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伊東已死後，隱回到屯所時已是後半夜。彼時西本願寺一片漆黑，大抵所有人都睡下了。

深幽的黑暗中，藤堂平助的房內似乎隱隱亮著些暗光。

——看來少年已經回來了。

這麽想著，她朝光源處看了一會兒。

剛要踏步回房，熟悉的咳嗽聲便突然闖入了耳中——是從附近傳來的：

“咳，咳咳……”

只覺得大腦一滯，淺野隱立即停下了腳步，屏起呼吸、定下心神。

靜靜判斷了一番聲源所在處，循著它沒走幾步，她就看見了曲著背、垂著頭，單手捂嘴在白月下猛咳著的褐發男子。

女子立時便甩開了步子沖上前去。

跑到他身旁，她微微俯下身，擡起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另一手輕撫他的胸口以助其順氣。

沖田總司側頭，將視線轉向她：

“隱……咳咳，咳咳咳……”

口中的話剛吐了一半，他就隱忍不住般地再次咳了起來。

“嗨嗨，要表達對我回來的喜悅之情到時隨你說多久，反正隱我有的是時間聽。”

口中胡亂地扯著淡，隱看著他在月光下愈發顯得單薄的身形，鎖緊雙眉，

“現在重要的是快把氣順過來。”

許久，咳嗽漸止，沖田總司便轉過身與女子面對面站著。

“我倒確實有問題想問你。”

他揚著一如往常般美好的笑容瞥了瞥腳邊的幾包藥，

“你今天不是出去拿藥了麽？怎麽拿到這個時候？”

“這有什麽奇怪的？總司你要這麽想——比如人家的藥賣光了，今天花了一下午加上上半夜的時間翻山越嶺，剛剛才費盡千辛萬苦采了草藥回來，所以隱我也連帶著晚了……嗯，就是這樣。”

口中自顧自地念叨完，她還不忘自以為很有道理地點一點頭，

“話說回來，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正在乖乖呆著休息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啊？偷吃了廚房的烤魚所以被罰站了？”

“隱……”

面對突然被扯遠的話題，沖田總司只得無奈地低言一聲，

“你總是這樣……”

淺野隱揚起眉攤了攤手。

又朝他看了幾秒，她便沈默了下來，只彎下腰撿起方才情急扔下的藥。

其實她大體可以猜出一些。

藤堂平助房間的燈亮著，他站在他房間門外——通常情況下，會讓一個病者不顧自己的身體如此接受寒風，應當是因為那個人的情況比他更糟糕。而眼下，若有什麽比肺癆更糟糕的情況的話……十之八|九，是生命垂危。

從她已知的情況看，薩長應當早已預見了今晚的動亂，那麽他們會在在兩虎相鬥時摻一腳收漁翁之利也是極有可能。

風間會將伊東即將被肅清的消息暗示於她，八成就是這個原因。

事實證明，她想得確實沒錯。

剛撿起藥站直身，朝藤堂平助房間瞥去時，隱就看見山南敬助踱了進去。

——哎呀呀，情況似乎很嚴重吶。輪到他們保留多時的秘密武器出場了？

她不自禁半瞇起眼，倏忽便沒了繼續呆在這個地方的興致。

山南從內關上了藤堂平助的房門。

淺野隱和沖田總司都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那已然闔上的木門。

半晌。

“啊啊~果然酒不能多喝啊，到現在頭還有點暈~”

隱突然伸了個懶腰，甩著頭頂的呆毛大聲喊了一句，便搖搖晃晃地回過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隱我先去睡了，晚安咯總司~！”

……

抱著被子翻過身，女子耷拉著雙眼隨意地望向關上門走入室內的沖田總司，已被放下的深紫色天然卷淩亂地散落在榻榻米上。

男子坐到她身旁，冷綠色的眸直直地定在她身上，卻沒有說什麽。

“……隱我以為你會至少等到平助君羅剎化後再離開那裏的。”

將手放在他掌心，感受著他掌上粗糙的繭子滑過手背的皮膚，隱勾起嘴角看著他懶洋洋地道，

“既然這樣就快回房去啊，你要多休息。”

“我休息，然後呢？在我只能躺在床上的時候你就出去喝酒？”

沖田總司笑道，

“要是這樣，我還真沒法安心地休息吶，隱。”

女子沈默了下來。

“所以隱我現在不是回來了麽？”

她又閉上了眼，

“喝酒又不是什麽多美妙的事情，每次喝完就難受得要死，喝的時候還要防止自己喝醉，很麻煩的——雖然酒的味道確實不錯。而且今天晚上你們不是有什麽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行動麽？”

她頓了頓，接著道，

“綜上所述，是你想太多了啦。”

男子不語。

隱感到一陣粗糙的觸感慢慢滑過了她的額角，再睜開眼時，就見他微微前傾著身，雙眼半睜著，依舊那樣看著她。

“是麽，我想多了？”

許久，沖田總司笑著回了一句。

話音稍停，他又動了動撫著她額角的指尖，

“那好，我回房了。”

他說著便欠身站起，朝門口走去。

“早點休息。”

