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冬至。

六陰消盡一陽生。暗藏萌。雪花輕。九九嚴凝，河海結層冰。

“又下雪……”斯詠批著貂裘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著灰蒙蒙的天，皺了皺眉。

我伸出一條腿往臺階下踩了踩，一踩沒底，趕緊喊了幾個人過來掃雪。

“這雪一直下的話，怕是下午還得掃。”林公公一邊指揮人掃雪，一邊回我。

“晚上不是還有宴會嗎？遲一點掃也無妨，想必待娘娘與公主回來時也有些晚了。”說完，我也幫忙掃起雪來。

每年冬至，煊國都會舉辦各種慶典，皇宮也不例外，今晚和往常一樣，皇上會大宴群臣，凡京官及家屬都可以入宮來赴宴。

所以每年這天，都是宮裏最熱鬧的一天，比年初一都熱鬧。

雪並沒有一直下，到中午時便停了，我在院子裏堆了個雪人，用胭脂畫上了嘴巴和鼻子，還在旁邊寫上：容昌公主。

不一會兒斯詠就從屋裏追出來了，“清枝，你又拿我胭脂去做什麽。”一出來就看到了一個寫著自己名號的雪人，醜不拉幾的。

“真是醜死了。”說著就要去把雪人推倒，我攔住：“別啊，大不了我再堆一個寫我名字的？”

斯詠沒應我，轉身回屋，讓宮女再去領幾盒顏料來。

我當她是默許了，於是又開始在旁邊堆起了雪人，寫上：牧清枝。

“兩個人會不會太少了，再堆一個昭雲公主和恭王呢……”我小聲數著，又投入我的刨雪大戰中。

快到傍晚時，四個雪人終於堆好了，第五個景行堆到了一半，斯詠打發宮女來喚我進屋，說該去宴會上了。

“等等啊，這就來。”我想把第五個給堆完，沒過多一會兒，斯詠親自出來了。“你還真是不嫌累，得了得了，咱們收拾一下去正殿了。”

院子裏堆了四個半的雪人，我跟它們一一揮手再見。

斯詠再一次嫌棄它們。“真的好醜。”

“我覺得好看就行。”

“話說左邊兩個是我和你，那右邊兩個，是誰呢？噢，還有那半個。”因為我忙著堆，倒忘了把名字寫上。

我決定保持神秘。“你猜呀？”

“你就告訴我吧！”

兩人磨磨蹭蹭到了前殿，最終，我也沒告訴她剩下那兩個雪人是誰。

站到前殿，往遠處那麽一看，我竟發覺好些人不認識。“為什麽來了這麽多從來沒見過的人？”

閔妃抿嘴笑著說：“今年冬至，皇上特別吩咐了，讓諸位大臣都把自己家的小姐公子們帶上，我看這意思啊，是準備當媒人了。”

“真的啊？皇上這麽閑？”話一出口，閔妃就瞪了我一眼，我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皇上再閑也是不能說閑的，那是關愛臣民。

二皇子封王出宮後，就剩下昭雲公主、四皇子、五皇子及容昌公主在適婚年齡，這麽一數，需要解決婚事的人還不少。

我饒有趣味地看著眾大臣作揖寒暄，打量各家小姐公子的相貌，不知道誰會成為容昌公主的駙馬……

與此同時，我瞥到一旁斯詠的眼珠也在滴溜地轉，想來她雖好奇，卻也放不下身段，如我似的左顧右盼。

“斯詠，我覺得你對面那個公子看起來很不錯誒。”我趴在斯詠耳邊說著，正瞧見那公子的目光朝這邊投來。

“你怎麽一點不害臊啊？”斯詠老認為我在丟她的臉。

“有什麽可害臊的，我這是在盡心盡力為你找駙馬呢。”日月可鑒，我心裏真這麽想的。

“皇帝不急太監急！”

被斯詠這麽一說，我覺得自己好心被當驢肝肺了。按說以我對斯詠的了解來看，對面那位斯文俊秀的公子應當是她中意的類型，興許她是羞於啟齒吧。

既然你不好意思，那在下這個做表姐的，定然得幫你一把……

我趁閔妃不註意，離開椅子，輾轉找到前殿伺候的小太監，詢問那邊坐著的公子所系誰家。

小太監一副“我懂”的表情，“你說那位身著靛青外衫的啊，那是上卿謝睿謝大人的次子謝誠歸。”

“哦——”

打探到對方消息後，我輕手輕腳踱到斯詠旁邊，將謝誠歸的名字告訴了她，她一臉吃驚地望著我。“你哪兒問到的？”

