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老爺昨晚上來後院時，還帶了兩個面目肅靜的嬤嬤，一上來就打了沈香。院子裏衛家的丫鬟們沒一個敢吭聲的，只在裏頭喊要水的時候才出來兩個健壯的三等丫鬟去擡浴桶、提熱水，之後就又消失到下人們的角房那去了。

檀香笑自己，還以為這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把院子裏的人給摸透了，結果老爺一回來，她才真正明白這個掌控著這個院子的人究竟是誰。不是她背後的太太，而是府上一年也進不了幾次正院的老爺。

衛二老爺，才是這個府上真正的一家之主。太太，不過是隨時可以更換的女人。所以，他才會選擇一個庶出無寵、娘家遠在天邊的女人當自己的第三任夫人吧。這個念頭突然升起，便再也壓不下去了。

檀香咬著嘴唇，走進白靈的床，掀開床帳瞧白靈皺著眉，閉緊了眼，手攥著被子的一角，睡得很不安穩。

檀香還未放下床帳，白靈就閉著眼道：“三錢。”

檀香一驚，沒敢吭聲，怕白靈是在說夢話，她開口反而把白靈給吵醒了。

白靈睜開眼，看清了是檀香，才道：“三錢呢。”

“三錢的胳膊脫臼了，府裏有會接骨的嬤嬤來看了看她，接骨後喝了藥就睡下了。沈香她，臉腫了，奴婢也讓她回去歇著了。”

六味聽到動靜也進來了，看著白靈，仿佛找到主心骨般撲到了床頭，怯生生道：“姑娘。”

白靈閉上眼，檀香和六味都眼巴巴的看著她。

“老爺的衣服，哪來的？”白靈問道。

六味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的看了眼檀香。檀香心裏一咯噔：“老爺叫水的時候，他身邊的一個嬤嬤去外頭取的，也許是從書房拿來的。”

白靈的屋子裏有個櫃子是專門放衛二老爺的衣服的，平日裏都是三錢管著，鑰匙也在她那裏。今晚事出突然，白靈腦子都亂哄哄的，更何況三錢。當時三錢是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她壓根就沒去開過那櫃子。

這可好了，在外頭人眼裏，豈不是以為正院太太的房間裏，竟然沒有放一件老爺的衣服，還要人去書房取。

“蘇嬤嬤說過，老爺總是歇在書房，很少來正院過夜的，也許那個嬤嬤以為咱們這裏沒預備著老爺的衣服。”檀香幹巴巴道，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

“他不來是他的事，我這什麽老爺的東西都不預備著，就是我的不是了。”白靈疲憊道，“明兒去跟蘇嬤嬤說聲，讓她親自帶人選了老爺平日裏需要用的東西拿過來。”

檀香道：“哪沒預備了，明明有衣服的。”不過是忘了罷了。

白靈苦笑：“是我的錯，我進府後就一直沒什麽當太太的自覺，還帶累了你們，讓你們還和白府似的，以為自己跟的是未出嫁的姑娘。那櫃子從進門後就開了一次，放了幾個樟腦丸，我就讓三錢鎖起來了，也是怕丟了東西說不清。雖說，老爺不怎麽來正院，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的，但是為□□子，心裏這麽想可以，卻不能真的這麽做。”

白靈又看了眼六味：“你也是，‘姑娘’這個稱呼以後不可再用了。”

六味垂頭道：“是，太太。”

“那兩個嬤嬤叫什麽，跟了老爺多久了？”

檀香沈默，六味小聲道：“奴婢也打探過老爺書房的事，但是她們都說那是外院，書房又是老爺平日辦公的地方，不能隨意打聽。”

“太太，明天要去和老爺請罪麽。”檀香猶豫半天才道。

六味猛的擡頭：“太太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

“什麽樣子？侍奉老爺本來就是我的本分，沒侍奉好老爺，是我失職。我身邊的丫鬟不懂規矩沖撞了老爺，也是我沒管教好！”白靈說得太激動，牽動了肋下的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躺平了不敢再亂動。

