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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驚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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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準的病來勢確實洶洶,但對於病人而言,心情和病情的關系實在是太大了。他是因為心裏有燥火,外面又有風寒,裏外夾擊才生了這麽場大病,想開了就自然無礙。又休養了兩天,便怎麽都呆不住了,從翟化家裏搬出去,住回了自己的新宅。

這一天正是初五,民間又稱‘破五’。至於來歷,說法很多,其中有一種是認為這一天要破除五鬼,也就要把‘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這五個窮鬼給掃地出門的意思。

按照慣例,各家各戶都要在門口燃放鞭炮,且禁忌很多。但只要過了這一天,大年之內所有的禁忌就基本上都可以不守了,各行各業也紛紛張羅著重新開張營業,開始一年緊張忙碌的生活。

說了這麽多,其實過了今天該怎麽怎麽樣,陸準是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就知道一點,那就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忘了今天是破五,所以麻煩大了。

他在城外的時候還沒太感覺得那麽真切,直到騎著馬,進了城,才感覺到胯下的馬匹漸漸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陸準素來騎射都不錯,也很愛馬,所以伯爵宅邸建成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二十多匹的良駒,由他的一個親兵專職餵飼,就養在宅中馬廄裏頭。馬的品相都很不錯,經過調教,更是有那個自信讓它們當軍馬上陣大概都綽綽有餘。今天胯下的這匹雖然不是他慣騎的那一匹,但也算是很不錯的了,因此才沒有在聽到鞭炮響的同一時間就驚了。

可饒是這樣,陸準也能夠感覺到馬匹的驚恐。但破五放鞭炮這是習俗,他也怪不得旁人,只得一邊施加力氣駕馭,一邊輕輕撫摸著鬃毛安撫,這才勉強控制住。

臨近宅邸的位置,陸準才松了一口氣,稍稍放松了精神。可還未等他的精神完全放松下來,斜對面的胡同裏卻突然竄出一個孩子來。一枚炮仗朝著陸準這邊猛地擲來,一聲炸響之後,陸準胯下的馬匹突然嘶鳴一聲,緊接著便像是瘋了似的飛奔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就將陸準嚇了一身冷汗,也就是他騎術不錯,這才沒有在第一時間被驚馬從背上甩落。可正是年節裏,又是大白天,街頭人來人往,尤其是結伴出來玩兒的孩子,左一堆,右一群的,避了這個就讓不過那個。他一路高喊著‘閃開’,繼而險之又險的操縱驚馬避開人群,卻始終難以讓被鞭炮傷到了眼睛的馬匹安靜下來。

眼看著人群越來越密集,陸準已經出了幾身透汗。這個時候,他可沒時間去顧及自己這驚世駭俗的鬧市縱馬要怎樣逃脫禦史的參劾,心裏頭想的都是該怎麽讓這該死的馬停下來。

幾瞬的權衡之後,陸準也實在是別無良策了,牙一咬,心一橫,抽出掛在馬身上的佩刀,在不停顛簸的馬背上揮刀照著頸動脈狠狠地一刀紮了下去。馬脖子上頓時鮮血如註,但依舊是奔出一段距離才轟然倒在地上。連帶著來不及下來的陸準一條腿被壓在馬身底下,被馬頸噴出的鮮血染了滿身滿臉。

街坊鄰居統統都被他嚇得傻了,好半天,才有膽大的上前來幫他。眾人合力將他從馬身子底下弄出來,還有人好心的給他遞上巾帕擦臉。

“咦——祖宗的……嚇死老子了。”陸準口中不停地嘟囔著,手撐著地在旁人的攙扶下爬起身子。謝過給他遞巾帕的人,卻並沒有接過來用,“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固城伯府上的馬。”他留下這麽一句話,拎著馬鞭子,一瘸一拐地走遠了,就連他的佩刀也忘了拿。

※※※

太平門內,小校場左近,敕建固城伯宅第。

陸準一身狼狽的回來的時候,宅中僻靜極了,就像是大街上的年都是別人家的,跟這家人沒什麽關系似的。新來的門房陸樸戰戰兢兢地把自家這一臉殺氣的伯爺接進門,並不敢多說半句話,生怕不小心觸了黴頭。

