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章 前塵.少年 二

關燈
司淮自打被正大光明地放在明華寺跟著靈雋修行,便被他三天兩頭地關進屋子裏去,或是到藏經閣裏念書抄經,或是在禪室裏打坐冥想,或是鎖進羅漢閣裏跟十二銅人打架,或是丟在後山梅花樁上練輕功……

總之便是香客們大張旗鼓準備周全來到寺裏想要一睹神龍真容的時候,往往等個三五日也沒能見著,若是正好趕上了司淮被放出來,香客們便會高興好幾天,覺著自己得了好運氣,添香油錢時也闊綽了許多。

都道山中歲月慢,明華寺雖然建在山腰上,可香火鼎盛,不免染了些俗世的氣息,伴著每日的晨鐘暮鼓,悄悄地便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裏,司淮的修為增進了不少,已經能將身上的龍角龍鱗隱去,完完全全地幻化成人形。

一日,司淮興沖沖地從藏經閣裏跑了出來,心裏反覆默念著看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後悟出的幾條佛理,想要去向靈雋討一聲讚賞。

蹦跳了一段路之後,他猛地覺得這樣激烈的動作會把他腦子裏的靈光跳掉,趕緊換成了安分的走姿,從一個露出活見鬼神色的小和尚嘴裏問出了靈雋在夥房。

寺裏過午不食,這會兒太陽都快下山了,夥房裏早就沒了人,司淮從窗戶裏看到那個在鍋爐前忙活的身影,幹脆翻窗跳了進去,喚道:“靈雋!”

那人微微側了一下臉,默了他這一聲。

說起來靈雋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和尚,可他喚住持一聲師兄,又有皇帝親賜的封號,在院中地位極高,是師叔師祖輩的人物。

司淮雖然跟在他邊上修行,卻又不算拜他為師,於稱呼上一直不知如何界定,有時像叫普通和尚那般叫一聲“師父”,有時恭敬些喚一聲“大師”“法師”,嚴謹些時候喚一句“靈雋大師”,隨性些或私下裏沒了什麽旁人便直呼他的法號。

靈雋聽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司淮的一顆貓咪心卻被他吊了起來,惦著腳尖湊上前去,一不留神將記了一路的東西忘到了九霄雲外。

這種輩分和修為的大和尚應該坐在香煙彌漫大雄寶殿上講解經文佛理,而不是在這夥房裏被煙灰熏著做吃食,可他不但正在做,還做得有模有樣。

一把細面條下進了滾沸的鍋裏,靈雋回頭朝窗外張望了一眼,從寬大的納衣袖子裏邊摸出了兩顆蛋敲進了鍋裏,蛋清迅速凝成了白色,在面條頂上浮著。

他回頭正好對上了司淮饞巴巴望著鍋裏的眼神,嘆了口氣搖搖頭,將鍋裏的面撈進了碗裏,又在袖子裏掏了一會兒,取出一個漏了油的紙包,慢條斯理地打開,將幹得沒了油的幾塊牛肉鄭重其事地放到了面碗裏,雙手捧起遞到了司淮跟前,淺笑著問道:“可記得今日是什麽日子?”

“啊?什麽日子?嗯……九月十六,也不是上香齋戒的日子……”司淮有些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尋思這著和尚是不是講經講太久糊塗了?不然也不會問些沒頭沒腦的話還給他下了碗面。

“去年九月十六,我在護國寺蓮花臺誦經求雨四十九日後,神龍顯靈降雨,化作了翩翩少年。做神仙的過不過生辰我不知曉,但做人的,每年都過一個生辰,圖個吉利。既然你在十六那日化成人形,便也能算作是你的生辰。”

“生辰……”司淮呢喃了一聲,他以往聽上香的香客們說到過這個字眼兒,但是自己是哪天從殼裏鉆出來的早就想不起來,也就從來沒想過有這麽一個日子,乍一提起有些陌生。

靈雋幾步走到了小木桌邊上,騰出一只手將桌上的東西都堆到了一邊,留出個空地放面碗,再擺上一雙筷子,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司淮乖順地走了過去,低頭看了一眼碗裏的蛋和肉,沒有立馬坐下提筷,轉頭看向了靈雋,問道:“你從哪弄來的肉?”

