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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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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詭異地凝滯一秒, 陸驚風轉動眼珠,看向手邊那只白色馬克杯,並在把手上發現了淺淡繁覆的黑色龍紋,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圖案,同時也意味著——這真的是林谙的杯子。

陸驚風的馬克杯是純白的,這只杯子除了把手,其餘地方也是純白的, 而且林谙遞過來的時候正好就握著把手,掩蓋了上面獨特的花紋,所以陸驚風才會想當然地誤以為是自己的那只。

是無意的, 還是刻意的,不得而知,陸驚風也不想深究。

這算什麽?難不成學那些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搞什麽間接接吻?

他平靜無波地把杯子推還過去:“抱歉,我沒註意。”

“沒什麽可抱歉的, 是我自己主動拿給你的。”林谙隨手抽了一張失蹤者簡介,一目十行地瀏覽著, “不嫌棄的話,可以一直用著。”

“這……不大好吧。”陸驚風露出為難的神色。

“哈哈哈哈哈,風哥,你真以為他這麽好心?”茅楹推著轉椅過來, 適時地橫插一腳,“還不是因為他一大早泡咖啡的時候,笨手笨腳地把你的杯子打碎了,只能臨時出去買了個新的賠給你咯!”

“?”

陸驚風看向充耳不聞的某人, 從對方沈默埋頭疑似懺悔的舉動中,證實了茅楹所言非虛,於是他把推出去的杯子又給撥拉回來,“既然是賠禮,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吧。”

順便埋汰幾句:“唉,那只杯子陪了我好些年,用著一直挺順手的,突然沒了還真有點傷心。”

“新杯子是天然石的,質量上乘,可以陪你渡過餘生更多的歲月。”林谙勾起嘴角,“舊的不去,新的怎麽會來?無去無來,沒有比較的機會,怎麽知道孰優孰劣,又怎麽知道新的不如舊的順手?”

這話細細一琢磨,很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

茅楹:“第一次見人把喜新厭舊說得這麽清新脫俗,服氣。”

陸驚風:“我覺得你有繼承道觀,忽悠,哦不,普度眾生的潛質。”

林谙:“……”

“還是辦正事吧。”他嘴角抽搐,點了點檔案上其中一名失蹤人員的證件照,“這位長頭發的潮男我認識,某地下樂團的主唱,前天開始失聯,駐場的酒吧也沒去。哦,就是晚上視頻時我在的那個酒吧,春風渡。”

“你認識?行,熟人好辦事,就從他入手吧。”

陸驚風轉過檔案,照片上是張偏女性化的陰柔鵝蛋臉,眉腳邊緣打了兩顆眉釘,露出的左耳上也是一排鉆石耳釘,看來是個崇尚疼痛的“穿孔愛好者”。細長的眼睛,眼尾上挑,盯著鏡頭時眼神裏延伸出絲絲縷縷的魅惑妖異,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這年頭,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乍一看瞅不出來是男是女的人比比皆是,性別界限模糊得不行,只要看著順眼都能共同譜寫後文,再聯系春風渡這個引人遐想的酒吧名字……

果然林大少混的場子都很亂啊!

下午去現場,出發前林谙打了個電話,到失蹤者的出租屋時,樓下已經候著幾個人。

“這是酒吧老板甄度,這三位是樂團其餘的成員。”林谙介紹道,“他們應該算是失蹤者社會關系中比較重要的一環,有什麽想問的可以盡管問。”

“奧特曼,你好哇。”甄度依舊貫徹著花襯衫的騷包風格,笑盈盈地伸出保養得當的手,“在下甄度。”

“陸驚風。”陸組長笑得平易近人,與他握手,忍不住問,“奧特曼是什麽梗?”

甄度看了眼林谙,笑而不語。

陸驚風順著他的視線也看過去,工作中的林谙嚴肅得煞有其事:“先上去看看吧,甄老板帶他們隨便找個位子等著,順便好好想想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喲,害羞了。

“行,前面五百米有個咖啡店,待會兒在那見。” 甄度加深了笑容,拍拍林谙的肩膀,“林警官加把勁,你知道Felix對酒吧有多重要,春風渡的頭牌就靠你拯救了!”