檀香和六味都不敢說話，靜了好半天，白靈才嘆了口氣：“明天找個大夫來給我看看，若是周嬤嬤不答應，就算了。今天這事不要宣揚，本來就不是什麽得臉的事，衛家應該也不想鬧大了。請罪就算了，老爺再來再說，不來更好。”

“太太，話不能這麽說。”檀香有些著急，“什麽叫不來更好，您入門半個月，可有誰來看過您？於家靠不上，蘇州裏其他人家又不熟，白家遠在千裏，您再不把老爺抓在手裏，那這日子還怎麽過？便是買了田產，一年才多少出息，府裏的人情往來都填不夠！如今剛入門下頭人摸不清風向不敢輕慢了您，若真發現老爺不進您的門，那還不往死裏作踐你！”

“所以，我就該把老爺拉到床上，生上七八個兒子，就能在衛府裏橫著走了，是嗎！”白靈冷冷道。

檀香噗通一聲跪下：“奴婢失儀了，請太太責罰。”

六味也跟著跪下，不知道說什麽，只好閉嘴。白靈看著六味，心裏有些好笑。六味有些方面跟她挺像，都是沒什麽心眼，一遇上事舌頭就打結了。這要是換了三錢在這，肯定要為檀香求情，然後勸著自己去討好老爺的。

“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只是我就算想和老爺好，也要看老爺有沒有那個心思。你們別忘了，我是填房，前頭還留了兒子的。衛家也是幾百年的世家，裏頭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有？衛老爺也不傻，他能不為自己兒子著想嗎？錢氏怎麽死的，還要我再告訴你們一遍嗎？”

檀香流淚道：“太太，奴婢錯了，奴婢思慮不周。可咱們難道就這麽過嗎，您還年輕呢！”

“先緩一緩吧，老爺那也在等著我出招呢。多做多錯，如今是一動不如一靜了。”

六味見白靈閉著眼又睡過去了，便扶著檀香到外間坐下。檀香擦了淚，呆呆的看著燭光。六味陪她坐了會，道：“我去看看周嬤嬤，今晚這動靜可不小，她一定聽到了。”

檀香眼睛一亮，道：“對，你把太太的情況跟她說說，說詳細點，問問她該怎麽辦！”

六味點頭，輕手輕腳出了屋子，往一旁的角房走去。

走到一半六味又停下，側頭看向那個碎水的屋子。半掩的窗戶在夜風中晃了一下，吱呀一聲被關上了。六味忍不住啐了一口，病得快死了，還有閑心爬起來看我們太太的笑話。大概整個衛府都在看她們院的笑話，六味心裏忍不住想著，鼻子又酸了起來。

檀香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做起了噩夢來，一會是太太被老爺休出了衛家，她們幾個被趕到了大街上，一會又是蘇嬤嬤說少爺病了，是太太害的，一群人進來翻箱倒櫃，鬧鬧哄哄。然後又夢到自己年紀大了，出嫁了，在一個破敗的角房裏，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粗魯的摔著東西，還要動手打她。

心裏雖明白自己大概是在做噩夢，卻總是醒不過來，檀香不由急出了一身的汗。她努力伸著手指，想著把手邊的茶碗給打翻弄出點動靜，好讓自己醒過來。

門猛的被推開了，風夾雜著雨灌了進來，檀香終於醒了。她蒼白著臉看著被雨水淋濕了的六味跌倒在地上，狼狽的趴著，一只鞋子還掉落在門檻邊。

六味是一路跑過來的，開門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腳給絆倒了，還是被門檻被絆倒了，直接撲到了地毯上。

檀香盯著六味，不敢問發生了什麽，生怕自己的噩夢成真了。

“周，周嬤嬤死了。”

六味擡起頭，好半天才擠出這麽一句，然後便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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