小少年這一年裏長高了許多,靈雋身長八尺,放在和尚堆裏整整高出了一個腦袋,去年司淮也只及他的肩臂處,這會兒站在他跟前居然已經過了下巴,臉上的稚嫩也褪去了許多,清秀的眉目間還有些隱約的青澀,未完全變化的嗓音有些獨特的嘶啞。

靈雋的目光流連過他垂睫時眼瞼上的紅痣,倒也沒有匆匆地別開,神色自若地答道:“從香客們那裏討來的,你不總嚷著想吃肉嗎?趁著生辰給你開開葷。說起來,也不知道你今年多少歲了?”

“年歲這東西我也記不清,只記得我來到淮水之後便在水底潛心修煉,數百年才由蛇化蛟。可是蛟身太大怕驚了人,我便繼續縮成小蛇的模樣窩在水底。由蛟化龍本應再修煉個幾百年,誰知道遇上了大旱,可是我非但沒有被曬成蛇幹,還遇到了聖僧你,雖然化形化得不完全,好歹是度過飛升大劫,成了一條可以在雲間騰飛的龍。”

說完,司淮很認真地掰著手指數了一通,補充道:“雖然我化形化得年輕,可我這年紀恐怕比你們這明華寺還要大。”

“快吃吧,面要涼了。”靈雋將長條椅子拉過了一些,敷衍地將話題轉走了。他不是沒度化過妖,卻是頭一次度化了一條修煉了數百年的龍,雖然年頭真真切切擺在了那兒,可他還是不大能將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跟那些作古多年的老前輩放在一起。

面香混著油和肉的香氣在空氣裏飄得歡快,司淮咽下了口裏的唾沫,十分沒有坐相地蹲到了椅子上,夾了一筷子往嘴裏送。

靈雋是個不沾陽春水的和尚,在做飯這種事情上著實沒有什麽天賦,但也不難吃,鹹淡適中,或許是碗裏的肉滿足了他這一年淡得嚼草都覺得香的嘴,竟然覺得這碗所謂的長壽面出奇地好吃。

“司淮。”靈雋坐在旁邊撚著手裏的佛珠串,見他將碗裏的面湯都喝光了,才開聲叫他。

“過幾日我又要到護國寺去講經,你隨我一起去吧。淮水上游聽說出了水患,講完經正好繞個路過去看看,你若是願意,我們可以南下或者北上,雖說大旱過去了一年,總還有些地方的百姓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是不是住持大師讓你把我帶走?”司淮將筷子輕輕搭在碗沿上,轉過臉去看他。“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本就不是出家的弟子,早課不好好念,經文也不好好抄,還成日裏打擾別人修煉,最重要的是因為我在這兒,來上香的人雖然多了,但是心卻不夠誠了。”

司淮是個心性單純的人,腦子卻不笨,就算他把自己當做一塊招牌掛出去引來香客,住持大師也不會多喜歡他。向佛之人哪裏都可以叩拜,大老遠趕幾千裏路來明華寺,與其說是拜佛祖,不如說是拜神龍。

住持不是第一次向靈雋提起,只是他一直不知如何開口,才借了這個時機,正好帶他出去游走歷練。

本來以為他知道住持有心讓他離開會心裏不高興,沒想到司淮拿起一支筷子就在指尖轉了起來,流轉的靈光利刃一般,三兩下就將筷子削成了一根細竹簽,清秀少年一邊剔著牙一邊沖他眨了一下眼,問道:“什麽時候啟程?”

