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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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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絡最終一個人回了迦葉寺,看見魑魅與姽婳在等她是情理之中,見到了笑璋就頗有些意料之外了。

她笑著與紅毛狐貍打了個招呼。

“笑璋,你現在是男的女的?”

紅毛狐貍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雪絡“咯咯”笑了兩下,伸手摸了亂了他頭頂上的紅毛。

“啊呀,別亂摸!容易謝頂!”他今天早上對著鏡子梳了足足半個時辰呢!

雪絡停止了蹂、躪。

“哼,看在你還是個病號,傷還沒好的份上本大王就且饒過你!”笑璋氣鼓鼓地將毛發重新撥弄了一番。

“你來做什麽?”

笑璋撅著嘴,“替我門前那株迷轂樹來看看你。你不知道,自你被帶去龍宮之後我每天出門都找不到路!求了這祖宗好幾天才明白他是想讓我來看看你如何了……”

雪絡點點頭,“你告訴他我很好,讓他只管好好修煉。他的事情,也是我對不住他……”

迦葉寺換了許多住持,以往的那些雪絡從來不屑一故,只是如今在任的這一個,倒是可以與當年的梵重一比高下。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雪絡正呈蜘蛛模樣臥在大殿橫梁上聽老和尚布道弘法。

“大師,我有一事不明,大師不過修行幾十年,如何敢說自己已領悟大乘佛法其中精妙的呢?”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你又怎知貧僧前一世未曾修行呢?”

雪絡見那個發問的面紅耳赤,周圍傳來竊竊笑聲,她望著大雄寶殿正中佛祖的金身,等人都散了,便換做人形端坐起來。

“大師。我有一問,可否冒昧請教。”

老和尚手執佛珠,見她突然冒出來,也不驚訝,仍舊淡定自若,“施主只管問便是。”

“我從前,深受‘求不得’之苦多年。後來聽了許多佛法教義,懂得要‘破執’,也懂得了自在、放下的道理,卻仍舊是無法解脫。無論如何參悟不透。還請大師指點我。”

“山不來就,施主便去就山罷。施主無心入佛門,身在紅塵,便不要輕易學我佛‘破執’了。”老和尚朝著雪絡彎了彎身子,喊了一句佛號便走了。

雪絡在那橫梁上枯坐了大半日,將那老和尚的話反反覆覆咀嚼了幾遍,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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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絡!”姽婳扭著腰擺著尾巴來到菩提樹下,“聽說笑璋找著了意中人,我與討厭鬼一起去看看,你去不去?”

雪絡盤腿坐在樹杈上,睜開了眼睛用腹語答她,“你們去罷。我今日還要去塔頂打掃,便不去了。”

姽婳扭頭走了,一邊走遠一邊還在嘟囔,“真不知道那個道貌岸然又裝模作樣的上仙有什麽好……”

雪絡知道她的性子,於是也就笑笑由得她去。

她重修閉口禪有多少年?六百年還是七百年?記不清了。不過供奉那位曾替她指點迷津的老和尚的塔,她倒是每半年就會去打掃一次,從來沒忘記過。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罷。

雪絡這樣想著,繼續閉上眼睛默默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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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是白駒過隙,轉眼竟又是眾仙赴蟠桃宴的時候了。

重華剛剛從不周山那荒涼的不毛之地出來。

這一回,是他主動求仙帝讓他去守那荒山的。

他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這一想,就過了好幾百年。

“你自己出來了,可是想通了?”仙帝這樣問他。

重華搖頭苦笑,“回帝君,我日思夜想,卻還是想不通。”

他聽見仙帝嘆了口氣,竟沒有責罵他。

“罷了。時辰不早,還是先去昆侖赴宴罷。”

重華在路上聽了許多新鮮事與奇聞。他剛剛從不周山出來,自然是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新鮮了。

這一路上聽到的最稀奇的事情,莫過於凡間有一只妖精,慧根很深,修行多年得道破格飛升成了上仙。

妖精得道成仙的例子不是沒有,只是直接成了上仙的,真是極少。

聽聞這只妖精前幾日剛剛上天界,被仙帝分去了西王母處。

重華與身邊的神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餘光像是瞥見了雪絡的身影。他心中一驚,反應過來時馬上環顧四周去尋。

前頭有個梳著雙環髻的小仙女,捧著一碟瓜果緩緩前行,重華看她背影有幾分像雪絡,急忙跑上前去抓住了人家手臂。

等到那小仙女回過頭,卻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

“本君認錯了人,唐突了。”

小仙女用看怪人的眼神看了看他,福了下身子又走了。

重華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又怎麽會在這裏呢?

