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人影急速而來，那一瞬間仿佛連時間都變得緩慢，衛白的瞳孔驟然緊縮，一切宛如延長一個世紀的慢鏡頭，褐皮巨怪鋒利的牙尖上閃動著懾人的光，轉瞬釘入撲來之人的側頸之中，鮮血噴湧而出，在空中繪出一條艷麗的血線，潑墨般灑在天空這幅巨大畫卷上。

周遭陷入片刻死寂……

衛白失神盯著眼前的人，見他雙腿顫抖著，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卻仍然執拗地站著。

“杜鵬——！！！”

一聲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叫撕扯著眾人的耳膜，終於把陷入震驚的人群重新拉回到現實當中。

範曉的嘴唇動了動，眼神中滿是茫然，仿佛根本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杜哥……杜……杜哥”他呢喃一般重覆了幾遍，眼神逐漸清明起來，淚水瞬間便湧了出來。

杜鵬頭垂著，卡在他頸側的尖牙似乎阻擋了血液流失的速度，他的喉頭翻滾了一下，微顫的雙手突然猛地舉起長刀狠狠劈入巨怪臉面上，將它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固定在自己身上。

巨怪猙獰地嘶吼，巨大的腦袋亂動起來，然而卡在杜鵬身上的尖牙卻怎麽也移不開。

“快……”杜鵬張開嘴，說出的聲音卻顫抖不成調，他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巨吼，“衛白，你還在等什麽？！！”

這一聲如同當頭一棒，衛白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的大腦無法負荷杜鵬這一舉動，就連稍稍思考都會牽扯出碾壓一般的痛感，然而奇跡般的，他的心底明白杜鵬在說什麽。

杜鵬知道他剛才想要做什麽，知道他在尋找怪物的本體，杜鵬在催自己，必須要趕快……

衛白晃晃悠悠向前一步，竟好像完全察覺不到周遭潛藏的危險，腳下艱難、卻無比堅定地邁出步子，很快就到了杜鵬身邊。

若有似無的人類體溫傳了過來，衛白麻木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他的臉上盡是僵硬的冷漠，似乎根本不知道要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人類的體溫……原來是這麽暖的啊。

巨怪似乎得到了某種指令，在同一時間調轉了方向，以衛白為中心，虎視眈眈。

“啊……啊……啊！！”範曉的喉頭連連爆出吼聲。

不用任何人解釋，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局面。

氣氛一觸即發，隨著衛白再度踏出一步，越過杜鵬的身側，所有人動了起來。

杜鵬高喊一聲，推著巨怪向前，生生給衛白開辟出一條路，隨後很快，眾人向著衛白身邊聚集，手中的武器發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怪物嘶吼著猛撲向前，眾人整齊地行動起來，武器揮動之間，極為效率地清除了第一批湧向衛白的怪物。

衛白吸入一口氣，混雜著血腥的氣息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此時此刻，他不需要思考，也什麽都沒有思考，只是不斷地向前。

漸漸地，身邊倒下一批又一批怪物，就連杜鵬是什麽時候倒下的，他都不清楚。眼前開路的人開始交替，不斷有人用血肉去阻擋已經陷入瘋狂的怪物群。

似乎過了很久，衛白的腦中才突然有了那麽一個概念。

杜鵬死了。

那個瘦弱，總是對他抱有敵意的男人，就這麽消無聲息地，永遠地，離開了。

就在十幾分鐘前，那個人還用冷冷的眼神打量著他，可是現在，那個人不在了。

還有很多，很多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去認識的人。

他們都永遠地留在這裏。

他的喉頭突然動了一下，頭微微揚起，兩道炙熱的液體順著臉龐迅速滑下，落在地上。

“在那裏……”他開口道，“前面地下三尺……”

不用重覆第二遍，身旁一個一直貼身護著他的人沖了出去。

同一時間，腦中傳來一陣強於一陣的劇痛，衛白眼前發黑，所有的感官都似乎被剝奪。倒下前的最後一秒，他竟然生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如釋重負。

☆、62|六十

意識沈入黑暗並沒有太久，衛白緩緩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慘淡的灰白，頭頂的天空此時呈現出一種病態般的顏色，他茫然盯了一會，終於找回之前的記憶。

