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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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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不想恢覆自己的肉身?”

“你放了我,我便幫你。”

她放低了聲音,帶著一點點試探性的蠱惑,引得那骷髏盯著她望了片刻,俄而緩緩松開了手。

懷中鮫珠透出柔和的光芒,她探了手進去摸到那顆鮫珠,將它掏了出來。

比著眼前的枯骨照了照,霎時光華凝聚。

雪絡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闔了眼又睜開,哪裏還有方才駭人白骨的影子,眼前所見,竟是個男子。

枯骨之上生出筋肉,原本破敗襤褸的衣裳也逐漸恢覆成了本來面目……

一襲錦衣,竹葉青色的鑲邊,衣擺上繡著大片墨竹。

男人笑了笑,“活死人,肉白骨……不愧是南海鮫珠。”

他笑起來時面上表情柔和,倒是有些意想不到的好看。

雪絡將鮫珠收回自己袖內,拍拍身上塵土,“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日後好自為之罷。”

她轉身欲去,卻被這人攔住。

“把鮫珠留下。”

她盯著他看了看,笑著回絕,“不成。”

那人立在原地笑了笑,俄而緩緩地舉起了手來打個響指。

先前掙脫的樹藤重新繞上她的腿,將她整個一捆,在地上拖了數丈,爾後重重地將她綁在一棵樹上,她有種自己心肺都要被震的吐出來的錯覺,喉頭翻湧了一陣,一股腥甜之氣上湧,秀氣的眉目一皺,未及自己反應過來,已是一口鮮血被吐了出來。

刺目的猩紅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衣上,變成一串耀目的血花。

這人一步步朝她而來,一點點地重新變回原來猙獰的白骨模樣。

骷髏湊近了,甚至還十分溫柔地替她拭去了唇上的鮮血。

她突然就有些後悔了。

早知如此,她便不應當妄想同這骷髏與虎謀皮……早知如此,應當將那顆鮫珠放在姽婳與笑璋身上……早知如此,那時候她就不應當將重華咬了……

想到這裏,自己的理智卻讓她就此打住。

他是上仙,若是犯戒,可不像自己這種妖精,只需死一回就再沒什麽大不了。上仙逆天而行,犯了仙規,便要再受一回萬年的天劫,重華私自下界,也不知道若是被仙帝發現了要怎麽責罰……若是數罪並罰,也不知道要嚴重到怎樣的地步。

她的手仍緊緊握著那顆自南海得來的鮫珠,細長手骨又在掐她的脖頸,仿佛想要直接擰斷一樣用了十足的力道。

手上已經沒了什麽力氣,氣若游絲之際,她訝異於自己竟還是會替著他去著想,卻是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她實則並不很在乎自己的生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與她這只妖精來說,早死晚死亦沒有什麽不同,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自個兒去地府,也早已料想到了最差的結果,左不過是自己再死一次,投胎重新變成一只蜘蛛,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只是在半道就這麽喪了性命,她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那顆南海鮫珠還在她的身上,魑魅的性命懸還在她的身上,若是沒有將他自地府救回來,她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姽婳,自己死了不打緊,背棄自己的諾言卻叫她無論如何無法接受。

她不久之前才認出重華來,以自己咬他一口作為終結,草草收場,未免也過於淒涼了一些。

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呼吸變得急促而吃力,面部因為缺氧而泛紅,求生的本能叫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摳這幾根早已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征的指骨。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掙了掙,眼前仿佛已經看見地府的門朝自己打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端坐在堂上的判官與閻王一股腦地齊齊躥出來,朝著自己喝問,“堂下何人,來自何處?”

關於這個問題,她答得出前半個,後半句卻哽住了自己的喉。

她的來處是哪裏?她要怎麽說?

若她未被貶下凡,自己應當答“王母座下”、“昆侖瑤池”,只是如今她儼然已經成了妖精,難道要說是“迦葉寺”麽?

