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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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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後,臘月三十,南都城太平門內小校場左近,敕建固城伯宅第。

這座府邸是在太子歸京之後,皇帝再一次下聖旨著工部為陸準修建的伯爵宅第。比較起他曾經的祖宅和新建陸宅,那寬綽得完全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按照大明規制,凡功封爵位者,推恩三代。

也就是說,陸準這個固城伯並沒有說可以世襲,也就是不能傳給兒子的。但他的老爹、祖父、曾祖三代,都是被追封了固城伯爵位,母親、祖母、曾祖母也分別被給予了固城伯夫人的婦封。

當然,追封的這六位是逝者長已矣,有什麽恩榮也享受不到了。而這大大的伯爵府中又不能只有陸準一個人住,所以,在因上次太子被挾持的事情之後開始與他交好的魏國公徐鵬舉,就把自己的孫子徐維志派到了陸準這兒來,幫他挑選一些趁手的下人。

徐維志的年紀比陸準稍大,但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公子哥兒,正兒八經與國同休的貴族人物。別的本事他也許沒有,但說起玩樂揮霍,十個人陸準綁在一塊兒都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

陸準在獲封伯爵之後,和馮謙很是促膝長談了一次,當然知道自己該幹什麽。見人家已經伸過了友誼之手,那他作為新晉的勳貴,當然是不可能推拒的。不僅是欣然接受,而且讓徐維志也見識了一番他的慷慨大方。

所謂狐朋狗友,不就是平時一起玩玩樂樂嗎?人家都在玩樂的時候,你非要擺出一副道學先生的樣子,跟人家假正經,那就永遠都融入不了對方的圈子。唯有像是陸準這個樣子,該玩兒的時候比人家玩兒得還瘋,該出手的時候雖然肯定砸錢砸不過人家,但也絕不小氣,這才能夠真正融入對方的圈子。

再加上這些世襲的功臣家中大多都有位德高望重的老爺子,雖然處理政務未必有什麽能耐,但他們的政治嗅覺卻是生存的根本,那是非常之靈敏的。預料到陸準未來的前途,交好他,也就是在交好未來的天子,給自己結一份善緣。因此早對子弟們有所交代,要多多的跟他接觸。

就這樣,僅僅是短短幾個月的工夫,徐維志等一眾南都城裏的功臣子弟們起碼在表面上,就都接納了這個新來的家夥。

而利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敕建的伯爵府邸也終於落成。就在年前不久,陸準才終於住進了這間新宅子。

宅子坐北朝南,占地估計有四十多畝。

從大門進來,正對著的是官廳,也叫門廳,供奉著門官神,是宅第看門人呆的地方。過了門廳是一道儀門,嚴格的來講,進了這裏才算是進了宅子。

由儀門往裏就是轎廳,雖然國朝規制,公侯駙馬伯等一眾爵爺們都是不準乘轎子的,違者就容易被禦史參劾,但一個轎廳照例還是必須要有的。出入府邸的客人在這裏停放轎子,賓客家的轎夫也可以在此喝茶休息。

過了轎廳是正廳,五間九架,是整個府邸最為重要的一個廳,唯有極其鄭重的時候,或是宴請尊貴的客人才會使用到。而正廳之後,由屏門相隔還有一個過廳,也叫退廳,實際上與正廳連為一體,也可以算是正廳的一部分。

過了退廳就是內宅門了,後面有前堂、中堂、後堂。其中前堂是內宅最重要的堂屋,用於舉行家宴或是儀式典禮。堂屋西裏間是簽押房,東裏間是陸準的內書房,院中東西兩側則分別是庫房和賬房。

後堂是陸準的臥房、起居室等等,至於中堂的五間房包括院落,則整個都留給了搬出陸宅就無家可歸的馮謙。

至於偏廳、家廟、花園、仆役居住的院子等等,規制之內是應有盡有。雖然是敕建,但整間宅第還是嚴格按照一品的規制建起來的,伯爵是超品的官銜,位在一品之上,絕對沒有逾越的嫌疑。

