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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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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隆慶三年一直到隆慶五年六月這兩年半的時間裏,大概是高拱一生之中最為得意的時光了。堪稱對手的老元輔徐階黯然致仕還鄉,而他則被授予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借助聖眷得以大展身手,推行自己早已準備下的政治主張,實現人生抱負。

而在他諸多行動之中,最為受陸準關註的,莫過於是大修武備,整飭邊務。先有總理薊、昌、保定練兵戚繼光上疏十七事;而後,又有薊遼總督、兵部侍郎譚綸奏請築墩臺;其後,還有總理九邊屯田僉都禦史龐尚鵬條上薊鎮屯田九事;此外,更有停太監閱視京營、在廣寧設置戰車營等諸多利於邊務的大事。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還要數是俺答封貢,算是徹底解決了這位時刻虎視眈眈的老對手。

不過,在看出高拱是實幹派的同時,陸準卻也認清了,這家夥擼起袖子真就是六親不認,光看他三年內逼退、貶謫、調走了多少政敵,就可以摸清其一二了。

當然,高拱如何對待政敵的,並不需要陸準去擔心。他和高拱的關系,自認為還是不錯的,又沒有得罪那老頭兒,輕易是不會結怨。更何況,他手頭也有自己的事情。

兩年半的時間,足夠做很多事情。

比如,所謂的固城商幫名字實在是和陸準的固城伯太像,因此,在生意飛速擴張的同時,不得不想辦法改個低調的名字,以避免瓜田李下。依舊是按照此時的習慣,以地點命名,取的名字卻土氣極了,就叫‘江蘇商幫’。

江蘇商幫的客戶主要是朝廷和東南的大商人,在孫橋提出的‘寧可虧本賠死,也必須要保住信譽’的思路指引之下,以不到三年的時間瘋狂地完成了初期的資本累積,並將業務鋪開到了東南各地,包括南直隸以及浙江、江西、湖廣這些省份下面的幾乎每一個府縣城中,都有江蘇商幫麾下的‘匯通票號’。而除去東南各地之外,北方諸如京畿、山東、陜西、遼東等地域,也都能夠找到匯通票號所開的分號。

其推行的銀票成了商人行商時的最愛,攜帶方便,且只要在目的地附近找到‘匯通票號’,亮出票據,核驗無誤,當場就會兌現,絕不會有推脫的情況發生。如若真的是因為票號突發的種種原因而對客人造成了困擾,甚至是讓客人有了損失,那馬上會做出相應的賠償,絕不會讓客人因為票號的失誤而白白吃虧。

除了銀票之外,另一種比較受人喜愛的是糧票。這種票據一般不與商人簽訂,而是匯通票號與官府簽訂的契約。凡是朝廷需要押運的糧食,都可以兌換成糧票,由匯通票號幫忙打點上下,雇傭運糧的漕船,送至指定地點。而交付糧食的官府只需要在約定的時間憑票到目的地的票號兌換即可。中途的一切損失都在最開始出票的時候就已經計算進去了,如果途中發生什麽預料不到的意外,均由票號負責。

而孫橋做的更絕的,是連運送海外的貨物,他也在做兌票的打算,其意義就是徹底壟斷海運。只是由於這種風險過於大的東西,確實是很難讓所有人都下定決心。而且,這麽做,太招惹閑言碎語了,得有多少人眼紅?馮謙雖然插不進手,但聽說了之後,在陸準耳朵邊上聒噪聒噪還是可以造成陸準的猶豫的。因此,這件事情一直沒能在陸準那裏通過,讓孫橋不禁頗有些遺憾的感覺。

再比如說,京衛武學的第一批佼佼者已經在這近三年之中誕生了,尤其以最開始挑頭打架的兩個,陸準的小舅子尹昌平,以及翟化的次子翟樹勳,這二人是最露臉的。都是一次通過了鄉試,又緊接著順利通過了會試。

如果論真本事,或許是尹昌平高一些。但翟樹勳出身世職武官世家,本身有著一定的照顧,再加上他運氣比較好,所以一舉奪了武狀元,強壓未能進入會試三甲的尹昌平一頭,這小子很是炫耀了一番。

不過,接下來二人的遭遇,就是讓翟化很是滿意,卻讓寒煙極度不滿的了。北面正在用兵,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陸準花了大筆的銀子,把兩個人一同弄到了頂在一線的部隊中去任職。

