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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遲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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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鋒把總遲俊被相熟的兩個京營士兵送到家中的時候,已經由神樞營的醫官為他處理過傷口了。但那樣駭人的傷勢,又豈是‘破相’二字可以形容的?無論放在什麽時候,七級以上的傷殘都是沒法好好治的了。

士兵將遲俊擡到家門口放下,敲了兩下門之後,就匆匆的離開。他們並不想卷入遲俊與新來的總兵大人的爭鬥之中,因為現在看來,總兵大人無論官職,亦或是能力,都是穩壓遲俊好幾頭的。良禽擇秀木而棲,小人物找靠山都喜歡找個靠得住的。而遲俊,顯然已經靠不住了。

聽到敲門的聲音,十七歲的長子遲法章和十五歲的次子遲法典打開房門伸出腦袋,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驚叫出聲。

“叫什麽?還沒死呢……”遲俊突然輕聲嘟囔了一句。

他躺在擔架上,氣喘得極粗重,但還能說話,應該不至於馬上就有性命之憂。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仿徨失措。

“法章!法典!擡我……擡我去侯府!”

遲俊的聲音雖然輕微,但卻十分的堅定。遲法章、遲法典半點兒主意都沒有,只得按照父親所說的,兄弟兩個將擔架擡起來,送往遲俊口中所說的‘侯府’。

※※※

京城侯府很多,但遲俊口中所說的侯府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定西侯府。

定西侯爵位是起始於靖難功臣的,那位先祖名叫蔣貴,早年隨成祖皇帝起兵靖難,功升指揮僉事。後又屢立戰功,先封伯爵,後晉侯爵,死後追封國公,侯爵得以世襲罔替。傳至如今的定西侯蔣佑,已經是第六代了。

早在陸準進京之前,朝廷欽命恭順侯吳繼爵領五軍營、平江伯陳王謨領神機營,而領神樞營職位的,正是定西侯蔣佑。

遲俊是蔣佑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打狗也還要看主人的呢!

可惜,不是每一個主人都會在狗受欺負的時候替他出頭,遲俊由兩個兒子擡著到了定西侯府門外的時候,蔣佑正在家中接待他的座上賓。而這位座上賓,怕是遲俊想破了腦袋也絕對不可能馬上想到的。

“陸大人真是客氣!”蔣佑擺弄著手中的一件做工十分精致的翡翠鑲金的手把件,眼神卻不住的向搭手的桌子上看,那上面整整齊齊的擺著一沓銀票,與手把件是同時由邵化海給他送到府上來的。除了他之外,在京的勳貴也都各有一份兒,只不過數目多少各有不同罷了。眼中流露著貪婪的光彩,蔣佑卻知道現在並不是可以認真把玩的時候。故而只得強壓下心中的貪婪,對邵化海笑道,“聽說,陸大人傷了?傷得可嚴重嗎?要我說,那些弁兵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一群兵痞,講不通大道理。當初本侯督營的時候,也常常會受他們的氣,實在憋悶得很!早聽聞陸大人是正經的行伍出身,該管的就管起來,該罰的也罰下去,可萬不能助長了那些兵痞的氣焰!至於我這裏,叫他放心就是!他雖是新晉,但也是勳貴,我蔣佑或許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同氣連枝、唇亡齒寒的道理。只要他不先壞了規矩,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上,自然該有他一杯羹的。”

蔣佑這番話,恨得邵化海牙根兒直癢癢。他終於是明白,陸準在拿捏住場面之後,為什麽要派他趕快備上禮物,挨個府邸送禮了!

在大明這潭渾水裏頭,像是海瑞那樣純純粹粹的清官,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幾乎是還沒等成長起來,就被朝廷的濁浪一拍而滅了。而像是陸準這樣,雖然自己做著生意,賺著大錢,卻並不急著自己去享樂的人更是比海瑞還要稀缺的物種。大筆的銀子從他手中流過,流進了蔣佑這種貪婪無比的家夥的口袋裏,為的僅僅是他們不在陸準幹正事的時候掣肘。

可即便如此,蔣佑還是特意提到了‘只要他不先壞了規矩’這一句話。這話的意思也很清晰了,雖然我不在營裏了,但該給我的還得給我,這就是規矩,壞了規矩,就別怪我砸你的鍋。

邵化海走出門的時候,看到了遲俊父子三人。

很可憐的三個人,遲俊躺在擔架上,呻吟不止。兩個兒子跪在他身邊,臉上的神色都是哀戚戚的。顯然,他們是來找蔣佑給他們撐腰的。卻渾然不知,在陸準的打點之下,蔣佑能給他們撐腰才叫見了鬼了。

再說了,陸準背後是首輔高閣老,是隆慶皇帝!他只要不斷了所有人的財路,哪有人真的傻到跟他過不去?