如果非說有什麽不合規矩的地方的話,那大概就是陸準將自己的親兵帶了十個過來。這些人原本都是孝陵衛的在籍軍戶,但其實早在他們入陸宅當親兵的時候,就已經是不合規制的了。

這年頭,合不合規制其實只要不過分,都只是那麽回事兒罷了。沒人會傻到因為十個軍戶就來找這位新晉崛起,炙手可熱的伯爺麻煩。更何況,找了麻煩也沒有用,誰能證明他們在冊啊?逃籍的這麽多,不是也沒找回來幾個嗎?平白的得罪了人還一點兒好處都撈不到,這純屬是賠本的買賣,誰幹誰腦子進水!

雖然說,在徐小公爺的幫助之下,陸準的宅邸裏也買進了一些下人。但說實在的,他是真信不著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家夥,到底還是親信的人好用。

但矛盾的是,他親信的人實在是太少,帶到府中的除了馮謙、孫橋兩個,就只剩下了十個親兵了。這個時候,原本的親兵如果光做親兵就不成了。

原本主管陸準親兵的邵開河從親兵頭兒變成了下人頭兒,管著全府的下人。這樣一來,他在陸準面前晃悠的時間就大大的減少了,而或許是身份變換不太適應的緣故,陸準已經不止一次的聽到有人偷偷的在背後議論他,說他性子實在是太急躁也太狠了些。

說他急躁,是因為任何事情,哪怕出針尖大點兒的錯誤都不行,被他發現了那是肯定不容的,那一雙眼睛裏頭根本就揉不得沙子。說他太狠,則是因為他習慣了軍法,便用軍法治理那些下人,罵的時候不多,卻幾乎每天都有不少人挨打。甚至有個實在扛不住,偷偷地往府外頭跑的。

這樣的人,在邵開河眼中就是典型的不忠,他肯定是更加容不下的!因為這一個人的緣故,那一天府中所有的下人都挨了鞭子。被連累的尚且沒有輕饒,那這個逃跑的罪魁禍首更是難逃罪責了。要不是陸準知道了,親自去攔,那人非當場被打死不可。

邵開河這種變化,其實陸準也是有責任的。但仔細算起來,這件事情最大的源頭卻還是在邵開河自己的身上。

在那次抗旨抓錦衣衛的事情上,他的立場有些許的動搖。這雖然不能說明邵開河就是不忠,但陸準心中卻難免因此而有了親疏之別。相較於猶豫的他,更為受陸準信任的,只能是當時分毫沒有猶豫,直接下令動手的邵化海。

不過,除了勒令邵開河不準在宅中搞出人命官司,不準把人弄殘弄死之外,陸準對於他的這種管理方式並沒有其他的指教,算是放任自流了。

而上面已經提到了的邵化海,則是搖身一變成了整個宅邸的大管家。曾經的萬年老二這一次算是揚眉吐氣,他哥哥這回也被他強壓了一頭,讓這小子樂了好幾天。

不過,大管家卻也不是那麽好幹的,好在邵化海心思活絡,這一點上算是比他哥哥強百倍,與人交涉,打點四方都完全沒有問題,幹著幹著也就學會了,幾日之下已經做得算是有模有樣。

至於府中的安保,權力當然不是交給邵開河這個原本的親兵頭子。現如今,陸準身邊也不再有親兵,而是統稱為護院。主要負責這一項的是邵開河、邵化海兄弟曾經的手下,孫占一。

其餘的,還有的就是文人們了。

賬房先生是新雇的,在公平當典當才華的一個久試不過的童生,名叫曹德仲。

庫房先生則據說是陸準的同宗,論輩分還是他的堂兄。不過這堂兄年紀也實在是不小了,已經是六旬高齡。陸準自己是不記得有這麽一門親戚的,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論起的。只知道他好像曾經也不叫陸潯,而是最近才改的這麽個帶水字邊的名字。家中的三個兒子竟然也跟著改了名字,至於叫什麽,陸準就沒這個心思一一去了解了。

