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內空空如也。

夏天站在衣櫥前方，面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對！

這裏面肯定有什麽東西！

她塞進去的、不想再看見的、那些東西——

它應該是一疊疊的、方便他人攜帶。上面應該寫著一行行的文字、字裏行間讓人不甚滿意，甚至焦躁至狂暴。它堆積如山，壓得人會喘不過氣來——

就像現在這樣！

夏天胸口突然感到煩悶，記憶中的異常的畫面不再一閃而過，而是始終籠罩在她的眼前。堆積著一疊疊一堆堆文件的衣櫥、也是以這樣藏在門後的形式出現在她的記憶當中。

她往旁邊望去。

之前並未註意——現在看來，這個房間比她的房間要大上一圈。

比季節的房間也要大上一圈。

……這個房間，是這個家裏的主臥！

夏天眼前的畫面還未散去，就被這個認知催得手腳冰冷。原本昏昏沈沈的大腦被記憶刺激得清醒了一些，可馬上又感受到了疼痛。

她悶哼一聲，拉起了衣櫃的拉門，後退了兩步，倒在了身後的床榻上。

意識回歸時，夏天幾乎睜不開眼。

她努力睜開雙眼，適應了外面暗淡的光線。她首先看見的是一個天花板，遲鈍的大腦暫時沒法告訴她是哪裏的天花板——旋即視線下挪，看見了遠處唯一一處透著光亮的窗簾。

不過那個光線也異常暗淡、時間似乎已經不再是早晨了。

在過分黑暗中長時間睡眠，再醒來時只會覺得雙眼與大腦異常疼痛。夏天皺著眉頭努力適應了一下睜開雙眼，旋即一手撐著手邊柔軟的墊子坐了起來。

她環顧周圍。

客廳。沙發。

遲鈍的大腦只能處理出這個信息。她動了動腳，卻發現有股力壓在了自己的雙腳上。

夏天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望去，瞧見了趴在那兒的人。

季節。

她似乎是照顧了自己很久，此時已經疲累地睡了過去。原本白皙的皮膚在黑夜裏幾近透明，一雙紅唇被她嚇得發白。閉起眼時就能看見那漂亮的眼睛輪廓、以及濃密黑長的眼睫毛。睫毛隨著夏天的動作輕顫了兩下，而後又恢覆了平靜。

夏天不敢動了。

一縷頭發從她的額角滑落至面前，被高挺的鼻梁給抵住了下落的趨勢。夏天從未看見過季節閉眼休息時的模樣，她應該是外向的、活潑的，而不該這麽安靜。

夏天剛剛急促的呼吸在季節的睡容下緩慢地歸於平靜，遲鈍的大腦也開始運作——她記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情。

以及那段莫名的記憶。

安眠藥。

書房裏的水果刀。

跟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

這些都是自己的東西。

這些記憶有的轉瞬而逝、有的持續了一小個片段。這些記憶中似乎有季節，卻又沒見到季節的影子。

夏天想深究一下這些記憶發生的時候自己認不認識季節——卻只能得到一個模糊的影響。

像是知道、卻又不知道。

“……唔……”

她坐起來了好一會兒，方才輕顫的睫毛就慢慢張開了。季節那對一向明亮的眼中有著迷糊的顏色，卻在看見她的時候閃爍了一下。

“小天，你沒事了吧？”

季節甚至來不及整理一下她現在的儀容，便慌忙詢問道，“我回來的時候你竟然……是哪裏不舒服嗎？頭痛？突然發作的還是一直如此？是……”

“我沒事。”夏天打斷了她，含糊道，“只是有點困了。”

“就算困了也不應該在那種地方睡著啊！”季節從地上站了起來，坐在沙發邊緣。她的手剛剛擡起卻又放了下來，似乎是擔心夏天的身體，而不敢有太多動作。

“嗯，”夏天應道，“下次不會了。”

她應答得如此爽快，讓季節的眼神狐疑了起來。夏天卻從容地牽起了嘴角，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輕聲道：“為什麽把窗簾拉上？”

“小天你不是喜歡黑暗的環境嗎？”季節反問。

夏天楞了一下。

黑暗的環境——她覺得算不上喜歡，更多的還是習慣吧。比起白天，她更習慣在黑暗的情況下做事，那樣才能夠集中精神。

夏天輕輕地應了一聲。

季節從她這份遲疑中聽出了些什麽。她轉身走到窗簾旁將其拉開，昏暗的光線旋即暴露在了夏天面前。現在估計是傍晚時分，臨近入夜了，汽車的喇叭聲無法傳到她現在所處的高樓大廈上，唯有遠處不知為何響起的鞭炮，為平靜的天空帶來了一些意外。

