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生就站在那裏，和汐諾靜靜地對視著，而她方才那句話的餘音還在空中飄蕩。

“洛姑娘說的，是真的嗎？還有，你早知道…我不是人了？”

神色黯然了一會兒後，他無奈地嘆笑了一聲道：“是啊，我早就知道你已經死了。”

他看著驚訝的汐諾好久好久，然後露出一抹很好看的笑容，轉身走進了他的房間。洛情怔了，那是一個無奈的，心碎中卻又帶著不舍與疼惜的笑容。

這是怎麽回事？如果說他是錯手殺了人，也應該露出心虛或是慚愧的笑容吧？可是，他沒有…

過了沒一會兒，慕生又從裏面走了出來，手中還拿著汐諾的包袱。

汐諾看著他手中那熟悉的東西，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捂著嘴忍不住哭了起來，細聲道：“為什麽，為什麽…”

緩緩踱步走到汐諾面前，慕生仔細看著她，目光輕輕地在她身上移動。而他臉上，始終掛著那抹好看又溫和的笑容。

汐諾看著他，眼裏倒不是害怕和畏懼的神色，而是給人一種痛心的感覺。

“慕生，說實話，即使知道了事實，我對你依然沒有任何恐懼的感覺…”

一陣風吹過後，他在洛情和汐諾驚訝的眼神下，伸手將眼前的人給攬進懷裏。他的動作小心翼翼而輕柔，就怕一個不小心，他懷裏的人就會消失。

他像是解放了壓抑已久的情感，緩緩地松了口氣道：“汐諾，你怎能把我給忘了…”帶著一絲絲落寞感的話語落下後，他眼角竟然滑下了一道水痕。

不僅洛情楞了，連汐諾也停止了哭泣，擡頭怔怔地看著慕生。最後一縷陽光終於消失在山谷中，而她握著的傘也隨著震驚而跌落在地，發出了‘啪塔’的聲音。

“我好想，好想你。”說著，他還輕笑了一聲，可眼淚卻不停地從眼角滑落。

洛情震驚地看著慕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懵了。這一刻，她突然有點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了。

他輕輕拭去汐諾眼角處的淚水，和聲道：“別哭了，汐諾。”

在聽見這句話後，汐諾的腦裏似乎閃過了什麽。一句多麽熟悉的話語，深深紮在她心底處的聲音，還有那個怎看怎溫柔的笑容裏，藏著對她的疼惜。

記憶中似乎有個人…

某個村子的小山坡上，汐諾一臉哀傷地蹲在地上看著枯萎的小樹，淚眼汪汪道：“最後還是沒辦法將它救活，我真失敗。”

慕生看了她一眼道：“可是你看，它留下了一個新生命不是嗎？”說著，他伸手指了指不知什麽時候在小樹旁發芽的小嫩苗。

汐諾眨了眨眼睛，感慨道：“真的欸！”

好笑地輕輕拭去她的淚痕後，慕生笑道：“那就別哭了，你是打算用眼淚灌溉它嗎？”

“餵！”

…

白謹坐在屋頂上，從他漂亮的紅眸裏可以清晰地看見太陽落下山谷的倒映。隨即，他轉過頭，笑意淺淺地看著前院處面對面的一人一鬼。

“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雨天。”慕生輕撫著她的臉頰，笑道：“忘記了沒關系，我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告訴你。要我說十次、百次、千次，也沒關系。”

幾個月前的某天，慕生在去往某個村子的路上，遇見了一位正在荒野的破屋子前避雨的汐諾。當時天灰蒙蒙的，正下著大雨。見她一臉羨慕地盯著他手中的傘微微出神，他暗笑了一聲後走上前，讓她共用這把傘。汐諾明明是一臉期待地想回家，可她卻不好意思地婉拒了。

慕生倒沒有執意要她和他一起走，只是他收起了傘走到了屋檐下，深吸了口氣笑道：“既然你不想走，我也和你一起待到你想離開為止好了。”

