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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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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幾時窗外的夜雨已經停了。

空氣中略有些潮濕,雨水帶來的濕氣重還隱隱帶著些泥土味道以及青草的清香,淡淡的,就似是當年秦無心屋子裏常熏的艾草。

琴精朝著暗門外望了望,隔著窗戶看見已經不如方才一樣深黑如漆的天色,勾起了自己的唇角。

“不知不覺,天都快亮了……”

她似是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個笑起來媚態橫生的無心姑娘,一顰一笑之間,滿是風情。

她靈活的腕子動了動,用琴弦纏住自己細嫩的指尖爾後使勁一勒,原本白皙的指上忽而被割出深深的一道傷口,可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血自那道傷口滲出來後,她又細細地將血抹在每一根琴弦上。

殷紅色血珠子均勻地分布在琴弦上,似是晨光熹微時凝聚在草木上的閃閃發亮的露珠一般,此時此地看來,說不出的妖冶。

“一開始,我剖取人心,便是為了救活他。可是你知不知道,一顆心,不過只能維持短短數日。”

“他往往是第一日夜裏醒過來,撐不到幾個時辰,便又昏睡過去。至於移植在他體內的那顆人心,過了七日便會停止跳動……到了那時,他仍舊變成冷冰冰的一具屍體。”

“直到我遇見你們二人……”她露出個有幾分詭異的笑容來,手上動作不停。

“我發覺自己真是太傻了,見了你與蛇精才醒悟過來。妖精的心同人的心比起來,可是要耐用的多了……更何況,你是山精……”

她說到此際,終於將自己被琴弦緊緊纏住的手指從折磨中解放出來,染血的指尖隔空指向了魑魅的心口,“山精由鬼而化,心雖不跳卻也不死,鬼差也不會向你勾魂……你這顆心,是顆不死之心。”

魑魅皺了皺眉,“你要我這顆心?”說罷又笑,“若是你真的要這顆心,你大可以直接奪去,挖人心臟的功夫,你恐怕已經熟能生巧了罷?為何要多此一舉讓我知道這麽多事情?”

她指尖滴下鮮血敲在桌面上,“那個算命的告訴我,不死之心,不能靠強取豪奪而來,需人心甘情願地奉上。”

他沈吟半晌,“你方才的故事說的的確動聽,而琴聲也可謂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只是,這些還不足以讓我將這顆心讓給你。”

“若真是如此,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她臉上笑容不改,將自己的手指收回來按在紅色的琴弦上,“我對客人那位‘娘子’,下了血咒。客人還是早作計較,好生考慮一番。否則我一旦撥了弦便再不會停下,而你那位‘娘子’最終也會失血而死。”

魑魅的神色不自覺一僵。

何謂血咒?

施咒者用自身血液下咒,耗盡自身血液的同時將中咒者的鮮血悉數轉換到自己身上,大約同“換血續命”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這本是妖邪至極的法子,在妖界流傳了許久,只是施咒者要承擔的風險太大,故而都要失傳了。魑魅當了許多年的妖怪,也僅僅只是聽說過“血咒”,卻從來沒有見到過。

他此時忽而想起自己當初剛剛遇上姽婳時彼此的模樣,又將兩人多年來的相處在腦海中滾了一遍。

魑魅隔著窗子看看將亮未亮的天,琉璃色的眸子半閉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沈吟說了一聲,“好。”

聽他應了,琴精霎時幻化出寸把長染著蔻丹的指甲,剛剛觸到他溫熱的胸膛上,便被魑魅擒住了手腕子。

她擰著眉頭去看他。

他扯起個笑容來,“姑娘莫要誤會,我並沒有反悔。只是……可否容我再去看她一眼,也算作是與她道了別?”