夏天看著這份黃昏。她的眼前閃過了什麽。

她是從樓梯上摔下去的。

沒錯，她想起來了——腳下踩空了樓梯，然後接連滾落了一層。

她是在早晨摔下去的。

這個不對，她是在傍晚——回家後，發現家中有人，才倉皇出逃，踩空了樓梯。

她是在早晨被送到醫院的。

——這完全，都多虧了季節的仁慈。

她看著站在昏暗的背景前的季節。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完美的拍照鏡頭，無論哪個角度都會讓人沈醉於她精致的面容上。她面上的微笑此時卻是完全對著夏天的，黑眸中含著點點光亮，那是擔憂的神色。

季節是真正的在關心她。

夏天焦慮地收回視線。她的記憶已經回來了大半，可還有一些細節——可能影響到關鍵的細節，出不來。

她看著面前露出開心笑顏的季節，朝她微微扯了扯嘴角。

“季節你，真是單純呢。”

要找時間再去書房，並不困難。

這個家中，大部分時間都只有夏天一人。她已經確定了保姆是季節私下捏造出來的存在、她當然不會讓其他人出現在這個家中。

夏天找到了上了鎖的櫥櫃。那天一看，她就知道這個鎖能被她輕易撬開——可，她並不想被夏天知曉。

就沒有什麽其他的辦法嗎。

夏天的目光落在書架的角落上。那本曾令她感到萬分不適的書籍仍舊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沒有絲毫位移。夏天的視野中出現了它的瞬間就感到一陣反胃，連帶著連日黑暗瞬間降臨，苦苦掙紮卻得不到解放的絕望也同時壓了下來。

她雙腿沈重。

她到書架旁走了過去，拿起了那本書。

書的包裝精美，文字是漂亮的印刷體，不存在閱讀障礙的可能。夏天每讀一行文字都會感覺到萬分熟悉——她甚至在讀完第一段的內容後，就想起了這本書內的全部。

她寫的。

這個故事——是她的！

早有預料的內容讓夏天手一抖，書籍應聲而落。堅硬的書角與地面碰撞，發出響聲的同時留下了一個凹痕。

夏天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並未完全做好心理準備。

她沒有理會地面上躺著的書籍，而是大步離開了書房。她記起來了、寫下這個故事後，她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它的受歡迎令夏天一舉得到了幾個獎項，旋即被宣布翻拍——由當時名聲正響的季節飾演主角，為它的知名度更是擡高了一層樓。

旋即而來的、對她新作的期待，也毫無疑問地壓迫著夏天的神經。

她從書房離開後，倉皇地在客廳內翻找著。凡是能讓她打開的部分都找過了，偶爾幾個上鎖的格子，為了不讓季節起疑，她並沒有強行撬開。

然後她在門口的貯藏室裏，找到了——

被她丟棄的廢稿。

滿地的草稿、滿地應該丟棄的廢棄物，都被人小心翼翼地從垃圾站撿了回來，整整齊齊地撫平了上方的褶皺，堆疊在了貯藏室內。夏天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寫了什麽——那些在她緊張的神經下壓榨出來的無聊故事。

寫不出好故事的絕望。

以及——

季節在飾演這部戲後，宣告退圈。

她的粉絲瘋狂了。他們找上了自己，將其退圈的原因盡數歸咎於那本陰暗的劇本。他們盡了一切努力去詆毀那唯一出名的作品，將她所剩無幾的靈感都抹殺在了誕生之初。

夏天覺得，她可能知道那個上鎖的櫃子裏，放著什麽了。

她買了安眠藥。買了水果刀。

她想要自殺，卻不能自殺。

她很膽小。

所以，她將自己希望死亡的想法，傳達給了因為過分期待新劇本、而暗中觀察著自己的季節。

季節不出所料，來殺她了。

她在門前等著，手握廚房的菜刀。面上並非猙獰，而是帶著顯而易見的興奮——些許是對能夠在現實中參與進來而感到興奮吧，夏天不太懂她的思路。

就連最後並未完全殺死自己，而是選擇將自己送進醫院、這點夏天也無法完全參透。

但是，至少——

這一切，都是她引導的。

引導著單純的季節。希望自己死後，她能背上殺人的罪名。

這是她最無力的反抗。

“嗯，那拜托你了。”

“夏天那裏，我會告訴她的。”

季節掛斷電話，輕聲一笑。

已經發現了吧，她那麽聰明。

不過，最明白的還是已經看過結局的讀者啊。

想到書房櫃子裏的一疊手稿，她的心情突然變好了許多。

想要讓自己背上殺人的罪名——

當然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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