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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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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準備休息的陸準被吵擾了,心裏有這麽大的一件事情,他當然不可能再回床上睡覺。而就算是坐在那裏,由於疲憊而一會兒一個瞌睡,也是睡得極不安穩,平均不到半刻鐘就要驚醒一次。

他不睡,邵化海自然也沒辦法去休息了。原本並不該當值的邵開河也被外面的大動作驚了起來,聽邵化海說完事情的經過,他自然也是沒有什麽辦法好想,只是安排了自己和邵化海輪換當值。

親兵之中,能管事的人一只手就數的過來。且處事最為果斷的杜維誠被陸準派出去了,處事最為穩妥的孫占一又剛剛被重責過,都沒法派上用場。其他人今晚的場合也不適合掌總,那就意味著,今晚的事情過去之前,不管什麽時候,兩人中都總要有一個人在陸準身邊守著才行。

陸宅一片默然的時候,左千戶所,尤其是方元那裏,卻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早知道,我就不畫蛇添足了!”方元頓足捶胸的後悔。他是怕陸準明天來點檢人數,他交不出人來,才情急之下拿銀子去賄賂了親兵。沒想到非但沒有把事情壓下來,反而是鬧大了。

杜維誠此時正和他在一塊兒,聽見他的話,便轉頭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說三爺不該插手你的內務嘍?還是說,你根本不需要三爺的幫助,自己就有十成的把握把人抓回來?”

“我……”方元一時語塞。

杜維誠這話可不好接,無論是前者,抑或是後者,都表現出了對陸準插手此事的不滿。而他雖然有不滿,但卻不是沖著陸準的,而是沖著那個不堪信任的親兵的。

他也是左千戶所的老人,對陸準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而越是熟悉,就越是知道,那不是他能隨隨便便就質疑權威的人。他盡管可以把矛頭指向陸準身邊的人,卻唯獨不敢直接跟陸準對上。

“你若是沒有這個想法,就趕緊把實話告訴我。人是什麽時候跑的,怎麽跑的。若是耽擱了,怕是這人都已經跑出孝陵衛了,再到哪裏去找?”

方元依舊不肯說話。

人是怎麽跑的?自然是他假公濟私,想要動用私刑,這才給逼跑的。可這話心裏想想可以,怎麽能夠宣之於口?

如果讓杜維誠知道了他的底細,那豈不是陸準也很快就會知道?到時候,不管找不找得到人,他都才是真的麻煩了呢!

杜維誠見他油鹽不進,也就不再多問了,心中卻很是氣憤。

這些人,出了事情就知道捂蓋子,生怕上面知道。可你好好地把蓋子捂住了也行啊!偏偏還捂不住,弄不好什麽時候就‘嘭’的一聲炸了,嚇你一大跳。

而且,即便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依舊是不思悔改,渾然沒有想要抓緊時間彌補過失的意思,反而是心心念念著怎麽才能夠避免被上面責罰。這樣的心態,能做好什麽事情?

杜維誠不禁在心裏悶悶的想,左千戶所下面這樣的人還不少呢!真不知道所謂的強兵,到底是不是陸準彈壓之下的僥幸。

心中不滿於方元的處事方式,杜維誠自然也就不屑於再跟方元磨嘴皮子了。帶著自己的人,跟方元的人分開,迅速尋找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並派人通知崗哨,封鎖出去的任何一條可行路徑。

而正當他這裏如火如荼的抓緊幹起來的時候,那七個人的家人也已經被帶到了陸準的府中。由於人數比較多,暫且被安排在了院子裏。

“三爺,那七個人的家人來了,您現在要見見嗎?”邵化海進來請示道。

陸準點點頭,“我出去。”

邵化海疑惑不解的跟著陸準走出去,他本以為陸準會讓他把人帶到屋子裏,卻沒有想到陸準竟是要自己出來看。

屋外亮著燈籠,一群人畏畏縮縮的跪在地上。

陸準想起邵化海說過,這群人被帶來之前,是被方元刑訊過的,看起來的確有幾人身上有很明顯的外傷。

“請張神醫來幫他們看看。”陸準吩咐道,“這些受傷的,安排個屋子給他們,不要著了涼。”

