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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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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嶙峋如鷹爪的手拎起了獎杯一耳, 緩緩起身,陳啟星垂頭端詳著,指腹摩挲起獎杯底座,眼眸深處有幽光明滅,動作之輕柔繾綣,似乎格外憐惜,如同撫摸情人的嬌嫩柔荑。

一聲微弱的嘆息, 月光斜照進走廊窗戶,映亮悲天憫人的側臉,他閉了閉眼, 忽而詭異地吊起半邊唇角,指間寒光乍現。

沒等那根隱藏於袖中的銀針紮進食指,他脊背一僵,有硬物冷不丁地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金屬質感令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我勸你乖乖把東西放下。”

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

針尖挨著脆弱的皮肉,陳啟星已經能感受到麥芒般的微微刺癢, 只要再推進一毫,刺癢便會轉化為刺痛,鮮血滴落的一剎那即將迎來生機,他懊惱地嘶了一聲, 在有限範圍內偏轉頭顱,迎上一雙在昏暗中粲亮如星子的眼睛,抱怨道:“陸組長可真會演戲。”

“彼此彼此。”陸驚風早就褪下方才與林谙嬉笑打鬧時的輕松,壓著眉眼, 握著槍,全神戒備。

那把槍還是張祺臨走前硬塞給他的,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心裏有鬼的人,比鬼還難防。

此時只要陳啟星手上有任何動作,沾了豬血的子彈就會帶著高溫,毫不猶豫地被推出槍膛,穿透太陽穴,了結一條惡貫滿盈的性命。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陳啟星卻絲毫沒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覺悟,語氣閑散。

“打從一開始。”陸驚風也不再兜圈子,敞開了回答,“魚霄一身業障,性格乖張,視人命如草芥,三年前首次被緝靈局註意到就是因為他隨性殺人,不知收斂。他在人間飄蕩了這麽久,直到三年前也只是一門心思地以捉弄和淩虐世人為樂趣,是個隨心所欲,沒什麽想法的惡靈。怎麽這一回出現,這鬼就憑空冒出個新奇的想法,又是從哪裏得知了重塑肉身,起死回生的邪術?這中間,起碼得有個像模像樣的告知者吧?而這邪術無根無源,真偽莫辨,以魚霄多疑驕縱的性格,必然不會浪費時間在一個經過萬般努力到臨頭卻可能是假的邪術上,而他信了,還付諸了實踐,說明他很信任那位幕後的告知者。”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個人是我?”陳啟星氣定神閑地看著他。

“我沒有證據。”陸驚風實話實說,“我說的這一切只是建立在合理的推測上。據我調查,你陳啟星,除了一個半路出走棄道從醫的父親,祖上三代皆正統茅山道,這個家族碌碌無為了兩代人,總算等來一位天賦異稟的道術奇才。十二歲之前,你沒有跟父母住在一起,而是一直都與祖父生活在鄉下祖宅,直到祖父去世,才被父母接回城裏。如果我猜得沒錯,就是那十二年,你在祖父的教導下,潛心鉆研道學術法,並且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也在無意中得知了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禁術。”

“遇到魚霄之後,你就打算在他身上試一試。一方面,你少年意氣,自負天縱奇才,明知不可而為之,一心想成為新一代道術傳說的主人公;一方面,想必以你的能力,早就占蔔占得自身是天妒英才的早逝命格,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個法術要是能成,後續你想用來自救,逆天改命。由此,當初不是魚霄誘哄你,而是你主動找上了魚霄,而他自始至終不過是你的一個試驗品。星星,我猜得對不對?”

陸驚風說話的間隙,林谙已經悄無聲息地掠至陳啟星的背後,卸了他的臂膀,奪下他手中的,以及剩餘藏在袖中的銀針。

陳啟星聳動肩膀,短促地吸了一口氣,收了無所謂的顏色,像是眼見大勢已去,就明智地放棄了負隅頑抗,並且順著陸驚風的話,心平氣和地還原起事件原貌:“錯就錯在,我選錯了試驗品。”

原來,陳啟星三年前偶遇瀕臨魂飛魄散的魚霄,本以為是個念力低微的小鬼,不足為懼,就動了豢養起來為己所用的心思。彼時魚霄窮途末路,有人願意拉他一把自然是樂見其成,且偽裝得很是忠誠無害。

陳魚二人沆瀣一氣,原本是互利共贏的合作關系,陳啟星告知魚霄有一禁術能助他重返人間,問他是否願意一試。魚霄是活了幾百年的鬼中人精,而陳啟星說到底,不過是一未成年的小屁孩,再怎麽少年老成,其城府在魚霄面前都顯得有些稚嫩了,其意圖一出,不啻於與虎謀皮,作繭自縛。

以魚霄的心氣,怎麽甘心被利用,當個炮灰試驗品?套取邪術的所有過程與步驟後,便第一時間選擇了背叛。趁其不備封印了陳啟星的法力,奪取了他的身體,日日淩辱他的心智,並獨自按照原先的計劃,一步步實現理論上可成的禁術。