侯府的管家笑臉送邵化海上馬,轉向三人的時候,臉色卻驟然間冷了下來,“去去去,侯爺說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在這兒哭喪!”

“馬爺,求您進去通傳一聲……”遲俊不信邪的哀求道。

管家一瞪眼,惡狠狠地說道:“怎麽?你還想能見到侯爺?告訴你!遲俊,聽好了!侯爺說了,陸伯爺也是朝廷勳貴,那樣的人物,那是你能隨便得罪的嗎?就算是咱們侯爺,也不能說得罪就得罪了!所以啊,你還是回去吧。趕緊找個營生,別再餓死了。”

“你!”遲法章怒極想要撲上去,卻被遲俊叫住了。

“算了,咱們走!”遲俊閉起了眼睛,看不到眼中的神色,但可想而知,他的心中是十分難受的。

他是為了定西侯才硬生生的對著刀子往上沖,可定西侯又是如何對待他的呢?他是個當兵的,世代都是當兵的,除了當兵吃糧,他想不到自己還能有什麽出路。而現在,他親手將自己的出路堵住了,今後的日子又該如何過?

遲法章、遲法典擡著遲俊往家的方向走著,三人都很沈默,一路上,誰也沒有說一句話。但就快要到家的時候,遲俊卻突然開口了,“不,先不回去!送我回營裏!”

“營裏?爹,您這回去是送死啊!”老二遲法典沖動地說道,“爹,還是別回去了,那不是個好相與的!您看您傷成這樣……”

“回去!馬上!”遲俊煩躁地低吼,讓兩兄弟只得從命。

遲俊緊緊閉著眼睛,心中苦澀萬分。

作為直接面對陸準的人,他又何嘗不知道,陸準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呢?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如果失去了這個飯碗,那他全家人就都活不成了。他家中有兩個兒子,還有妻子,四張嘴等著吃飯,他沒有能耐說不幹就不幹,更不能就這麽讓人掃地出門。

他在京營中打聽新來的總兵的時候,也曾經聽到過陸準的名聲,有人曾經跟他說過,陸準是行伍出身,十五歲就接了老爹的班,當了千戶。雖然脾氣有時候暴躁,雖然對外人很是霸道,但他對手下一向很講仁義。

遲俊希望謠言是真的,這樣的話,他就可以有轉圜的餘地。畢竟他需要一個靠山,如果定西侯靠不住的話,那轉投到陸準那邊也不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畢竟他手下還有四百多的兵呢!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遲法章、遲法典兩兄弟擡著遲俊,一路朝著營中走去。到了軍營,卻看到軍營裏頭的弟兄們正在開夥。濃濃的肉香味兒和酒香味兒,再加上那些弟兄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勾得兩兄弟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兩兄弟好不容易找到熟人問了一句,卻才得知,陸準已經不在這裏了。他似是傷的不輕,發了高燒,被送回府中休養了。

兩兄弟再一次詢問了父親的意思,繼而不得不又擡起了擔架,朝著固城伯在京中的府宅匆匆行去了。

※※※

騾馬市左近的固城伯宅第內,退職了的陸灝、張津川兩人,外加陸薇薇,此時都守在床邊。人人都是一臉擔憂的看著正在給陸準把脈的郎中,由於遲遲得不到確切的信息而感到十分的著急。

“吳先生,到底怎麽樣?”陸灝看著吳郎中皺起的眉頭,忍不住問道,“無論是好還是不好,您都說句話吧!可急死我了!哎呀!”