頭牌?陸驚風眨巴眨巴眼睛,果然那個酒吧充斥著不正常交易!這個油腔滑調的花襯衫怎麽看怎麽像老鴇一類的皮條客!嘖,看來是時候攛掇張祺帶著他的鍘刀隊去掃掃黃,見一個斬一個,好好整治一下漢南市烏煙瘴氣的地下色情場所。

“幹嘛這麽看著我?”林谙摸摸自己的臉,“我知道我帥,但你這也太露骨了。”

“呵。”陸驚風爬著樓梯,皮笑肉不笑地咧開嘴角,“從上司兼同事的角度,我就是想提醒一下林帥,記得每年要定期體檢。有些疾病的潛伏期很長,除了常規檢查,還需要專項特檢,千萬別忘了。”

林谙聽得雲裏霧裏,迷茫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什麽潛伏期很長的病?”

偏偏陸驚風以為他懂裝不懂,只給了一個你好自為之的眼神,套上一次性的手套鞋套,拉開門口的警戒線進了裏。

茅楹緊隨其後,悠悠地丟出重磅炸彈,“陸組長是在懷疑你私生活混亂,提醒你做好防護措施。沒關系,這話他跟我,跟午暝,都說過。精神潔癖都這樣,自己是個老處男就算了,還要求身邊的人也盡量別出去亂搞,思想老封建了。”

三言兩語,林谙頭上就被兜了一頂流連花叢的大帽子,他莫名其妙:“我看著像是會亂搞的人嗎?”

茅楹頭也沒回,揚聲以四個字概而論之:“花名在外。”

林谙:哦,又是去他媽見鬼的傳聞!

“現場比照片上看著更瘆人。”陸驚風繞開所有證據編號的立牌,基本溜著墻角走,房間內濃郁的血腥味讓他禁不住屏住呼吸。

這是一間還算講究的年租房,除了獨立的盥洗室,其餘的空間呈完整的一片式,沒有任何隔斷。臥室跟客廳連在一起,巨大的白色投影幕布前就是灰色的雙人床,床邊是一張造型新潮的折疊餐桌和裝著滾輪的移動書架。墻上張貼著許多精美海報,掛著多把吉他和榮譽獎杯,這個地下搖滾樂團成立沒幾年就參加過大大小小不少音樂節,在圈子裏算是小有成就。

如今這些海報都被幹涸的血漬浸染,看不清具體內容,電吉他的琴弦上也滿是斑駁血跡,面目全非。

由於整個房間的裝修風格偏向清冷頹廢風,再被暗紅的血一澆,說不出的壓抑吊詭,令人極度不舒服。

“從血跡分布的噴射狀形態來看,像是裝滿水的巨大氣球突然炸裂。”茅楹站在投影幕布前,跺跺腳,“就在這個位置。”

“確實,幕布上的血跡更集中射程更遠。”陸驚風盯著看了一會兒,瞇起眼睛,“你說他,當時是不是通過投影在看什麽?”

“有可能。”林谙已經站在了投影儀旁邊,掏出手機滑動屏幕,“報告上說,這裏原先有一只自動鎖屏了的平板。經技術人員解鎖,觀看記錄的最後一條顯示,失蹤者當時正在某個直播網站看視頻教程,關於音樂剪輯方面的。”

“哪個網站?”

“虎斑。”

“啊,這個網站我知道!”茅楹打了個響指,“最近直播行業裏,它還勢頭挺猛的,我一直關註的那個啥都不會只會撒嬌賣蠢的沙雕人氣主播,上個月剛剛轉移陣地,去禍害虎斑了。”

“啥都不會,你還關註她?”老幹部不太理解如今層出不窮的新興行業,“你說說看你喜歡她什麽?”

這年頭快消文化裏直播大火,閑著沒事的時候陸驚風也曾點進去逛了逛,最後要麽是被露肉的女主播臊出來的,要麽是被為搏眼球突破下限的奇葩雷出來的,直播的內容也千奇百怪,有一聲不吭捂著半邊臉直播寫作業的,有直播吃飯的,更有甚者,居然還有直播睡覺的!這都有什麽可看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自此見著這些網站,陸幹部就繞道走,實在敬謝不敏,欣賞無能。

“關註她不一定就代表喜歡她呀。”茅楹翻白眼科普起來,“黑粉知道不?比真正的粉絲還敬業,每天打卡報到,只要點進直播間看到彈幕裏有人罵她我就放心了,有時候看到有人罵得很精彩,我還打賞一下。”

“打賞誰?罵人的那個?”

“主播啊。為她的厚臉皮鼓掌。”

“???”

陸驚風和林谙同時一臉困惑問號,這都是什麽感人邏輯?

“唉,解釋了你們也不懂,就當是現代高壓環境下年輕人進化出來的新型解壓方式吧。不說這個,進來都一刻鐘了,指陰羅盤半點動靜都沒有。”茅楹抱著羅盤,繞著屋子走了兩圈,“會不會是張祺的直覺出錯了?這案子其實跟惡靈沒關系?”