“是。”邵化海心裏暗道,看來張行簡也不是什麽能夠舒服得了的人,大半夜的也要被折騰起來。

又在人群中轉了幾圈,陸準最終鎖定了一個年紀應該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

整個人群中,只有他一個人敢擡頭看自己,其他人都低著頭,根本就不敢跟陸準對視。雖然年紀小,但這樣的膽量一對比就顯得尤為可貴了。

“你,叫什麽名字?”陸準彎下腰來看著他問道。

“小人叫李肆!”李肆回答說。

“哦。”陸準站起身來,接著問道,“是……一二三四的四?”

“不是!”李肆回答說,“深閎而肆的肆!”

“深閎而肆?”聽到這個詞,陸準顯然有些意外,“你知道什麽叫深閎而肆嗎?”

“知道!衛學的先生教過。”李肆仰起頭,滿面自豪的意思,“《莊子·天下》中說,其於本也,宏大而辟,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意思是,其論述道的根本,博大而通達,深廣而暢達;他論述道的宗旨,和諧妥帖而上達天意。”

陸準背過莊子,也知道深閎而肆出於莊子。但僅此而已,什麽意思,他其實並不懂。

只是他很喜歡看這個少年的眼睛,和當初曾經試圖說服他多讀點兒書的馮謙一樣,他們談到自己所研究的學問的時候,眼睛就會發亮。

那種渴求於得到其他人的認可,渴求於將自己知道的東西也傳播給其他人,讓其他人都變作和自己觀念一致,志同而道合的人,那種辯駁過對手之後,得以傳播學問的成就感,這個少年身上也有。

而且,這麽多人,其中成年人還居多。他們都很膽怯,卻唯有這個少年如此勇敢。甚至他在背出那一段話的時候,也絲毫都沒有緊張的意思,這讓陸準不禁刮目相看。

“你跟我進來。”陸準拍拍他的肩膀,對他示意。

李肆毫不畏懼的站起身來,旁邊很多人,大多都用擔憂的目光看向他,卻沒有人攔他。陸準由此可以確定,李肆是一個人,在這裏面大概沒有他的親人。

進到屋中,李肆大膽的四處打量。

陸準並未幹涉,而是坐下來等他,任由他肆意揮灑他的好奇心。

過了一會兒,李肆才端正的站到了陸準的面前。

“坐吧。”陸準指了指身邊的位子。

李肆並不推讓,坐了下來。

陸準臉上帶了笑容,對李肆問道:“李肆,你很聰明,所以你應該知道,外面的那些人,還有你,你們有一個共同點。”

“是,小人知道!”李肆回答說,“我的哥哥做了逃兵!不過,小人覺得大人不該把小人也抓起來,因為小人懂得規矩,並沒有跟他一起走。”

“哦?你還懂得規矩?”陸準問道,“這麽說,你哥哥逃走的時候,你是知道的。那你為什麽沒有攔著他?也沒有和他一起走?”

“大人這話可錯了!”李肆昂然起身,對陸準說道,“我哥哥想要逃走的時候,我有阻攔過他,只不過沒有成功罷了。我作為弟弟,有勸阻他違規的責任,卻沒有阻止他違規的能力。我沒有跟他一起走,就是堅持了原則,遵守了規矩。”

“這麽說,你還有理嘍?”李肆沒有說話,但陸準卻看得明白,他分明是覺得自己很有道理。陸準不打算糾纏誰對誰錯的問題,他現在急需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導致這次逃亡的出現,“既然你勸阻過你哥哥,那你應當是知道他逃走的理由的,能告訴我嗎?”

“當然!”李肆狀似理所當然的回答說,“大人不問,小人也要說的。小人不能讓哥哥錯得太遠,他早就應該想到像您稟報所有的事情,請您決斷。而不是貿然逃離,那除了背上罪名、讓原本清白的人不再清白之外,沒有其他的用處。”

從李肆條理清晰的講述之中,陸準漸漸知道了這件事情的起因和那幾個人倉促逃跑的緣由。一切,都是因為方元!

