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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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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沒有立刻回答, 踱著步子走到李側福晉床邊,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面上是恰到好處的關心和譴責:“你說說你,如今雙身子的人也不顧忌著自己。”

雙身子……李側福晉眼中湧現癲狂之色, 忽的伸手抓住福晉尚放在床邊的手, 盯著福晉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知道你是想報仇!可是你找錯了人……你找錯了人!”

福晉看著她笑了一下, 仿若未覺手上的疼痛, 目光卻很涼:“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一個一個的總會輪到的。造了孽, 總要償。”

“窮寇莫追。”李側福晉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坐直了身子,脖頸繃出嶙峋的輪廓,“妾身已淪落至此,福晉何必苦苦相逼?更何況, 妾身不過推波助瀾而已。”

她只是察覺到了平靜之下的波瀾, 推了一把, 放了些空子而已, 福晉即便是要發瘋也不該對著她。

“你如今這副模樣是你咎由自取。”福晉冷冷道:“現下的果不過是償還當日的因罷了。”

李側福晉面頰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像是即將吐信的蛇,覆又平靜下來,躺了回去,薄被隨著吐息微弱地起伏。

她原本想要用一些事情來謀求一線生機, 如今看來倒是無用了, 福晉已經知道了大半事實,即便不知細節,也不耽誤她做些什麽。

而她,無論是任由福晉擺布, 還是被胤禛查出福晉動手的真相,都只有一個結局。

康熙四十四年仍舊風光無兩的李側福晉如今卻成了秋後的螞蚱。

寢屋重回沈寂,良久,李側福晉略略擡起眼皮,只看到福晉離開的背影,倏然扯著嘴角笑了下。她即便是任人宰割,也要狠狠地回咬一口。

黃泉路遙,一人走太冷清。

將福晉親筆信件交與胤禛之後,魏紫便沒再過問這事了。她正穿著新制的騎裝,威風颯颯地站在試馬埭邊,目光灼灼地望著不遠處的馬廄。

一旁的弘昀卻開心不起來,他許久沒見過依勒佳了,上次見依勒佳時,她還心心念念著要去賽馬。此時有了寬闊的馬場,依勒佳卻不在。

弘昀知道,他的額娘和二姐都犯了錯,都被阿瑪關了起來,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也會被關起來,就像他的額娘和胞姐一樣……

溫柔的大掌落在小小少年的肩膀上,弘昀抖了下,吞了口口水,仰起臉看見走到他身側的胤禛。

不知是這日陽光太過明媚,還是胤禛難得穿了寶藍色的衣衫,他的眉目顯得格外的柔和:“今日好好散散心,不提別的,待會兒阿瑪帶你去挑一匹好馬。”

弘昀心底忽然一熱,盤旋多日的愁思忽然隨著清風飛走了,他用力地點著頭:“要高頭大馬!”

胤禛拍了拍他的腦袋:“挑一匹能長成高頭大馬的小馬駒在這兒養著,至於今日,還是先騎溫順些的吧。”

弘昀有些失落卻沒有太失望,幻想著不算遙遠的將來,眼中又閃起了光芒。

少年人的心思總是這般澄澈簡單。胤禛看著弘昀,眼底溢出些笑,卻沒持續太久,任誰被一道無法忽視的目光盯著都是會向那道目光的源頭看去的。

魏紫見胤禛看過來,揚了揚下巴。

“自然有你的。”胤禛明白她的意思,她也要挑馬,也要高頭大馬。

也不想想若是不讓她騎馬,帶她來這兒做什麽,吹風嗎?

小魚年歲尚小,連站都不會更別提騎馬,如今估摸著正在西配殿裏睡得正香。

魏紫得了胤禛的話,才移開目光,飄向廣闊天地。這裏與深山不同,與紫禁城、四貝勒府不同,與溫泉莊子不同,在這裏僅僅只是站著,心中便已寬廣起來。

馬場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草原呢?

魏紫有些期待了起來。

這份期待僅僅只保持到了胤禛親自給她選了一匹溫順的棕色母馬時。那馬兒也是俊秀的,卻與魏紫期盼的龍背鳥頸、骨竦筋高的寶馬名駒相差甚遠。

她憋了口氣,倒未無理取鬧。魏紫雖然氣性大了些,卻也知道連馬毛都沒摸過的她想要駕馭一匹神駒無異於癡人說夢。

如今這匹才是最適合她的。可是知道歸知道,不舒坦歸不舒坦,魏紫嘆了口氣,順著胤禛的力道摸了摸馬兒的脖頸。

那皮毛油光水滑,摸上去仿若綢緞一般叫人愛不釋手,魏紫摸著摸著便不用胤禛帶著,自己開心了起來。

府裏請了馬術師傅,故而弘昀小小年紀騎起馬來便已是像模像樣了,又有侍衛太監層層看顧,出不了一絲差錯。此時弘昀已經奔馳在了馬場上,胤禛便準備親自教魏紫騎馬,見她與馬兒相處得好便點了點頭:“它叫紅燭,性情溫順,體長矯健。”

魏紫笑出了梨窩,小聲喚道:“紅燭?”