她斷然是在人間過她的快活日子,沒有他在身邊,只怕是樂得清靜。

他想到這裏,便是西王母處釀的瓊漿玉液也嘗不出什麽好來。

“敢問王母,前幾日飛升的那位仙人在何處啊?眾位仙家都很是好奇,想要見一見,拜會一下。”

西王母在高臺上笑了笑。

“我這裏人已經夠多的了。想起重華仙君的瀛洲島自他去不周山起已經空置多年,便讓那位仙人到那裏去了……不想趕巧,重華仙君今日就出了那不周山,日後,還請仙君多多照料這位仙人。”

重華舉起杯子領命,仰起頭飲盡。

瀛洲島這三個字,他已經許久未曾聽過了。

幾百年未曾有人踏足,只怕那裏荒涼破敗得都快要趕上不周山了罷?

他想起當日雪絡說要與他回來的時候問起了島上的那些連理樹……他該如何告訴她,自她當日跳下誅仙臺後,那些草木因他疏於照料,不久後就全部枯死了?

她走之後,瀛洲島便徹底淪為一座死城……

他與她之間,只怕也像那些枯木一樣,要再活過來,已無多大的可能……

想來他未曾告訴她的事情也遠不止這一件。

他當日在龍宮偷聽她與那蟾蜍精說話,說起她替他補得那件玄衣。他很想告訴她,他不是因為意識到了她的心思而有心疏遠她,而是因為他舍不得……

他親眼見她坐在燈下,絞了自己的頭發,穿針引線。

那長明燈乃是由鮫人油膏所制,只需一滴便可以燃燒數月不滅,燈光微黃,映照著她柔和臉龐,像是一幅雋永的畫。

他在門外看她指尖翻飛,宛若他們是人間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夫婦,妻子正坐在燈下替自己的丈夫補衣裳。他差一點,就想要推門進去擁住她……

宴席終究還是散了。

司命臨走時拍了拍重華肩膀,“出來就好。”

重華笑著,徑直朝著王母養仙寵的林子去。

眼前模模糊糊的,他隨意找了棵大樹靠著坐下。

他頭一次見到雪絡,就是在這裏。

他想了好幾百年,還是沒想明白,他如何才能不再喜歡她?他獨自一人在不周山,孤苦無依,想的最多的,卻還是她。

朦朦朧朧之間,像是瞧見雪絡就在他眼前,重華見著眼前幻影,忽然傻傻地笑了一下,口中發出滿足的呢喃,“雪絡……”

西王母將這情景與仙帝一同看了。

“帝君不準備管了?”

仙帝皺著眉頭擺了擺手,“罷了。”隔了許久才又吐出一句,“孤累了……”而後負著手離開。

重華仙君在西王母的瑤池睡了一夜後終於酒醒,理了一下自己衣裳,回了自己久違的瀛洲仙島。

他剛踏上島,訝異於四周並不如他想象中那樣破敗,回過神才想起來如今這瀛洲島上可不止他一個神仙。

門前的竹籬上無一點蒙塵,原先的陳設都未改動,就連石桌上那盤棋,都是他離開時候的樣子……

不管這位飛升上來的仙人什麽脾性,他都要好好謝過人家。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吱呀——”一聲。

重華聽著聲音轉過了頭去。

緊閉的門扉被推開,新來的仙人一頭白發,翠色眸子,眉間有一點紅色朱砂——手裏拿著個瓢正準備去給島上種的花木澆水。

重華再難掩心中欣喜,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上去將人給抱了個滿懷。

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醒,還在做夢。

“我有什麽好?”他皺起眉頭,聽見自己這樣問她。

“哪裏都不好。”雪絡答他。

“那你為什麽還要回來?”重華聲音悶悶的。

“在凡間。‘燈’的意思,便等同於‘等’。點一盞燈,留一盞燈,皆是盼游人早歸。既然燈還未滅,我就應該接著等……”

重華看著桌上那盞燃不到盡頭的長明燈笑起來,偏過頭吻住了雪絡……

不遠處樹林裏的一株連理樹上,冒出一段嫩綠色新芽。

沈寂多年的瀛洲島,終是又迎來了和暖的春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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