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沈甸甸的，滴著血，一滴一滴。

他用力閉了閉眼，指尖不自覺地摸進口袋裏，這回摸出了一只煙，他夾在手指尖盯著、轉著，忽而沈沈嘆了口氣，草草把煙又塞回了口袋。

窗臺上那盆藍色風信子香味淡了不少了，花期過了，再精心照料也堅持不了不久，留不住，挽不回。

來訪的探員停了片刻，猶豫道：“那您先忙，我先——”

“走吧。”

這位首爾的首席探員低頭，沙啞的聲音很低沈，再擡頭，眉目間的銳利冷峻驟然從疲倦中破出來，眼底的清醒和專註將所有軟弱情緒壓制得再無翻身餘地。

探員一楞：“啊？”

時熠習慣性地按了按胸前的警徽，挑眉看向年輕的探員，眉眼一壓便是十分的嚴厲：“還等什麽，走啊。”

探員有些回不過神，等時熠走過來，他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喜悅得沒按住上揚的眉毛：“好好，時隊，這邊——”

人們開始了新生活。

當一個人死了，世界不會停止運轉，紅綠燈計數不會錯亂，樓下煎餅果子的小攤加一個煎蛋依然要加兩塊錢。

不管是自己走的，還是被生活推著，死的人被火化了成了一捧灰，活著的人卻是要吃喝拉撒活下去的，走陽關大道，走獨木橋，麻木地、刺激地、懦弱地、勇敢地，都要走下去，走到橋斷了，路盡了，一頭栽入死亡的懷抱為止。

這就是真實。

而對於簡無虞而言，也許之前所有的死亡都有些冤屈未盡，但她是絕不會回頭去追究的，死得再無厘頭她都有過，已然有了平和的心態。

一年也是一年，她活著，就要好好過。

保護邊伯賢是一碼事，她到了路遇笑身上，就是要幫路遇笑好好活這一年的，不能全然為了他人把自己賠進去。

活著就要什麽？

不知道嗎？來，搓搓你的大拇指和食指。

錢。

這個月的工資結算到賬了。

縱是簡無虞這樣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存在，也對於發工資這日充滿了莫名的期盼和喜悅。

一共一百二十萬韓元。

心情在收到工資的那一刻走向了巔峰，緊接著便被生活的減法逼得往谷底落去。

路遇笑的財政狀況，一個詞形容，糟糕。

轉賬二十萬韓元給自己失業在家的親生哥哥，三十萬韓元給自己的父母，總共剩下的工資還有七十萬韓元。

少買點東西，能過。

但還沒有完，短信通知已到，這個月，她要給父母續交巨額的養老保險費用，半年一次，一直交到他們65歲為止。

這次的費用是兩百萬韓元。

簡無虞去查過路遇笑銀行卡的活期存款，看到數字顯出是2，000，000，單位為韓元。剛好交完父母的養老保險。

看來是路遇笑不敢動的一筆錢。

工資卡上剩下的70w韓元還要減去房租的一筆費用，幸運的是千憧沒讓她交過水電費、物業費還有網費。

還剩五十一萬韓元。

在首爾這物價高得讓人羞愧的地方，她勒勒褲腰帶也就過去了。

再是定/時/炸/彈般出現的的各類APP續費提醒短信，加上化妝品、衣物、日用品的尾款追加而來……

沒五十一萬韓元了，還剩多少呢？

簡無虞按照路遇笑一貫的做法把列表清單的事項一一勾去，為路遇笑處處賴著千憧救濟的行為找到了更深層次的理由。

窮。

窮的沒千憧幫襯就會餓死街頭。

窮也不簡單，路遇笑是個精致窮，放不下自尊心，往家裏打錢很爽快，不提自己其實困難到交不起水電費，一邊又在外頭買各種大牌的化妝品、衣服——要和同事比拼，留下一堆未償清的尾款和貸款。

路遇笑大約是和千憧呆久了，以為自己也是和千憧一個世界一個社會層級的人了，看似花錢大手大腳，其實又不得不摳著算著，買一板巧克力分了千憧一口，就要千憧AA付錢。

若是沒了千憧，她該怎麽辦呢。

這份有五險一金、有雙休有假期，早九晚五，只需坐在位置上幫人印印文件一個月都有大約七千RMB到手的工作還是千憧用了關系給她走了後門找的。

簡無虞嘆了口氣，又無法全然地苛責路遇笑，她可能有點盲目攀比、愛慕虛榮，但確實是個對父母有孝心的孩子。

想想這些，總覺得自己又是個普通女生了，有普通的煩惱，愁著錢，愁著不可靠的家人，愁著一眼看到頭的未來，可這短暫的沈浸於世俗的平凡時光也很快被一通電話結束了。

是邊伯賢。

閻王來叫她上路了。簡無虞一瞬清醒過來，有些戲謔地想著，又悠悠地嘆了口氣，她接通了，將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間。