紅燭腦袋動了動,噴出一口鼻息,蹭了蹭魏紫的掌心,許是魏紫便笑得更開心了。

胤禛讓魏紫跟紅燭玩兒的痛快了才細致講解了如何上馬,如何抓韁繩,又上馬示範了一次。

包裹在衣衫中的肌肉被薄薄的夏衫勾勒出形狀,翻身上馬時動作矯健,流暢利落,說不出的好看。

“可看清了?”胤禛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魏紫。

魏紫搖頭。

胤禛便下馬又示範了一次,末了騎在馬上看著魏紫,眼神帶了些笑意。

魏紫抿著唇笑了下,這才說自己看清了,胤禛便下馬,拽著韁繩讓魏紫自己嘗試。

魏紫回憶著胤禛的動作,一只腳踩著馬蹬,一躍而上,順利地坐到了馬鞍上。

胤禛目露讚賞:“不錯。”

“那是自然!”魏紫壓不住唇角,有些自得道。

她上了馬便想奔馳,胤禛自然沒有答應,牽著紅燭在草地上慢慢地走,一邊走一邊告訴魏紫腿應該怎麽放,應該怎麽施力。

魏紫聽得認真,一邊聽一邊調整姿勢。

弘昀縱馬而回時便見著這郎情妾意的一幕,他頓了頓,勒住了馬沒有上前,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扭了馬身跑走了。

剛剛舒朗起來的心情又像是被什麽壓住了。

“弘昀——”

弘昀看過去,面上露出喜悅的笑容:“十四叔!”

被胤禛念叨了許久之後,魏紫終於拿到了韁繩,如願以償地在草地策馬奔馳,一邊騎馬,一邊朗聲大笑。

護衛的侍衛一刻不停地跟了上去,胤禛的目光追著魏紫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倒是不管了,

等到魏紫從紅燭身上下來,腦袋清醒的時候才察覺到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以及快要散架似的骨頭。

“爺……”魏紫眼含熱淚地看向胤禛。

胤禛哼了聲:“該!”

怎麽跟她說的?!又不是沒告訴她初學者騎馬不能太久,身體會不適應,她倒好,撒了歡兒似的,如今吃些苦頭也是自找的!

魏紫聳了聳鼻子,也不高興了,扭了頭讓如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

胤禛黑沈沈的眸子看著她的背影,手指動了下,想到了什麽先對一旁傻笑不止的弘昀道:“你先回吧。”

弘昀回過神,點了點頭:“孩兒告退。”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路過魏紫時還同她見了禮,魏紫笑著讓他起身,想走快點又走不快,越想越氣。

胤禛背著手走在魏紫身後,也不說話,只慢慢走著,看著魏紫別扭的走姿。

妖力一刻不停地修覆著身軀,可她的軀體被牡丹精魂溫養得嬌貴不已,平素胤禛碰一下都會起印子,更別提跑了一天的馬了,一時半會哪裏修覆的來。

沒有健壯婆子跟著,如煙眉芳也背不動她,侍衛不能背她,只有胤禛可以。

魏紫咬了咬唇,正想再向胤禛撒嬌卻見一座小轎擡了過來。

轎子落在了三步之外,擡轎的太監紛紛跪下磕頭,口呼萬福。

“起吧。”魏紫聽見身後胤禛淡淡的聲音:“楞著幹嘛,還不上轎。”

魏紫楞了楞,忽然笑了,扯住了胤禛的袖子。胤禛看了眼低著頭的太監,沒有掙開,就著這麽別扭的姿勢先上了轎子。

這樣一座小轎坐兩個人自然是擠的,可即便是擠也只能這樣擠著,總歸沒有魏紫坐轎,胤禛走著的道理。

一上轎,魏紫便軟趴趴地粘到了胤禛身上,頭枕著他的胸膛呼了一口氣,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胤禛沒有動,嘴唇卻勾了起來:“出息。”

魏紫擡手沒什麽力氣地拍了他一下。

本以為這樣豐富多彩又疲勞至極的一天就要這樣過去了,誰知道了回了殿內才被告知——

小魚被抱去了前朝煙波致爽殿,康熙的寢宮,來抱走小魚的是梁九功,只說萬歲爺想見見四阿哥,若是四貝勒回來了可以去煙波致爽殿接四阿哥回去。

胤禛擰著眉不知想了什麽,半晌道:“我去看看。”

“爺!”魏紫刷地一下站起身,渾身的滕都顧不得了,難得面色凝重。

那是人間天子,對著那樣的真龍她什麽也做不了,但是小魚被抱走了,她很生氣,氣得想把整座行宮都毀了。

胤禛握住魏紫的肩,沈聲道:“沒什麽事,處理好你的傷,我去去就來,嗯?”