血液飛濺在身上的感覺仍然清晰無比，仿佛就是上一秒才發生的事情，溫熱的觸感伴隨著艷麗的顏色，強烈的刺激另得衛白的身體不正常地微微顫動著。他咬緊牙，想要抑制，可身體越發不受掌控，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放松。”熟悉的低沈聲音傳來。

衛白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可他似乎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像是大腦與身體切斷了聯系，彼此無法感知到對方。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迅速喚醒他內心深處某種隱藏極深的情感，巨大的恐懼感襲來。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坐在他的身邊，任天逐遲疑了一下，伸出手，環抱住他。

“放松。“

人體的溫暖短暫驅趕了未知的恐懼，衛白得到片刻的喘息時間，身體的顫抖因為這個人的到來迅速減輕，不一會便趨於正常。他的神色帶著疲憊的麻木，縮在任天逐的懷抱裏，一動不動。

直到對方的身體完全放松，任天逐才松開手，衛白對他的動作依舊毫無反應，任由這個唯一的熱源離開了自己。

靜默持續著，任天逐看著微垂著頭的衛白，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你……”他開口，卻終究沒說出完整的一句話。面對衛白，他總是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但見對方的狀態同往常相差太多，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

像是印證他的想法，衛白擡起了頭，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杜鵬是你們的人。“這是一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

任天逐呼吸一滯，很快又恢覆，他緊盯著衛白的雙眼，那其中的含義，他已經看不出來，然而他沒有遲疑，回答：“是。”

衛白勾起一抹淺笑，像是嘲諷:“你和他，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為了什麽？讓我猜猜，並不是為了找什麽東西，而是為了……和我，”他頓了一下，“和我們，一樣的人吧。”

任天逐看著他，沒有回答。

“擁有特殊的能力，可以成長……我一直很懷疑，為什麽當初的我，會犯下那麽可笑的錯誤。”他喃喃自語，”我不可能放任一個可修正的錯誤一直存在……唯一的可能，是我認定那不是錯誤。“

“我不認為那是錯誤。”衛白又重覆了一遍，像是想到什麽，他的臉上再度浮現出一個笑容，配上慘白的臉色，格外驚心動魄。

“我相信人類可以進化。“說出這個結論的時候，他的語氣格外平常，然而任天逐卻從其中分辨出些許危險的氣息。

“我基於現有的事實，做出這樣的判斷，而足以支持我結論的事實……大概就是我……或者說是我們這類人的誕生。”

“如果說這些假設全部成立，那麽必然有得以使我們‘進化’的成果存在……我說的有錯嗎？任長官？”衛白說話的節奏愈發平緩，就連這一句問話，也像朋友間普通的交談一般。

任天逐仍舊保持著沈默，同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樣。

衛白卻突然笑了出來，先是微笑，隨後無法抑制地大笑:“我們都為了信仰活著，都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他笑了一會，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任天逐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想要為他拍拍後背，卻被他攔下。

“任天逐。“衛白低沈地開口。

任天逐動作一頓，收回了手。

“任天逐，我覺得我錯了。”衛白垂著頭，任天逐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沒有權利替你……替你們決定人生。”

說完這句話，他仿佛被抽光了力氣，身體一歪，就要倒下，任天逐眼疾手快，伸手將他接住，順勢攬進懷裏。

任天逐面色覆雜地看了眼懷裏的人，又將目光移向遠處，那個方向，為了祭奠杜鵬的人們還沒有回來。

衛白像一個瀕臨滅亡的人偶，毫無生氣地蜷縮在他的懷抱裏，任天逐喉頭微動，半晌，緩慢開口：“杜鵬的妹妹死在一場暴動裏，那個時候，裂縫擴張得並不嚴重……“

他的聲音本就十分沈穩，配上嚴肅的口吻，並不像在講故事。然而他說了許多，說了杜鵬的一生，說了高雪。

衛白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直到任天逐說道：”後來，我執行了一個任務。“

冥冥之中，似乎能感受到這句話的重要，衛白微微動了一下，就聽任天逐繼續道：”……我回到過去，見到了你。“

衛白的身體猛然一僵。

霎時間，那些碎片一般的場景在腦中旋轉飛舞，形成巨大的漩渦風暴，席卷了他全部的知覺。

清晰的，不清晰的，所有的場景終於匯聚成一條明確的線索。

衛白的呼吸變得粗重，像是不能承受這種震撼，他的身體再度微微發抖，且有越發嚴重的傾向。

任天逐將他抱得更緊。

“是你給了我結晶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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