“嗯。我在工作。”

“晚飯可以。”

“那家酒館嗎？我記得地址，好，晚上七點見。”

酒館見面

韓國首爾的這條美食街無論何時都是人聲鼎沸，除了各色美食店還有酒館、大排檔和KTV，周邊公司的職員下班後最好的去處便是這裏。

社畜們忙了一天了，唯有美食能慰藉他們的心靈。

在韓國還有一個上班族都要浸淫的文化——下班一杯酒，年輕人們下班是不能老老實實回家的，若是要提回家又沒有一個恰當的理由一定會被前輩們質問“你今天是怎麽那麽回事”。

喝一杯，唱會歌，反正不許回家。

【17：00】

墻上掛著的電子鐘發出滴滴的聲音，各個工位上的風格迥異的手機鬧鐘聲接連響起。

有人長舒一口氣。

簡無虞立刻站起，在同事們連天的哈欠聲、椅子腳輪的滑動聲還有嘩啦嘩啦的收拾文件聲中提包、推椅子，迅速打卡，“嘀”。

隔壁工位想要拉她一起喝杯酒的同事被她站起時帶的風甩了一臉，呆呆伸出半只胳膊，楞楞地看著她消失在大門外。

“啊……怎麽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今天這孩子是怎麽回事……”

那話是誰說的，下班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簡無虞和邊伯賢約定見面的酒館是金美朱帶簡無虞去過的那家老字號燒酒店，店的內部有包間，老板和邊伯賢熟識，按理見面的風險不會太大。

但見識過邊伯賢的私生飯之瘋狂，外加還有一位對邊伯賢身邊的女性/虎視眈眈的隱形殺手在，簡無虞決定做好最壞的打算。

簡無虞不知道邊伯賢打算用什麽樣的偽裝來跟她去酒館吃飯，但是她為了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應該做好最佳的偽裝。

千憧是很少來接她下班的，兩人下班時間相差太多，她要自己回去，先乘坐地鐵坐5站再轉公交車回家，需要三十分鐘，而從家到燒酒店，乘坐公交車需要20分鐘。

天色漸漸暗成了灰藍色，深橘色的太陽沈在山丘上的居民樓裏，遠處的用鋼化玻璃武裝的高樓大廈反射著刺眼的光。

街巷彎彎繞繞，光也找不到路，還沒點亮的霓虹招牌只有一個角被餘暉染成一種奇妙的漸變橙色。

拐進巷子深處，老字號燒酒店裏霧氣騰騰，飄著烤肉味和酒味，厚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從裏頭響到外頭。

“叮鈴叮鈴～”

風鈴響了，有客人來了，布簾被掀開，老板應聲擡起頭來，習慣性地揚起一個和煦的笑容，拉長腔調招呼道：“歡迎光臨——”

他看清了對方的裝扮，笑容便微妙地一頓。

來人不高不矮，穿著起了球的黑色運動衛衣和卷起褲腿的藍色牛仔褲，背著個黑色的運動書包，戴著一頂沒有標志的的純黑鴨舌帽，帽檐壓到眉上，掩了一半的容貌，又戴了個黑框眼鏡，長得本來就普普通通，又是這樣街頭隨處可見的打扮，更是沒記憶點了。

“他”有些畏縮的往前走了兩步，站定，腳有些不自然地並攏，看了眼店裏，搜尋了會空座位，似乎在計算，一會又回過頭來。

挺不起眼的小個子男生，像是來聚餐的高中生中總是躲在卡座角落裏玩手機的outsider，也像是公司團建活動中沒什麽人緣只能埋頭苦吃的菜鳥新人，估計是被使喚來訂座的。

老板年輕時就是社區出名的仗義小夥，現在年紀大了有了個上高中的女兒，自然地對這些處於弱勢地位的孩子有憐惜，笑容越發溫暖和煦了：“幾個人啊？”

和老板對上眼神，來人不躲不避，有些微妙地彎了彎眼睛，一縷從容便從這裏洩露出來，像是蓋著霜雪的墻頭伸出的一枝紅花兒，破開了整個冬天的死板氣息。

老板收到信號卻楞了楞，半天沒想起這人是誰。

來人低頭看了眼手機，再擡頭輕聲道：“路。二號包間。”

女人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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