寒煙為了這件事情在陸準身邊好一通鬧,生怕自己的弟弟在北邊出了什麽意外。而陸準對此卻一反常態的絲毫沒有遷就的意思,任由寒煙哭夠了,也沒有說一句軟話,甚至不給一個解釋。

哭夠了,鬧夠了,其實寒煙也拿陸準沒有什麽好辦法。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人家的一個妾侍,人家想把她搓圓捏扁,想把她當個破夜壺似的扔在一邊,她也說不出什麽。一哭二鬧三上吊既然不管用,那也只能委委屈屈的服軟,想著怎麽把陸準哄好了,好將自己的弟弟給弄回來才是正理。

這麽想著,她對陸準的逢迎自然是愈發的殷勤。隆慶五年開春的時候,為陸準誕下了迄今為止的獨子。

當時陸準可真是樂壞了,眼巴巴的求著馮謙給取名字。結果取出來的名字,又讓寒煙好一通的不樂意。原來,馮謙是想讓這孩子別像陸準這麽鬧騰,平平淡淡的就好,所以才給取了這麽個名字,叫‘陸永樵’。

當時馮謙給陸準解釋了一遍,當然不能說他本來的意思。他給出的解釋是,樵這個字裏頭,“焦”意為“火”,“木”與“焦”拼在一起,就表示“加在火上的木材”,意為薪火相傳的意思。再連上排字輩用的‘永’字,就是世世代代薪火相傳的意思,是個很好的寓意。

這個解釋陸準很滿意了,但寒煙卻不可能滿意。她反倒覺得這個名字充滿了惡意,在她的想法中,馮謙的意思大概是,陸準的後人當個樵夫就行了,踏實一點兒,不至於像陸準這麽折騰,隨時隨地可能沒了命。

寒煙為了這個,先跟陸準鬧了一通。由於新誕麟兒,陸準心裏頭正高興呢,所以即便是有些不高興,但也沒有當場發作。但誰能想到?緊接著,在陸永樵過百天的時候,寒煙突然無意間聽馮謙跟陸準提起了北邊打仗的消息,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趁著設宴時候,陸準眉開眼笑,她又提起了弟弟的事情。

第一遍提的時候,陸準照舊沒有搭理她。只是自顧自的舉杯向來的賓客敬酒,就好像沒聽到一般。若是寒煙這個時候收斂,當然還來得及。但偏偏她以為陸準是真的沒聽到,找機會又提了一遍。

這一下子,可算是真捅了馬蜂窩了。陸準一瞪眼,借著酒勁兒,當場掀了桌子。還好有馮謙從旁相勸,陸準這才沒有當場罵出來。但他那不滿可是寫在臉上,讓南都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看見了,一時間被引為笑談,整個南都城都在看他的笑話。

也或許是這場笑話讓陸準得以因禍得福,已經在南都擔任了兩年半的協同守備的他,被忙的熱火朝天的高拱想了起來。

俺答封貢,眼看著北邊最為讓人頭疼的敵人已經擺平。當時用人之際,高拱不得不容忍的一些弊病,此時卻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而且也不得不根治的地步了。因此,在想起了陸準之後,高拱便上書,一力促成將這位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調進京城的事情。

一番動作得罪了多少權貴,連陸準這個遠在南都的人都清清楚楚。

京營自從設立以來,就是由京城的勳貴們輪流掌握,從上到下都是他們自己人。就像是陸準能夠不費很大的力氣就能掌控孝陵衛一樣,那是因為他出身孝陵衛,能夠獲得認同感。京營也是一樣,那些世代輪換著掌控京營的人,對於京營的將士們而言,也同樣有著對他們的認同感。

陸準是個外來戶,外來的和尚可未必真的會念經。搞不好,讓人家轟出廟去,那難看的絕不只是陸準一個人,還有站在他背後的高拱。

因此,當神樞營總兵的帽子落在他腦袋上的時候,他是被這頂帽子給砸懵了的。任是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也有被調到京師任職的一天?