好在陸準也不打算搭理他,拎著鞭子徑直穿府而過,緊接著在正廳門口看到了這起事故的始作俑者。

沒錯,始作俑者就出自這個宅子,說起來,還跟陸準沾著親戚。當時那一瞬間,雖然很快,但陸準還是看清楚了扔炮仗的人,正是他大哥的兒子,陸永傑。

讓陸準無法理解的是,陸永傑似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一點兒都不怕。毫不畏懼的瞪著陸準,就好像瞪著殺父仇人似的。

這讓陸準一時間也有點兒懵了,他抹了把臉上的血跡,憤憤地罵道:“嘿!怎麽著?小兔崽子,你瞪什麽眼睛?你還有理了?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禍?”

年僅六歲的陸永傑絲毫都沒有被陸準嚇到,反而理直氣壯的回罵道:“炸的就是你!誰讓你欺負我爹的?”

“我……這……好!兔崽子,我今兒就替你爹教教你!”陸準是真讓他氣急了,幾步上前掄起鞭子就打。

原本遠遠看著的邵化海見事情鬧大了,連忙上前阻攔。他倒是不敢直接去陸準手裏搶鞭子,只得夾在二人之間,替陸永傑擋下那要命的鞭子。

“你給我滾開!”陸準用鞭子指著他喝了一聲,見他不肯,便不管不顧的連他一塊兒抽了。

約莫打了足足有十幾鞭子之後,聽到消息的馮謙這才從住的地方跑了過來。他可不是邵化海,邵化海不敢去搶鞭子,他卻沒那麽多顧忌。上前一把抓住陸準揮鞭的手,喊道:“你幹什麽?陸準!瘋了你?”

陸準掙了兩下,沒有掙開,又怕自己力氣用大了會傷到馮謙,只得松了勁兒。馮謙見狀,連忙將他手中的鞭子截了過來。

見事態控制住了,邵化海也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拉起被他護著的陸永傑,在他耳邊低聲道:“小少爺,去,跟三爺認個錯。認個錯就算了,好不好?快去!”

陸永傑別過臉去,依舊是那副氣鼓鼓、憤憤不平的樣子。

陸準深深吸了兩口氣,強壓下沒有宣洩出來的火氣,只覺得一陣陣的肝疼。半晌,他嘆了口氣,冷著臉對陸永傑搖頭道:“我的小爺,你可真是祖宗!來,你跟我過來!”

他說著邁步朝內書房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兩步,見不僅是明顯依舊不服氣的陸永傑跟上來了,不能放心的馮謙也跟在後面。

這一次他就沒有剛剛那麽好說話了,手指頭直接指向了馮謙,警告道:“你別跟過來,我保證不再發火!但你要非得跟著,今天這事兒就沒個完!不信,你就試試!”

在馮謙的印象中,陸準從認識他那天開始到現在,是極少極少對他下狠話的。但這也正是說明了,他此時的怒氣已經是難以克制了。就馮謙陸準的了解,這個時候,越是強行跟他對著幹,就越是只能適得其反。無奈,他只能停下腳步,任由陸準獨自處理問題。

幾步路的工夫,陸準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了。

記得大哥陸泓當年撇下身懷六甲的妻子進京趕考,此後就一直留在了京城,直到被驅逐致仕才再一次回到家鄉。以至於他這唯一的兒子出生一年多,他都沒有見過一面。家中妻兒,都是陸準代為照顧。

陸永傑這膽大包天的性格他是早都見識過了,所以當初跟馮謙提起陸永傑要回來了的時候,他才能開玩笑的說出‘他是我侄子,我是他孫子’這樣的話來。當然,這話並不是厭惡的意思,相反的是,陸準很喜歡這小子。甚至當年寵他的程度,能讓一貫被捧成掌上明珠的陸薇薇都起了嫉妒的心思。

人遇到什麽事情都喜歡憶當年,很多時候,一想起當年,心情也就大不一樣了。陸準此時就是這樣!他走到水盆邊上,浸濕了巾帕,仔仔細細的擦了把臉,隨後才坐了下來,對陸永傑問道:“剛剛的炮仗是你扔的吧?我沒冤枉你吧?”