汐諾目瞪口呆地看著身旁的男子驚呼了一聲：“什麽？！”

“這種小路上，你要遇見撐傘的女人幾率可比遇見撐傘的人幾率還小。正好我也閑著沒事，留下來等你離開也好。”

冒了一大滴冷汗後，汐諾不禁說了句：“你怎麽知道我在想…”可隨即她又捂著嘴，一臉懊惱又尷尬地低下頭。

慕生輕笑了一聲道：“走吧，你真的要在這裏等到深夜嗎？”搖了搖頭後，他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撐開了傘，拉著她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汐諾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慕生一眼，然後用著很小聲的語氣說：“對不起…”

“嗯？你說什麽？我聽不見呢！”聽他這話的語氣，就知道他肯定是聽見了，在鬧她來著。

瞥了慕生一眼後，汐諾輕哼了一聲道：“好話不說第二次，聽不見就算了！”

豈料慕生卻燦爛一笑道：“哦，你說對不起嗎？嗯，我收下了。”

汐諾再次目瞪口呆地看著身旁的男人，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倆人一路上竟然這樣一言一語地聊著回到了村子，而且在他們踏進村子的時候，下得老大的雨竟然停了下來。

“你是外鄉人嗎？”看慕生背了一大堆東西的樣子，汐諾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慕生邊收傘邊點了點頭道：“嗯啊，不想待在家裏了，所以自己跑了出來。”家族太大也是個煩惱，他娘生下的目的是為了利用他來穩定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利用他來爭奪家產。從小，他就不知道什麽叫做父愛及母愛。

那種爭奪家產地位什麽的生活，讓他覺得太壓力了。他曾試過離家好幾個月，回去之後家人也沒有關心他在外面的生活，那一瞬間他突然看開了。

這種不知道還算不算家的地方，他不想待下去了。所以事情才會發展成這個樣子，遠走他鄉，到另一個地方默默地開始新生活。

汐諾眼珠轉了轉後，笑了一聲道：“啊哈，那你加油喲！咱這個是小村子，可沒有客棧和讓人住宿的地方哦！”說完，她開心地朝慕生揮了揮手，拋下‘再見’倆字，便轉身歡樂地離開了。

慕生略無語地看著她的背影，最後搖了搖頭嘆笑了一聲。

不過汐諾說的似乎沒錯，他在村子兜到了晚上，還真找不到地方住宿。想著只好露宿在破房子一晚，隔天才出發去芙若城，沒想到他卻在路上遇到了一位氣喘呼呼朝他奔跑過來的人兒。

汐諾手中還抱著一包東西，喘了好幾口氣後，她面色微紅地看著慕生，吞吞吐吐道：“我…咳咳，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你嗯…要是不介意，我那裏還有空房間。”尷尬地輕咳了幾聲後，汐諾輕哼道：“算是報答你白天送我回來！”

慕生微微驚訝地看著她好半響，直到她被看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才大笑道：“謝謝。”

他這一待，就待上了好幾個月。汐諾算是一位非常好的姑娘，平日她待村子裏的人都是笑容滿面客客氣氣的。而且，她還會為了一顆小樹枯萎而哭泣，每每想到這件事慕生就有點哭笑不得。

從一開始的“餵，你可別趁三更半夜偷偷闖入我房間，對我做不軌的事！”至後來打雷閃電的時候房門就會被人著急地推開，然後一小姑娘哭喪著臉地跟他說“又打雷了，陪我睡好嗎？”，他們倆不知不覺中變得非常熟悉。

“我說，那我不在的時候，打雷閃電你是怎麽過的？”

“…躲在被窩裏，一夜無眠。”汐諾略不好意思搓揉著身上的棉被，然後又嘿嘿一笑道：“不過現在你在，我可以安心地睡覺了！”

幾個月後，慕生才突然想起他要到芙若城的事，他可是在那裏買了一棟房子。

“汐諾，我要走了，要去芙若城。我都快忘了，我在那裏買了房子。”