“他到底是個惡靈。”陳啟星幽幽地嘆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早該明白的。原先就是我引狼入室,他如何對我我都認了,不過是自食其果。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出手就害了我的家人。如此一來,不滅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照你的說法,我們還算目標一致。”陸驚風從他太陽穴上緩緩挪開黑洞洞的槍口,面上卻還是一樣的寒涼,“可你為什麽要害我們?故意引我們來這裏,找到這個獎杯——”

“你猜的沒錯,它不是陣眼法器。”陳啟星坦陳,“這個陣也根本沒有什麽陣眼法器,裏面裝著的,是能把迷陣變成殺陣的轉捩法器。”

他掀起眼皮,目光冷然,直勾勾地盯著陸驚風:“三垣四象落魂陣,魂不落陣不破。”

“你是說,若想出這個陣,一定要先有人送命?”林谙總算理清了頭緒,“站在你的角度,目前只有我們三人,我跟陸驚風關系不一般,必然不會自相殘殺,自然而然,餘下的你就可能成為唯一的犧牲品。你怕到時候我倆聯手,你勢單力薄勝算不大,所以就先下手為強?”

陳啟星點頭:“你說的,當然就是我的上上策。”

“但你沒這麽做。”陸驚風此時已經把手槍重新別進了腰帶,“你做了另一個選擇,轉換陣法。不管什麽陣,只要不是那什麽鬼落魂陣,就用不著死了人才能出去。”

“陸組長好聰明。”陳啟星露出一個有些少年氣的笑,瘦得不成人形,右邊臉頰居然還有一個酒窩,“這轉捩法器是我盜墓的二叔偶然所得,被魚霄奪走,當成了聚陰積怨的物件,用來聚集這小學裏的亡靈,方便他煉成覓陽獸。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東西還能轉換陣法,隨手丟在這裏,倒給了我們一線生機。”

“它能聚陰積怨……”林谙莫名有點牙疼,“那它轉變出的陣法,想必也不什麽輕易能出得去的陣。”

“剛剛我就說了,它只能轉出殺陣。”陳啟星也頗有些無奈,“殺陣的難度系數如何,我也不知道,畢竟沒人會用自己的刀捅自己,就為了試試這刀有多快……當然,你們要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請便,我二話不說,肯定配合。”

陸驚風:“……”

林谙:“……”

兩秒鐘後,二人異口同聲:“試試吧。”

此刻三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暫時達成了表面的和解。此後很久,林谙想起這檔子事,還問陸驚風,當時為什麽就信了陳啟星的一面之詞,萬一對方從裏到外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借轉陣的說法暗算他們呢?陸驚風是這樣回答的,那年的陳啟星滿打滿算二十歲,二十歲的時候,他姓陸的還在當非主流飆車黨,傻缺又爛漫,沖動又勇敢,他不是相信陳啟星,而是在賭,賭註全都壓在了良知未泯的二十歲。

他當時在陳啟星的眼睛裏看到了這點東西。

卸了的臂膀被林谙粗魯地重新接上去,銀針刺進食指指腹,一粒粒鮮紅飽滿的血珠滴落在到獎杯上,如同能夠銷金蝕骨的濃硫酸,血珠滾到之處,獎杯肉眼可見地逐步融化,露出裏面一根泛黃的玉簡,玉簡周圍縈繞著一層不散不化仿佛凝固著的黑霧。

陸驚風撫摸下巴:“我怎麽覺得這東西看著有點眼熟?”

林谙小聲提醒他:“陳景福從祖墳裏刨出來的,後來又跟陳啟星一同消失的那個,張祺給我們看過照片,茅楹說這東西像死人牌位。”

“哦……”陸驚風依稀有點印象,他心率有些高,這根玉簡給他的感覺很不好,有一股極為不祥的氣韻。

“那個……”他忍不住開口,問陳啟星,“以前你使用過它嗎?”

陳啟星端坐如鐘,雙目微闔,嘴裏碎碎念,所念咒語陸驚風前所未聞,像是在說一門外語,聽語氣,又像是在和浮在他面前的玉簡進行深度的靈魂溝通。

也不知道是沒聽見陸驚風的問題還是怎麽著,他沒回答。

“我猜他這也是第一次用。”林谙揣測,神情覆雜。

玉簡在咒語的催動下,慢慢旋轉起來,它周圍凝固著的黑霧也流動起來,漸漸往外發散,很快就在整個走廊的目之所及處彌漫開,由淡轉濃,直至連手電筒十分具有穿透性的射光也變得黯淡。

陸驚風逐漸看不清一米內的陳啟星,但身旁的林谙卻格外顯眼,顯眼得不正常。

仔細一看,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大清跑了出來,逡巡在林谙身周。由此一來,那些黑霧在靠近林谙時,就被一層煞氣狠狠蕩開,以至於他俊美的面龐沒有蒙上半點陰霾。

林谙緊盯著他,忽然張口急急地說了句什麽,聲音還沒被耳朵捕捉到,眼前驟然一黑!

陸驚風下意識想去拉林谙的手,可沒等有所動作,身體猛地一陣天旋地轉,雙腳如陷萬頃流沙,整個人急劇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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