“是我扔的!”陸永傑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陸準點點頭,豎起拇指來,“你行!是咱陸家的爺們兒,敢作敢當!那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那一下子,差點兒連累多少人?”

陸永傑楞了下,隨即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你活該!”

“姑且不說我!”陸準挑開他的話題,追問道,“你知道今天大街上有多少人嗎?鬧市驚馬,一不留神,死的傷的就不是一個兩個。就算我活該,他們難道都活該嗎?永傑,三叔知道你最講道理,你自己說呢?”

陸永傑不再如剛剛那樣理直氣壯了,他稚氣的面容上眉頭緊鎖,認真思考的樣子倒很像個小大人似的。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是終於想明白了,擡起頭來,對陸準認真的說道:“這是我不對!我當時沒想到那些,不該傷及無辜的。”他算是認識到了這一點,但在‘陸準活該’這個問題上,卻依舊是很固執,“可除了不該傷及無辜,其他的事情我沒做錯!那天晚上爹回來就病了,娘哭了一夜。我問娘,娘說爹是去見了你。如果不是你欺負了爹,爹怎麽會病的?娘也不用哭成那樣了!我是我爹的兒子,替我爹出氣是應當的!”

“你這麽想嗎?”陸準苦笑著搖搖頭,“永傑,你還小,很多事情還看不明白。就像我和你爹之間的事情,你知道是因何而起嗎?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嗎?什麽都不清楚,你又怎麽能夠武斷的說,一定是我欺負了你爹呢?回去吧,回去好好讀書才是正道。你爹沒有入閣為相的命,期望都在你身上了。你什麽時候能中了進士,選了庶吉士,當上翰林,那才算是盡了孝道!到那個時候,你如果還覺得在我和你爹之間,錯的是我,那你盡管報覆就是了,三叔任你處置,也讓你報了今天這幾鞭子的仇,怎麽樣?”

※※※

為了防止陸泓夫婦擔心,在當晚馮謙走後不久,孫占一就奉邵化海命令把陸永傑送回了孝陵衛,而這次,他是偷偷從家裏溜出來的。特意在陸準家門口的胡同裏等著,計劃好了要等陸準回來的時候埋伏他一下,為此大冷的天等了整整兩天。

從馮謙口中得知事情的經過,陸準久久沈默不語,也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馮謙對這樣的結果表示慶幸,“還好你沒把他打出個好歹,鞭子基本上都落在化海身上了。否則,把那孩子打壞了,你自己心疼不說,你和大爺又要鬧成什麽樣子?”

“他不會因為這個來找我麻煩的,我倒是怕永傑回去之後日子不太好過啊!”陸準如是說道,以陸泓的性格,為這種事情找上門來跟他理論就是典型的有辱文人風度了,他只會責怪自己的兒子聖賢書讀少了,才會鬧出這麽不斯文的事情來,“算了,不提他了,他連個孩子都不如。這兩天有什麽事情是需要我來處理的嗎?”

馮謙見事情過去,陸準也不想再提,當然也從善如流的換了話題,“剛剛的事情我已經替你擺平了,固城伯勇攔驚馬,怎麽樣?這題目不錯吧?放心,沒傷人,又有市井風評給你作證,禦史不會吃飽了撐的揪住不放的。至於咱們手頭的事情,倒是真有一件需要你親自看看的。來,看看這個。”

陸準奇怪的結果馮謙遞過來的一個厚本,隨便掃了兩眼,卻發現是密密麻麻的賬目,頓時頭疼起來,“你還是直接說說吧,出什麽事兒了?”

“這是年前孫橋交上來的賬目,當時沒有過我的手,估計是孫橋直接交給你了吧?我這兩天讓府上的賬房查了一遍,結果……”馮謙攤手道,“還沒查多大一部分呢,就發現漏洞百出啊!人家根本連糊弄你都懶得,拿你當傻子了,我的爺。”

“不能夠!”陸準不相信,和馮謙爭辯道,“當時我看了的,沒什麽問題。我敢……”

“哎!少指天發誓,我怕你遭雷劈。”馮謙攔下他,朝外面喊了聲,吩咐守在外面的護衛去叫賬房曹德仲來一趟,“凡事都是理不辨不明,是與不是的,你聽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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