方元曾經是翟化手下的總旗,他能獲得提拔,是陸準要補償翟化那個得而驟失的所鎮撫之位,同時也是為了平衡各方的實力。正因為如此,方元才能坐上試百戶的位子,成為百戶所的百戶。

但實際上,對於驟得高位之後,方元心態和處事方式的變化,由於自那之後的一度事情混亂,陸準並沒有給予應有的關註和了解,而是選擇了相信翟化帶出來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方元開始患得患失。他明明可以將兵練得很好,但一方面過於急著求成,另一方面,他好不容易脫離了翟化的高壓,獲得自由處斷的權力,驟減的壓力讓他覺得自己可以獲得一些從前沒有得到的東西。比如說,店鋪的收益。

但這段時日以來,店鋪的頹勢是難以阻擋的。他一邊想練兵,一邊想做生意,結果兩件事情,他一件都沒有做成,而且,全都辦砸了。

考評結果出來,對於末等,他心服口服。他當然知道自己把兵練成了什麽樣子,但他並不覺得那是他的錯,因為他曾經練兵練得很好。他覺得那完全應該責怪他手下的人,責怪那些不用心操練、偷懶的弁兵。

而這樣的不滿和對責任的推諉,在左千戶所鎮撫上報三個千戶,判了他十軍棍之後,徹底爆發了。

回到百戶所,他就將名單上出現次數最多的六個人抓了起來,將他們吊在百戶所門口。先用馬鞭抽了一頓,然後或許是覺得天要黑了,有些累了,就先去吃飯休息,想著反正他們在自己的手中,教訓也不急於這一時。

而就在他去吃飯休息的時候,李肆的哥哥李山登場了。

他是小旗,素慕豪俠,對手下的兄弟很不錯,是個極講義氣的惹。

這一次被抓起來的人裏面有三個都是他的手下,這讓他很難不起護短的心思。所以他跟李肆商量,兄弟倆一起去救走這六個人,然後逃之夭夭。否則等到方元休息好了,還不知道這六個人要吃什麽苦頭。

李肆堅決不同意,他認為應該將事情上報,報到原百戶,也就是現任管軍副千戶潘文達那裏,再不行還可以報給張應奎。甚至即便他們都包庇方元,還可以把狀告到陸準這裏來。

跑,那就是逃亡,那就是不符合規矩。按照大明律,對於逃亡的軍戶,抓回來是可以當場處死的。更遑論,李山是策劃者、鼓動著,更是執行者、領導者,別人就算都能活下來,他也肯定要死。

李山覺得李肆說的不對,如果等到他求得那幾位大人出面,不知道那六個人還會不會有命在。而且就算見到了那幾位大人,他們憑什麽相信一個小旗說的話?而去質疑百戶的決斷?百戶原本就有懲戒弁兵的權力,他們真的會站在弁兵的角度上考慮嗎?李山覺得很不可能。

所以,李山最終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實施了。

而由於方元治軍的失敗,他的百戶所門口哨位並不嚴格,讓李山很輕易的就得了手。

等到方元發現的時候,門口的人已經全部不見了。

而邵化海派親兵通知他的時候,他還沒有派人去找,而是想著怎麽把事情壓下來。

一前一後,耽誤了很長的時間,讓現在的尋找變得十分困難。

陸準皺起眉頭,越聽下去,他就越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能夠早一點發現下面的異常,對人事做出應有的調整,那這些事情原本都不會有!

“你覺得,還有辦法補救嗎?”陸準問道。

李肆回答說:“當然!我知道我哥哥會走哪條路,只是沒有人相信我!”

“現在?”陸準挑眉道,“現在還追的上?”

“一定追的上!”李肆似乎很有信心,“只要您肯給我足夠的人手,我就能幫您把人找回來。”

“行!”陸準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但與此同時,陸準卻很奇怪,李肆始終沒有要求自己對他的哥哥從輕發落。對於親人這樣漠視,這個孩子的心腸也未免太硬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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