“不急……”

“那就明天吧,早些出發免得誤了腳程。”

司淮落下這麽幾句話,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便竄到了門口,一下子消失了個沒影。

靈雋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在桌子旁默了好一會兒,才把原本想好的寬慰的話盡數吞回了肚子裏,慢慢走回僧寮。

寺院裏有些位份的和尚大多住獨立的單間僧房,靈雋自然也不例外。司淮剛來明華寺的那陣子被奉為上賓住在客舍,沒想到睡了幾日便卷著被鋪到他房裏支了張床,一賴就是一整年。

此時反客為主的人卷著兩只褲腳站在床鋪上,腳下已經放好了兩個包袱。

“連東西都收拾好了,看來想出去想了很久了?”靈雋看他一眼,也不斥責,顧自打開了一旁的櫃子,將靠著櫃壁的禪杖取了出來。

那根禪杖司淮認得,去年從京都回來多虧了這禪杖,才能一路將那些東西擔回來,可回來之後被他草草擦拭了兩下就收進了櫃子裏,再也沒見拿出來過。

聽寺裏一個呆的有些年頭的老和尚說,那根禪杖是靈雋的師父了靜大師留給他的,裏頭那塊玉玦卻另有來頭。

靈雋初露頭角的時候,年僅十五歲。那時有一處地方在鬧妖怪,眼看著城裏的幼兒一個個被擄去,許多修士和高僧都沒有辦法,沒想到最後卻被游歷路過的靈雋和尚收拾了,一時名聲小躁。

當時靈雋孤身前往妖怪的洞穴,親手斬殺了妖怪之後不忍看他魂飛魄散,便又設法度化了他的元神,妖怪為了感恩,將自身精血煉化成了一塊碧色的玉玦,贈予了靈雋。

回到寺裏之後,了靜大師對他稱讚有加,將用了隨身的禪杖贈予了他。玉玦有缺,禪杖有空,正好融為一體,是以他整整花了一年的功夫,註了自己一半修為進玉玦中,將玉玦嵌進禪杖中央,再用業火淬了四十九日,才成了現在的模樣,喚作:碧玦禪杖。

後來,了靜大師圓寂,他便很少留在寺中,行過大江南北,傳過佛法,除過妖魔,當今皇帝知曉他的功德,親賜紫袈裟,封號聖禪法師。

這和尚穿著紫袈裟持著碧玦禪杖的樣子比他現在的邋遢樣要好看許多。

司淮腦子裏浮著去年見到的樣子,如是想著,在腦子裏過了一圈,到了嘴邊卻成了另一句話,“俗家修士們都有貼身的兵器,你也有一根禪杖,我為什麽沒有?”

“兵器都是要鑄的,將自己的骨血融進兵器裏,它便只是你一人的兵器。”靈雋拍了拍床沿讓他坐下來,平心靜氣問他,“你想要什麽樣的兵器?”

“也不要什麽神兵利器,要一把劍就好。禪杖棍棒不適合我,刀斧太過沈重,劍雖然用得人多,但勝在飄逸輕盈,最是適合我這種翩翩少年。”

靈雋盯著他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默默閉上了眼開始撚他的佛珠,在心裏默默地過了一遍寺裏哪個和尚教了他這種貧嘴功夫。

“靈雋。”司淮在他旁邊坐得一點也不安分,卷起褲腳的兩條腿在塌下不住晃蕩,晃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幹脆翹了起來仰躺在床上。

“靈雋,我聽說人除了有一個爹娘起的名字以外,還會有一個字,可是真的?”

“你聽說的東西倒是挺多。”靈雋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緩聲道:“確是如此。字一般是成年後由自己取的,也有幼時長輩或有德望的人起字,這個倒沒太多計較。”

“既然這樣,你幫我起了名,不妨再幫我起一個字?便算是我的生辰禮。”

靈雋緩緩睜開眼看他,手裏的珠串正好撚到了佛頭處停了下來,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

片刻後,他道:“淮水是民生之河,若淮水之上能行舟楫,自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取字‘祁舟’如何?”

“祁舟?祁舟……”司淮反覆念了幾遍,越念越覺得心中歡喜,一個鯉魚打挺便從床上翻了起來,笑吟吟合上雙手拜了一下,“多謝師父賜字!”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個題材看的人比較少嗎?作者菌感受到一股從頭到腳的涼意,揮一下小爪爪好嗎?我快寫得沒信心了T^T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