魏紫閉口不言,胤禛捏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胤禛掃了一眼如煙,“照顧好側福晉。”

殿內頓時跪了一圈下人,胤禛這才離開,闊步向前朝走去。

到了煙波致爽殿卻沒見到康熙,原是蒙古那邊兒來了人,康熙去了澹泊敬誠殿接見,還把弘昭帶去了。

胤禛眉心狠狠一緊,又因身在前朝迅速舒展來,擡腿往澹泊敬誠殿走去,那裏是整個前朝的正殿,相當於紫禁城的太和宮。想來蒙古來的人很得康熙重視,不然也不會在那裏接見。

胤禛來時,蒙古來者已經被帶走安置了,只有幾個人被康熙留了下來,在澹泊敬誠殿後面的依清曠殿閑談,胤禛剛到,梁九功便知他為何而來,行禮笑道:“四貝勒可是為了小阿哥來的?”

“正是,弘昭頑皮,打擾到皇阿瑪便不好了。”胤禛微笑道。

梁九功笑得滿臉褶子:“四貝勒哪裏的話,萬歲爺極其喜愛小阿哥,還親自抱著呢。”

極其喜愛……親自抱著……

胤禛的心臟狂跳,面上卻足夠冷靜:“皇阿瑪不嫌棄弘昭便好,既然裏頭還有旁人……”

梁九功立刻道:“不礙事,萬歲爺吩咐過您來了便直接進去。”

胤禛沒有猶豫,點了下頭便進了依清曠殿。

依清曠殿是一間五間大殿,周圍回廊半合,獨成一棟,又在澹泊敬誠殿之後,康熙會在這裏更衣小憩,也會在這裏召見大臣。

胤禛進去時並沒有見到弘昀,倒是見著了左右分坐著的蒙古貴族,其中一個不知為何,竟笑意深長地對他點了點頭。

胤禛心中一緊,自然地移開目光,行禮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福金安。”

“起來吧,坐。”康熙道:“弘昭在裏間睡著了,等他醒了再帶他走吧,這兒都是蒙古來的貴客,你也是都見過的。”

胤禛頷首:“諸位別來無恙。”

之前沖胤禛笑過的那個道:“多謝四貝勒關心,四貝勒一如既往的氣宇不凡。皇上,不知臣之前所提之事……”

康熙看了一眼胤禛,笑著擺了擺手道:“博爾濟吉特,你說的事朕已經知曉了,此事容後再議。”

博爾濟吉特沒有糾纏,點了點頭,便有旁邊的人移開了話題,康熙很給面子地放了過去。

方才那一人一眼看過來,胤禛便知康熙與博爾濟吉特所言之事與他有關,心裏沈下來思索著,面上卻神色不改時不時地參與話題。

又聊了一會兒,康熙便把人放走了,殿內只有康熙、胤禛和伺候的下人。康熙喝了杯茶潤了潤嗓子道:“你來得倒是比我想的晚了些。”

胤禛道:“許久未見那樣的草原,兒臣一時沈浸了些。”

“你喜歡草原。”康熙笑問:“可喜歡草原的人?”

胤禛這才想起,方才那位博爾濟吉特親王有一獨女,正當婚嫁之年。他不動聲色壓下心頭思緒,搖頭笑道:“草原是草原,人是人,兒臣還是喜歡關內的人。”

康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問:“當真?”

親王之女怎麽著也會是個側福晉,而他府中側福晉已經滿了,博爾濟吉特之女若想嫁給他,除非……他不再是貝勒。

胤禛卻不怎麽心動,爵位之事,他並不執著。但是草原上的勢力他一點也不想沾。

“自然,皇阿瑪今兒是怎了,草原之人怎麽了嗎?”胤禛狀似不解問道。

康熙笑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沒什麽,走吧,看看小魚。”

胤禛跟在康熙身後,恍然發覺不知何時起他的皇阿瑪已經不再高大,他再也不需要仰望他。

可是帝王的威嚴與多疑卻在與日俱增,那壓的人喘不過氣的感覺日益深厚。

胤禛尚且可以喘氣,有些人怕是已經快撐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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