馮謙跟他說過,這就叫‘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以前他是世職武官,沒什麽前程,現如今是伯爵了,可是大不一樣,所以認親戚的只會更多。他願意自降幾輩,老臉都不要了,跟你交兄弟,那你就索性認了唄。由此,陸準這才沒有深究下去。

至於大小的買賣,以及與孝陵衛那邊的錢款溝通,陸準則全部扔給了孫橋去負責。說不清是太信任他,還是手裏真的沒人,反正陸準是根本沒有給孫橋配一個類似於是牽制的人。

國朝規制,朝臣四品以上及家人是不允許做生意的。當然,規制是規制,事實是事實。不過也還是不好明目張膽,把什麽都擺在太陽底下。因此,明面上,陸準的所有生意、產業全都是記在孫橋名下的。

可以這麽說,在沒有牽制的情況下,孫橋辦事全憑良心。如果他要背叛陸準,陸準除了一刀結果他,讓他留到陰間富貴去之外,再沒有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了。這也將孫橋弄得整天緊張兮兮的,生怕陸準卸磨殺驢似的。

※※※

除夕日,隆冬的雪花從南都的天空中偏偏飄落,這麽小的雪,落在地上幾乎就是存不住的,但邵開河還是指揮著下人們在院子裏頭賣力氣的掃雪。

陸準從內書房走出來,在正堂屋檐底下活動活動筋骨,四下看看,突然扯著嗓子喊道:“化海?化海!”

邵化海聽到喊聲,不知從哪裏拐出來,跑到陸準面前,“三爺,您叫我?”

“嗯。”陸準搓搓手,仰頭看了看有些發暗的天色,皺著眉頭問道,“都這天色了,怎麽還沒來?不是不來了吧?”

邵化海當然知道他急著盼著的是在等誰,當即回答說:“不會的,三爺,小的前幾日每天都跑一趟的,畢竟是過年,大爺這點兒面子還是會給您的吧?”

“吧?”陸準把眉毛一挑,挑他的字眼,“什麽叫‘吧’啊?我看你也是個心裏頭沒準兒的。去去去,再看看去!都什麽時辰了?該來早不來?再催催去!”

“哎,小的這就去。”邵化海連忙答應下來,匆匆的跑去了。

陸準站在屋檐下看著,不禁嘆了口氣,憂心忡忡。

他總覺得他大哥的腦袋構造是不是和別的人不太一樣,為什麽普通人都能夠理解的事情,到了他大哥這裏,卻偏偏都變得那麽別扭。

平常人家,親弟弟被下了大獄,你做哥哥的是不是應該想著辦法去救人吶?他大哥就不是!非但不想辦法把人救出來,反倒還上門數落,給馮謙講什麽道理去了。這不是有病嗎?

再說了,陸準大難不死,緊跟著就是後福。自己封了伯爵,祖上三代也跟著沾光,按理說,陸泓這個做大哥的也應該算是沾到光了吧?應該高興才是吧?可是他呢?又不知道哪一根筋沒搭對,非但不高興,反而還冷面相對。就好像陸準不是給陸家光宗耀祖,而是給陸家祖宗們填了多大的麻煩似的。

其實他的心情,陸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俗話說嘛,文到閣老,武到侯。文官幹到頭,那是個實職的閣老。武官幹到頭,也就是侯爵的稱號。論起實權,大明的文官比武官多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才會壓制文官封爵,這也是為了給武官多少留點兒面子。沒有印把子,給你頂帽子戴戴吧。

但凡事都是物以稀為貴。大明這二百多年來,閣老出了不老少,可有幾個文官能通過軍功封爵的?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所以,能得個爵位在文官那裏才是稀罕事兒。

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讓陸泓想不開的,是他寒窗苦讀這麽多年,嘔心瀝血的想要幹出一番大事業,最終卻只能守著祖宅過日子。而什麽都不如他的陸準,卻偏偏能夠獲得這樣的殊榮,武官的路,這都已經快要走到頂了。這讓他如何能平衡?

“唉,你叫我咋辦呢?”陸準心裏也犯愁。無論怎麽樣,影響兄弟感情都是劃不來的,可他又不能跟朝廷說,為了讓我哥想得開,我這個爵位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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