“不,有關系。我能感應到一絲陰氣,只不過時間隔得有點久,氣息很微弱。”陸驚風踱著步子,忽而彎下腰,一把掀開了床上的格紋被子。

只見床單中央被什麽火苗燒出一個碗大的洞,露出底下焦褐色的床板,火勢實在太小沒能蔓延開來,否則現在他們一行人就不是站在保存完好的現場了,而是燒毀的廢墟裏。

三人同時圍了過去,趴著研究了半晌那個洞,什麽也沒研究出來。

茅楹摸著下巴:“應該是兇手想有意銷毀證據。”

“什麽證據?”陸驚風問。

“我怎麽知道?”

“哦,打擾了。”

“……”

“是符篆。”林谙斷然猜測,引得兩人同時側目,頂著目光,他站起身怕了拍手,“怎麽,難道你們心裏不是這麽猜的嗎?看到焚燒痕跡,第一反應就是向陰兵符上的引火咒靠近。怎麽?不承認?不承認也沒辦法,咱們的敵人,好像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此人通過各種符篆,操縱百鬼,收割性命,以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沒有證據不要憑空猜測。”陸驚風冷下臉。

林谙挑起眉,不再只是旁敲側擊:“這不是憑空猜測,是合情合理的推理,陸組還沒告訴我們,那天追蹤陣裏,你看到了什麽。”

詰問的語氣令陸驚風楞了一下,他咬緊牙關繃起咬肌,十指交疊沈默了一瞬,隨即答道:“什麽也沒看到。”

“哦?”林谙低頭,尋找陸驚風的視線想要與其對視,被倉皇避開。

他想問,什麽也沒看到你是怎麽受的傷?

一旁的茅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朝他緩緩搖頭,意思是讓他不要再追問。

林谙只能暫時作罷。

勘察完現場下了樓,三人按照約定去了附近的咖啡館,甄度跟那幾個面部表情很不豐富的樂團成員正在小聲聊天。

走近了,陸驚風聽到甄度說:“沒有費離,我不可能再繼續雇用你們這個樂團,除非你們能找到一個人氣同樣高的主唱來替換他,否則……理解一下,小酒吧也是要盈利的,又不是慈善組織。”

對面的三個小年輕皆露出不忿的神情。

甄度這人雖然看著不著調,但該有的生意人本性卻是分毫不缺。

人是死是活還沒有定音呢,就開始另覓賢能了。

“喲,來啦。”眼角餘光瞄見陸驚風一行人走近,甄度站起來揮手,招呼人坐下後又熱情地推過茶水單,“想喝什麽隨便點,我請客。”

“不用了,一杯咖啡的時間太長,我問完話就走。”陸驚風拒絕了甄老板的好意,直奔主題,“各位平時都跟費離費先生走得很近嗎?”

“當然,我們一起搞樂隊,幾乎天天待在一塊兒。”回答的是染了一頭熒光綠的缺心眼小夥兒,他朝陸驚風擡起下巴,“貝斯手,Tom。”

“嗯……湯姆。”陸驚風很想順口問一句你們樂隊是不是還有個叫傑瑞的,硬生生忍住了,清了清嗓子,“那你們知不知道費離有個同住的室友?”

“室友?沒有吧,這小子愛清凈,一直一個人住。”

“不對哦,我們在他家發現了另一個人的生活用品,而且對方應該是個女人,因為從牙刷到拖鞋,一律是粉紅色的,衣櫃裏還有一些女士連衣裙。”茅楹用手指卷著自己的大波浪長發,提出最合理的推測,“他是不是背著你們交女朋友了?”

話音一落,對面三人同時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想率先回答這個問題。

“說話。”林谙沒什麽耐心,用指節警告性地敲了敲桌面。

他面無表情緊盯人的時候,有種與生俱來的鋒利威嚴,兜頭壓過來的時候令人倍感壓力。

這回開口的,是鴨舌帽幾乎壓過鼻梁的那位陰沈的少年,少年上來就先自我介紹:“鼓手傑瑞。”

“咳咳。”陸驚風一口免費的涼白開嗆了喉嚨,喃喃自語,“果然湯姆傑瑞不分家。”

“費離沒有女朋友,那些粉紅調調的東西都是他自己的。”

“他自己的?”茅楹一臉匪夷所思,“一個大男人,穿蕾絲波點的連衣裙?”