至於那個自己永遠都不願意再回的“瀛洲島”,還是不要說出來了罷。她不想與重華再扯上什麽幹系了,她固執地想著。他當他的仙,她做她的妖,井水不犯河水,畢竟這是對彼此來說,最好的選擇。

他覺得自己於心有愧,不願再將她拋下,所以做不了這個決定,她替他做便是了。

雪絡眉頭緊皺,想起從前天上的漫長年月,又想到不久之前自己咬了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明明已經想通了,說服了自己,可是心中某個角落隱隱生出的不甘,又是怎麽一回事?

到了最後仍舊是撫不去心頭那一抹硌人的不快,於是她抓著骷髏的腕骨,不自覺地張口,以微弱而喑啞的聲音喚了一聲,“重華……”

便是此時,她所呼喚的仙人帶著一身肅殺與清冷,騰雲而來。

他將還未出鞘的飛仙劍隔空一劃揮出一道劍氣,直指這骷髏而去。

許是這道劍氣過於淩厲,那骷髏竟就此被揮開,彈上邊上一棵樹木的樹幹,再落下時,骨頭散了一地,活像一只在地上裂得粉碎的瓷碗。

綁著她的藤蔓被劍氣斬斷,雪絡緩緩滑坐在地上。因為長時間缺氧,自己眼冒金星,腦子裏昏昏沈沈一片,卻依稀瞧見了重華腳踩祥雲,宛若神兵天降的樣子。

仙人站在她幾丈開外,身上縈繞著潔凈的仙氣,這仙氣將鬼林中妖邪之氣統統凈化,昏黑的林子頓時敞亮起來。

他望著她,終於是一步步朝著她而來。

腳步落在地上,一步便開出一朵帶著金光的重瓣蓮花。

她一時看的有些癡了,竟是連自己脖子上的疼都暫時忘卻。

他緩緩走近,見她衣上染血,又見她蒼白臉頰與尚殘留血跡的唇,神色驀地一變。

飛仙劍“噌”地一聲出鞘,在她頭頂高舉之後揮下……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自身後傳來“轟”地一聲巨響,她錯愕地轉頭去看,只看到身後的一株粗壯的樹被攔腰斬斷。

細看才發覺,那些捆住自己的樹藤便是自這株老樹地下的泥土中長出來的,如今樹幹被截斷,居然從樹木年輪的縫隙中湧出紅黑色的血水來……

樹亦生妖……她先前確實是低估了這片鬼林了。

重華仍是站在原地不動,她有些吃力地看著他,飛仙劍的劍尖尚在淌血,有一滴落在她的裙上。

他踏在仙家才能駕馭的蓮臺之上,是如今她眼前的唯一光源,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模樣便仿佛是自冥府中來的暗夜修羅,渾身充斥著叫人膽寒的殺氣。

他沒有同她說話,雪絡卻覺得這樣很好。

他就該是這樣的。

她記憶中的這個人,永遠都是這樣,冰冰冷冷,恪守著仙家本分,這才應該是仙界的重華仙君應有的模樣,永遠不會以身犯險違背天條,亦永遠都不會對自己有意……

先前出現在迦葉寺的那個重華,將自己的性命看的那樣重要,還口口聲聲說了喜歡她,這樣珍而重之地待她,實在是太不像他了。

他又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自己剛剛還咬了他一口,若是按著他以往的性子,恐怕是要罰她的吧可好歹她已經失了仙籍,同他再沒什麽關系了。

她想著想著,不自覺輕笑了出聲,撐著自己站了起來,手中鮫珠被捏的更緊,她不動聲色,自若地從他身邊走過。

“到哪兒去?”

她停下步子來,與他背對背,“地府。”

“此乃逆天,逆天而行,必受天誅。”

雪絡聞言微微側過頭去,“我知道。”

“你要去送死麽?”

“同仙君有關系麽?”

重華忽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雪絡本以為他是氣極才會這樣笑,卻不想又聽他道,“自然是有,你是我瀛洲島的人,該怎麽處置,自然要由我說了算。”

“我不是瀛洲島上的仙人,我乃王母娘娘座下仙寵。”她辯道。

“哦?怎麽你如今還是仙麽?”

此話一出,叫她生生楞了半晌。將對話前前後後串起來想了一想,終於是領會了他話裏的意思——她如今是只妖精了,昆侖瑤池自然不可能認她,但瀛洲島卻願意認她,縱使她已然成了妖,他重華還是願意認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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