若是他沒了這顆心臟便頃刻之間又成了游魂野鬼,人界生死簿上雖沒有自己原來的名字,妖界的生死簿上卻記著他“魑魅”的名字。

死後七日,鬼差照例要前往千絕山勾他的魂魄,引他走上黃泉路去入輪回……

到那時候……

他與姽婳,便再無可能相見了……

琴精將手自他胸前收回來,“我只給你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之後你還不回來……”她頓了頓,指尖微微施力按住一根琴弦,“你知道是什麽後果。”

山精頷首,起身去了。

姽婳依舊在床上躺著,屋外頭霧蒙蒙的一片,他整個人都帶了點清晨的涼意,往床邊一站,姽婳便醒了。

她一邊撐起身子起來,一邊咕噥道,“你大清早的就立在床頭像是我欠了你八百吊錢一般地瞅著我,是想要嚇死我麽……”

他卻沒有給她這話逗笑,反倒是捧起了她烏黑柔亮的一束青絲,“你的睡相真是太差,頭發都給你睡的打了結了……”

姽婳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隨它去。”說罷就要從他手裏將那束青絲抽回來,魑魅卻一下子握緊了,“我替你梳一梳。”

他硬是推著她坐到了梳妝鏡的前頭,自桌子上拿了一把月牙狀的胡桃木梳子便攏了攏她的頭發,一下下地梳起來。

“我還活著的時候,曾見過村中的新嫁娘出嫁……”他搶先開口,將姽婳要說的話悉數堵在她口中。

“她母親替著她梳頭的時候,會說這樣的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她鴉色的發在釉色的梳齒之間滑過,發絲極細又光滑的很,總是不經意之間便要滑著逃出他的手掌,卻又總被他及時地捉住。

“我覺得這樣挺好……”

他還活著的時候,也曾經想過會有一日與自己心愛的人廝守白頭,像如今一般日日替她綰發、畫眉,守著幾畝農田一方魚塘,日薄西山之時便煮一壺清茶相伴坐在院中閑話家常。

只是還沒等到那一日,他便在山中喪了性命。

他之前還想著從今往後都陪著這青蛇精。

只是不出短短幾日,這許諾——甚至算不得是個許諾,便落了空。

姽婳看著鏡子裏映出來的山精,此刻他正垂著頭,纖長的睫毛蓋住眼睛,看不清楚臉上到底什麽表情。

她從認識他開始,他便總也是嬉皮笑臉的模樣,從來就沒個正形,就是這樣看來沒幾分正經的人,此時卻專心致志地替自己梳著頭發,恍若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加重要的事情。

魑魅對著她,要麽就是有幾分叫自己覺得膩歪又肉麻的笑,要麽就是話嘮一般纏著自己與他說話,極少如現在一般這樣沈默。

姽婳多多少少感覺到了他的反常,心中隱隱地竟是生出一絲不安來。

她的手繞到自己背後,握住他毫無溫度的手,帶著怯生生的試探,喊了一聲“魑魅?”

他擡頭看著鏡子裏的她,望著她的眼,硬是扯了個笑容出來,“嗯?”

“我們今日便回去罷。”她彎起嘴角,一派天真地望著他。

她話音剛落,他指尖一顫,手上一個失力,月牙形的胡桃木梳子竟“咚”地一聲落在地上。

魑魅俯下了身子作勢去拾,眼睛緊緊地盯著地面,心中頓生出幾分不忍來,可他不能說。

他該怎麽說?

難道要他強顏歡笑著說,“姽婳,我就要死啦,以後又只剩下你一個人了。”這樣麽?

難道要他自欺欺人地說,“姽婳,我原本是想一直陪著你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只是現在生出了一些變故,索性之前我沒有將話說的太滿,否則現在又該被你嘲笑啦。”這樣麽?

他在山中與她一起過了這麽些年,這樣漫長的歲月啊,幾乎能夠抹平他對人世的所有渴望,也讓他和蛇精彼此之間生成了再扯不斷的牽絆。

他見不得她難過,哪怕她一點點的傷心,他都不想叫她感受。

他也不想見這蛇精替自己擔心,也不要她以身犯險……哪怕自己失了性命,也要保她一個周全。

縱使從今往後再沒有了山精魑魅,可她活著,終究是好的。

她興許能再找到一個什麽人,在往後無盡漫長的幽幽年月裏,陪著她聽空山新雨、暮鼓晨鐘、佛音浩渺,就像是如今的自己一樣。

這一切一切,他都說不出來,於是便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將那柄梳子撿起來,緊緊地握在了手裏,

他十指扣得很緊,指尖都微微泛白,臉上卻依舊是笑意晏晏朝著她道,“嗯,好。”

作者有話要說: X﹏X以後更新速度會減慢(雖然我知道現在這樣隔日更也不算快)……盡量3日一更嚶嚶嚶(別問為什麽了因為開學了這麽悲傷的理由我怎麽會隨便就說出來啊TTA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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