“山人自有妙計。”此時我自我感覺良好，卻不料斯詠伸手掐了我的腰，哎喲給我疼的，只好將緣由告訴了她。

本以為斯詠會感激我，誰知她問：“老實說，你也喜歡他吧？不然何必費這麽大勁兒。”

“天地良心，我絕對只是想幫你。”我就差舉兩指對天發誓了。

後來我開始明白，斯詠之所以這麽問，完全是因為身在兒女情長中的人，心都會變得狹隘，沒人例外。

事實證明我沒看差，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斯詠便出去了。我擡頭望對面，謝誠歸也不見了。

好家夥，這麽快就……

散場後，我便同兩個宮女先行回去了，閔妃問及斯詠何在，我只道是她小解去了。

“不等公主一起嗎？”斯詠的貼身宮女小洛問我。

“她跟我說了還有事，待會兒自己回。”

小洛還是覺得不妥，我見不知如何再應對，一把抓著她就走。“哎呀我說你可以回去就回去嘛。”此時還對斯詠如此盡心，教人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回到院裏一看，發現雪人還在老地方，只胭脂畫的五官模糊了很多。摸摸雪人的腦袋，“唉，沒辦法了，明日再堆吧。”

小洛仰著頭，看天空飛灑下的雪花，感到有些擔憂，“又下雪了，我還是準備一個手爐給公主拿去吧。”

在小洛抱著手爐出門去以後，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對斯詠太放心了，雖然那謝誠歸看起來斯斯文文，但萬一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呢！

左右思忖，我二話不說也出了門，雪夜裏，各宮都關門閉戶，我從墻頭看見閔妃也正在回去的路上。

沒走多久就見斯詠和小洛慢悠悠地走來，一見我便問：“怎麽出來了？”

“我這不是擔心你嘛？怎麽樣？”我朝斯詠擠眉弄眼，她卻裝作不懂的樣子自顧自地走著。

“到底怎麽樣？”我上前追問。

這時她才用餘光掃到了後面，那是小洛，我立刻明白過來，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按理說，不應該啊，小洛一向深得她信任，即使知道應當也無妨，許是女兒羞澀所致吧。

於是我這個好奇心啊，就一直憋著，終於憋到洗漱完畢，宮人都退下。

“斯詠，快告訴我啊，到底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

“你別跟我這兒裝不懂啊，我說謝誠歸呢！”

“沒什麽啊，他只是說外面天冷，讓我早些回來。”斯詠說得誠懇，我卻將信將疑。“那還說了些什麽？我不信這兩句話能說這麽久。”

“我偏不告訴你。”斯詠哈哈笑著，臉上的紅暈清晰可見。

“也罷，改明兒我就告訴閔妃娘娘去！”

斯詠立刻拉住了我手臂說：“好姐姐，你別說，我告訴你就是了。”

在那個雪夜裏，我生平第一次聽了一個兒女情長的故事，那與我平時在市面上聽說書的說的故事都不一樣。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也沒有驚天動地的行為，卻令人可以回味。

“所以，謝誠歸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容昌公主咯？”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是從何得知的，但我很高興他知道。”

興許他身邊也有個和我一樣的好事者吧，不知向哪位宮女、太監問了對面那人的名字。

踏著一夜的積雪，昭雲公主在晨曦中歸來了。

大清早的，微雨就過來尋我。“清枝小姐，我們家公主請您去賞雪。”

我一邊從被窩裏爬出來，一邊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大早上的，賞什麽雪。”神經病三個字不敢出口。

“你就去吧，興許有事找你呢。”斯詠推了推我。

即使她不推我，我也得去啊，誰讓她是公主。

路上，我從微雨那兒得知，未雪先在宮外住了一晚，剛向皇上請安去，這會兒應該回來了。

說來她這一走，也差不多半年了，半年不見，不知你變了沒有。

“公主，請枝小姐來了。”微雨說著便進屋倒茶，並為我移來暖爐烤手。

屋裏什麽人都沒有，微雨有些納悶：“難道還在前殿？我去瞧瞧啊。”

“什麽人，喊人來，自己又不在。”我靠在小榻上，望著房梁發呆，忽然萌生了一個惡趣味，於是越上了橫梁。

沒過一會兒，未雪和微雨便進來了。

微雨一見空蕩蕩的屋子，又納悶：“人呢？方才還在的。”

未雪開始環顧四周，我趕緊把身子往後縮了縮。

“微雨，我知道她在哪兒，你不用找了，先出去吧。”

這麽聰明？我佩服，都沒往上看就知道我在哪兒。

微雨出去關上門以後，未雪頭也不擡地說道：“下來吧，蹲那麽高也不嫌累。”

果然被發現了，我只好從房梁上跳了下來，“頭也不擡的，你怎麽知道我在上面？”而且因為對方是未雪，我還特地壓抑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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