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可慕生突然這麽說，汐諾有點懵了。見他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她也不好說什麽，只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好啊，這樣我日子也可以過得清閑點了！”不是這樣的，事實上她，她有點舍不得…

其實她一直沒敢說出口，她已經喜歡上了慕生的事。

慕生看著她好一會兒，突然愉快地笑了一聲道：“許汐諾姑娘，如果我想邀你一起過去，你願意嗎？”

汐諾楞了楞，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看著慕生。

慕生輕柔一笑，握著她的手，面色微微發紅道：“我…我想我，好像是喜歡你。”

倆人沈默了好一會兒後，汐諾竟然移開他的手，橫眉看著他道：“什麽叫做好像啊！”甩開他的手後，汐諾就轉身跑進了房子。

慕生原本想進去的，可是見她閉門不出來，只好悶悶地轉身離開了。沒想到才走了幾步，汐諾的聲音便從他身後響起。

只見她臉上掛著惡作劇般的燦爛笑容，朝他揮了揮手，微笑道：“等我，十天。我把這裏的東西收拾好，就會過去找你了。你先過去，把房子整理好喲！”

“這次，換我當食客了！然後我還要帶種子過去，在你家種滿院子裏的花草！”說完，她還把手放在額頭處，開心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慕生頓時覺得心口一暖，壓抑不住開心的心情，笑道：“好，我等你，十天。”

——

慕生帶著溫和的語氣，耐心地說著，看著汐諾的眼神，大概是洛情見過的，最柔和的神色。

說完，他又拭去汐諾滿臉的淚痕，苦笑道：“如果當初你沒遇見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你知道，當我看見你躺在巷子處，身體早已冷卻的時候，我有多麽地後悔嗎？”

慕生輕笑著落下了眼淚，哽咽道：“我好後悔，讓你愛上我。”

“從你說要過來的那一天開始，我一直在倒數著你過來的日子。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種結果。”

汐諾搖了搖頭，抓住了慕生的手，眼淚不停落下。或許有許多想說出口的話，可是都不能表達她此刻的心情。哭了好一會兒後，她終究開口道：“我都想起來了…我來芙若城，是為了找你…”

“為了不引起兇手的註意，又不想讓你的東西讓別人碰，我只好趁人多混亂的時候將你包袱偷偷帶走，收了起來。你說你看著那些嫩苗你會覺得開心，那是你說過，你說過要帶它們過來，和我一起親手把它們種下的。”

慕生輕輕撫著汐諾的頭，臉上始終掛著那一抹好看的笑容道：“聽城裏的人說他們在半夜看見你的靈魂，所以每個晚上，我都在城裏環繞，希望能夠遇見你。”

“沒想到，我又在雨天找到了你。看著你一個人坐在那裏無措的樣子，我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忍住了淚水，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走過去。”

汐諾楞楞地看著他，哭喪著臉道：“我已經是鬼了，大家都把我說得那麽恐怖，你還找我，不怕嗎？”

慕生看著她，淺淺一笑。

“不論你是人是鬼，都是我認識的那個汐諾，不是嗎？”

汐諾抓住慕生衣袖的手緊了緊，最後放聲哭了出來。她低頭擦著淚道：“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喜歡你呢…慕生，我也喜歡你啊！你說要找我一起過去，我真的很開心，開心得睡不著了呢！”

洛情哀傷地看著他們，明白了為什麽汐諾會如此相信慕生。這不是她選擇相信的問題，而是對他的那份信任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她忘了他，可是對他的感情依然在，所以就算說慕生是殺了她的那個人，她的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心痛。

這麽說，慕生能夠看見汐諾不是因為他是兇手，而是因為他們倆之間深深的感情…

沒想到他們再次見面，卻成了彼此間最遙遠的距離。

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後，洛情在心裏怒罵道：“丫的，這是怎麽回事？兇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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