吳郎中輕輕搖了搖頭,眉頭依舊緊緊地皺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了手,起身對陸灝說道:“請陸大人放心,伯爺這裏並非是什麽大事……”

“都吐血了,你告訴我不是大事?”陸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急道,“那你跟我說,他為什麽吐血?還有,這……這身上開了這幾個窟窿,他還有好?你別給我打馬虎眼,有什麽就說什麽!”

雖然陸灝如此吩咐了,但吳郎中說起話來,依舊是雲山霧罩。

“……伯爺這病,實在跟外傷沒有太大的關系,卻跟他的性格關系甚大。似伯爺這樣的人,陽氣過盛,而陰氣太虛,陰虛則水難以制火,指使火氣太旺。若是常人,或許僅是兩顴紅赤,形體消瘦,潮熱盜汗,五心煩熱,夜熱早涼,口燥咽幹,舌紅少苔。但剛剛小人已經說過了,伯爺稍異於常人,素秉陰虛,陽火易動,蒸灼津液,精血不能營其百骸,而燥象頻起,進而陽火迫急,傷血動血,而致吐血,血去則陰愈虛……”

陸灝聽了半天也沒怎麽聽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兒,他不耐煩地擺手道:“既然說不清楚,那你就趕緊開方子!吃點什麽喝點什麽,能把那陰氣給補回來!”

“這……容小人斟酌……”

“滾出去斟酌!”陸灝煩躁地擺手,邵化海上前,好言將郎中請了出去。

不多時,邵化海回來的時候,手中拿著一張方子,而郎中卻已經走了。來到床邊,他對陸灝輕聲道:“二爺,這是郎中開的方子。另外,傷了三爺的主謀在外面和他兩個兒子跪著呢,說是一定要見三爺一面,您看……”

“我看什麽?你自己不會看?”陸灝沒好氣的說道,“你瞧瞧,他這個樣子。別說他沒醒過來,就算醒過來了,他能見誰?好好歇著,先把命保住再說吧!那個什麽人,讓他躲遠點兒!”

“讓他進來吧。”

床上突然傳來了陸準的聲音,邵化海連忙走到陸準身側,俯下身子,對陸準說道:“三爺,來的是被您剜掉了一只眼睛的那個遲俊,他帶著兩個兒子來的。先前卑職在定西侯府的時候,就到了他,定西侯收了您的東西,沒搭理他。您看……”

“讓他進來。”陸準再一次吩咐。

陸灝在旁邊跺腳罵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能不能好好活兩天?折騰什麽?什麽人非得現在見?”

陸準皺了皺眉頭,不舒服地蹭了蹭身子,陸薇薇上前輕輕拉了拉陸灝的衣袖,朝他遞了個眼色。陸灝深吸口氣,轉身出了房間。張津川想了想,也退了出去。邵化海出去傳令,而屋中就只留下陸薇薇一個人照顧陸準。

“三哥,二哥很擔心你的。”陸薇薇坐在床邊,拿濕毛巾給陸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輕聲道,“你這身體再好,也不能這麽折騰。三天兩頭的受傷,弄成這個樣子,你讓我們如何放心的下?不管怎麽樣,別再這麽不顧身子了,好不好?”

“知道了。”陸準勉強笑了笑,“我也不想啊!那小子要是服軟……他那只眼睛也瞎不了。我就是想嚇唬嚇唬他,沒想真的把他怎麽樣。薇薇,你不懂,你三哥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像是坐在火爐上一樣。我說下去的話,下面人盡可以陽奉陰違,但絕不能當面頂撞。若是壓服不了他們,他們隨時都能把我扔到火爐裏頭,一把火燒成灰。退不得啊!退不得……”

陸薇薇很是無奈地輕咬著薄唇,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正在此時,遲俊已經被他兩個兒子扶著,走進了陸準的臥房。

進了房間,遲俊推開兩個兒子的攙扶,跌跌撞撞的對著陸準跪到了地上,咚咚的將頭往地上撞,口中不住的說道:“伯爺饒命!伯爺饒命啊!卑職一家老小等著卑職養活,您要是不肯開恩,卑職一家子非餓死不可!總是卑職的錯,卑職再不敢了!求您救救卑職,日後卑職替您結草銜環、牽馬墜蹬,報您的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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