“嗯啊。”最沈默寡言的那位成員全程只說了這一句話,“Felix的內心住著位夢幻小公主。”

“你是想說他有雙重人格?”林谙把他詩意的描述轉換成冷冰冰的通俗說法。

“沒有,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真實性別是女人,男人的身體只是他暫時的偽裝。”陰沈少年看上去年紀最小,跟費離的關系似乎也最好,“再過兩年,等攢夠了錢,他就去做變性手術。”

聞言,其餘兩名成員皆露出驚訝之色,隨後又了然。

“他還是想去做這個手術。”綠毛頗為感慨地嘆了口氣,“斷根啊,想想都疼。”

默默圍觀的甄老板啜著咖啡,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褲襠,夾緊了腿。

親疏立判,陸驚風接下來的問話基本只對準了那位叫傑瑞的鼓手。

交流過後,有幾處足以引起重視的點:首先,費離在心理上無法認同與生俱來的性別,是一名跨性別者;二來,他每個月都會去參加一個同城聚會,他跟鼓手小弟說,聚會上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到底是什麽樣的志同道合,令人存疑;三是最近費離顯得很暴躁,常常會無緣無故地發火,問他怎麽心情不好,他的措辭是有人背叛了組織。

“聽上去像是被拉進了什麽邪教團夥。”回去的路上,茅楹跟張祺語音通話,開著免提共享實時信息。

張祺語氣平淡,並沒有特別意外:“我這邊也去調查了其餘四位的社會關系網,跟家屬深入溝通了一下,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兩男兩女,都是跨性別者。其中一位男士前不久剛剛成功地更改了身份證上的性別。”張祺說,“顯而易見,這不是巧合,失蹤案的目標群體就是市內的跨性別者。”

“張隊。”林谙在旁出聲,“那個同城聚會你著手查了沒?我懷疑這五個人彼此認識。”

“沒有,同城聚會是你們挖掘出來的新線索,我這就去查。”

“你可能要加快速度了。”林谙跟陸驚風對視一眼,“慢了,說不定明早又多出五起失蹤案。”

說完,對面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想必是爭分奪秒地出動,前去調查了。

眨眼間太陽就落了山,三人饑腸轆轆,隨便挑了一家街邊面館鉆了進去,屁股還沒坐熱,還在糾結是吃牛雜面還是吃番茄雞蛋面,陸驚風的手機鈴聲就催命般叫喚了起來。

接完電話,他嘎吱嘎吱磨了磨後槽牙,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站起身,“你們吃吧,我得先去接老頑童。”

“老道士咋了?”茅楹捂著餓得反酸的胃,“回來才一天又闖禍了?”

“說是打架鬥毆,整進派出所了。”陸驚風煩躁得很,下意識想揪兩把頭發,擡起手發現沒頭發可揪,只好轉而撓了撓耳朵,“多大歲數了,還是這副腔調。”

說著,他轉身往外走。

林谙跟著出來,一把拉住他胳膊,橫豎不由人地往自己的座駕走去:“我送你。”

事出有因,也沒啥好矯情的,陸驚風從善如流。

直到坐進車裏,他才發現事態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掌控範圍,以前也曾經在車廂這種相對狹窄的空間裏跟林谙獨處過,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坐立不安過,不安得甚至有點可笑,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處擺。

陸驚風心裏明白,一切都是從昨晚那通沒頭沒尾的視頻通話開始的,視頻裏林谙半闔著眸子唱的那首英文歌,雖然聽不懂具體的每一個歌詞,但只要不是情感白癡,都能做到起碼的意會。

成年人的世界裏,心思即使沒正式擺上臺面,湧動著的暗流足以撩動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使人心旌蕩漾。

車廂裏愈安靜,暗流愈激越,陸驚風愈難受,一側頭就能看見那張側臉,他按下車窗透氣,看著沿街不斷往後飛逝的路燈桿子。

他忽然想起他人生裏唯一一段算得上戀愛的戀愛,說起來挺不像話的,他全程被不情不願地推著往前走,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一切好意,卻吝嗇於付出哪怕一星半點的真心,那個女孩臨走前說的最後那段話使他醍醐灌頂。

她說:“驚風,我給你講個故事。某天晚上,有只燈泡出了故障,不管主人怎麽按開關,它就是固執地不亮。主人就問,你怎麽了?燈泡回答,等會兒,有個飛蛾在窗外看我好久了。主人說,那不挺好的,有人看得上你。你猜燈泡怎麽說?”

“燈泡說,我不是火,別讓她看錯了,辜負人家一片癡心。驚風,我是蛾子,你卻不是火,你該像燈泡那樣,從一開始就別亮起來給我希望。”

是啊,我不是火。陸驚風在心裏默想,我就他媽的只是個燈泡而已,你可千萬別不管不顧地撲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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