馮謙自然也給陸準分析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三大營從永樂皇帝時候建起來,一直到這會兒,營制是不停地更換。如同朝代更疊一般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到了這隆慶年間,很多文官認為前朝嘉靖年間設立的總督京營戎政這個職位的兵權實在是太大了,自古以來,只有分兵權的,而絕無將兵權統歸一人之手的道理。更有朝廷以文禦武,防止武官勢力過大的大政方針,因此,廢掉了總督京營戎政這個職位,而改設文臣為總理,下面三大營互不統屬,各設一員總兵,又增設文臣提督各一人分權。

說白了,兵權放在那些老牌子的勳貴手中太久了,難免用的順手了就當自己的了。高拱要用的就是陸準能折騰的這幅精氣神,非把神樞營給攪和的天翻地覆。要麽,把兵練好了,權力徹底收歸朝廷;要麽,幹脆誰也別要了,被陸準折騰垮了,就順手裁掉算了,反正也沒什麽戰鬥力。

高拱腦袋一拍的決定,卻是把陸準架在了火上烤。但朝廷旨意已下,他總不能說我不敢去吧?匆匆忙忙的把南都所有本來由他管的事情打包扔給馮謙全權處理,扔下寒煙和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僅僅帶了邵化海一個人,在一眾‘陸系’人員的挽留聲中,就這麽匆匆赴京了。

而讓他根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離開南都的第二天,朝廷的另一道旨意傳到了南都。年紀輕輕就被擠兌的致仕還鄉,在孝陵衛衛學當了好久先生的陸泓也順帶著被高拱想起來了。想一想朝中依舊不算是很好的風氣,又想了想陸泓一貫剛硬的風評,高拱當即舉薦他重新簡拔回京,啟用他做了禦史。

雖然官兒是降低了,但禦史是清流啊!而且正合陸泓的興趣!他這一次,是連老婆孩子都不想帶了,緊緊尾隨著先他一天離開的陸準,也奔赴了京城。

結果,說是無巧不成書,由於路上的種種小的耽擱的緣故,陸準和陸泓竟然是同一天到的京城。

陸準是有房子住的,他畢竟是伯爵,朝廷在招他入京的時候,就已經給他選好了房子。在菜市口以東,南大街的交易騾馬的集市附近。房子雖然舊了點兒,比較規制也小了點兒,但匾額是嶄新嶄新的,這就足夠了!

而反觀陸泓,比較陸準的待遇差了不是一個檔次。興沖沖的進京,結果發現,竟然沒有誰樂意搭理他?

這麽一來,陸泓可是不樂意了。

於是,在陸準忙前忙後,進宮見了皇帝,奉旨拜過太子,出宮拜會了‘恩相’高拱之後,又輪番遞帖子,拜會這個,拜會那個,忙的不亦樂乎的時候,身後總有那麽一雙眼睛盯著他。

尚未正式入職,光拜會這些大人和勳貴們,就讓陸準差點兒跑斷了腿。幾天下來,府裏頭傭人一個沒有,偌大的府邸只有陸準和他帶著進京的邵化海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帖子倒是遞了無數,但唯一的收效,卻是在京城之中,漸漸瘋傳起來了關於他的一個笑話。

原來是當日他拜過高拱之後,轉去次輔家拜張居正。

陸準頭一次來,張居正又不像是高拱那樣為人粗放的閣老,他的張宅高門大院規矩多,雖然給了三倍的門包,可陸準還是沒能進去。結果正在這個時候,恰好碰上了張居正的管家游七,坐著轎子從外面回來。

要不說陸準這小子是等閑不願意動腦子,但腦子也不是白長的。他明知道轎子裏不是張居正,卻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顛顛的跑到轎子前面,一個庭參下去,高舉著手本開始背三代履歷。

游七問清了是誰,頓時嚇得面如土色。

別說他就是個管家,就算是張居正本人,也不能無端端的讓個超品的伯爺在眾目睽睽之下給自己下跪啊!更何況,這位伯爺是首輔高拱看上的人,更是太子殿下親近的人,哪裏是他能當街輕易折辱的?

為了此事,張居正親自將陸準接進府中,游七也被張居正當著陸準的面一通斥責,算是含蓄的賠禮。但事情當天就傳出去,沒一天的工夫就傳遍了京城。

當然,這麽個事情,大夥兒聽了也就是當個樂子,哈哈一笑便罷了。都知道這位伯爺之所以能得了這麽頂固城伯的帽子,那純屬是運氣好。

要不怎麽說:一夜之間出現一個暴發戶,三代人培養出一個貴族呢?

鄉巴佬什麽樣?就是陸準這樣的!沒見過什麽世面,也沒讀過多少書,頭一次進京,才鬧出這樣的樂子來。

但也僅此而已,沒誰往旁的地方想。

不過,就在緊接著的一次朝會上,陸泓就此事上的一份彈劾的奏章,讓這件事情頓時變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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