沖田總司停下腳步，回身朝方才倏忽出聲的女子看了片刻，略一點頭，便回過頭開門離開了。

目送著被他緩緩闔上的門，當室內終於再次只剩下她一人，隱坐起身，低頭看向她方才被他握著的手。

——他的手，好冷。

>>>

大政奉還後的政事風雲變幻。

若這是本史書，光描寫此後局勢的變化便又夠作者湊滿幾千字。只可惜這只是篇同人文，在同人文中大講枯燥的政局無疑是自|殺行為，因此，作者桑只能用幾句話來承接一下風雲變化後的下文——

兩個月後，新選組為了對抗長薩聯軍移入了伏見奉行所。

移入奉行所十餘天後，近藤勇在與幕府高官會談的回程途中遭到槍襲，傷及右肩。

當天晚。

“所以說近藤先生的事你不說我也知道，不是早已沸沸揚揚了麽？”

淺野隱手中端著杯水，一邊不雅地斜靠在座椅上，一邊懶洋洋地小啜著，

“還有啊，沒記錯的話隱我現在是吃白飯狀態，監察大人你來找我到底想幹什麽？果然是因為好久沒被罰站了不習慣麽？既然這樣就快去門外罰站好了，隱我會監督著……”

“其實……”

話音未落，便被月島大西忙不秩地打斷了。

“啥？”

“其實……我知道淺野桑你已經……”

看了看女子驀然半瞇起的雙眸，月島大西啟了啟唇，猛地閉起雙眼大聲道，

“但是上次看見的那件事，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無論如何都應該告訴你！”

淺野隱掃了掃他，答了一句，平靜地繼續喝起手中茶水：

“說吧，我聽著。”

“其實，伊東先生被殺的那天，沖田先生一個人留在了屯所。那天我也在，然後我看到……”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

“有一個和雪村君長得很像的女人在和沖田先生談話……”

“和千鶴很像的女人……？”

淺野隱微微擡起雙眸，

“然後呢？”

“然後她……把變若水……給了沖田先生。”

女子手中的動作猛地一滯。

“變若水？”

她睜大雙眼，機械地放下茶杯，機械地轉身直直盯著他，

“也就是說，現在總司身邊——有變若水？”

月島大西點了點頭。

隱呆呆地楞了許久，僵硬地側頭望向窗外。

自近藤勇中槍回來後，奉行所外不時傳來的槍聲便沒有停息過。在眾人忙於近藤傷勢、近藤勇還未脫離危險的情況下，這無疑是挑釁。

而在這種情勢下最容易把持不住的人……

她緊咬起牙，忽地起身沖出了房門。

“淺野……”

當月島大西反應過來時，她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怔了怔，也追了出去。

……

月島大西是在沖田總司房門口再次看見隱的。那時候她和沖田面對面站著，兩人都只是沈默地看著對方。

男子的褐發已然一片雪白，眸色如血，發著幽幽的詭秘光芒；女子微擡著頭，垂於腰間的兩手卻已死死地握拳。

“沖田先生，你……”

“大西同學你知道麽？”

剛吐出幾個字，女子婉柔的聲線就蓋過了他的，幽幽飄蕩在上空，

“人類啊，在看見自己所信仰的東西被傷害時永遠無法保持理智。——嘛，當然，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是這樣。”

“走了，這不是我們該管的。”

如此吐出一句話，她便揚著嘴角甩了甩頭頂的呆毛，轉身朝一側走去，沒有再回頭多看一眼，

“這種鐵則一樣的東西，誰想不自量力打破它，根本是自討苦吃。”

……

淺野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一如既往一入房門便死豬狀縮進了暖爐中，一如既往撐著桌面便耷拉著雙眼喝起了茶，一如既往將手中的茶杯拿得搖搖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脫手。

——和平常沒有絲毫不同。

就這樣過了十五分鐘，直到外面突然吵鬧起來，雪村千鶴急匆匆地從遠處跑來：

“淺——淺野桑！”

淺野隱面無表情地側過頭。

“沖……沖田先生他……”

少女沖到她面前便大聲喘起氣來，間隙，費勁地吐清了一句話，

“沖田先生變成羅剎了，土方先生讓我來通知你過去！”

淺野隱兀自瞇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隱我知道總司變成羅剎了。”

月島大西看見她面無表情地緩緩放下水杯，分外平靜地朝雪村千鶴看了一會兒，繼而操著電子答錄機般的平淡聲線不緊不慢地朝她道，

“你就去跟土方先生說，隱我今天懶得動……”

“沖田先生被子彈打傷暈倒了，傷口一直沒有恢覆！土方先生說……”

少女叫嚷著打斷了她的話，

“土方先生說要把沖田先生和近藤先生送去大阪城養病，所以讓我來通知……”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煩不煩啊？！你已經進入更年期了嗎？！”

雪村千鶴話音立止。

她倒吸了一口氣，捂住嘴睜大雙眼看向眼前的女子。

“羅剎化了如何處理，把總司送進大阪城什麽的都是你們的事。”

女子半瞇著雙眼，深紫色的眸如同浸入了墨水般深邃而不見底，兩眉緊鎖、眼角高挑，四周的空氣凝滯了一般沈重得讓人幾乎窒息。

雪村千鶴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你去告訴土方先生，我淺野隱不想看見任何一個羅剎。”

頓了頓，淺野隱稍稍加大了音量，又接了一句，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無論他是誰。”

TBC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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