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寬闊的沿海大道上開得飛快。夕陽已接近海平面，橘色的天空橘色的海，海面上像撒了一把金豆，隨著浪潮的湧動跳躍著，沈雲落把頭伸向窗外，嗅著久別的帶著鹹腥味的海風。

“這到了晚上，海風還是挺涼的，你這樣吹容易著涼。”

開車的小夥子好心地提醒。

沈雲落微微一笑搖起了車窗。

“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要不然我真要露宿街頭了。”

“怎麽會，你這麽漂亮的姑娘哪能讓你睡大街上。”

他從後視鏡裏沖她笑。

“幸虧你要找的是個大人物，瑞龍集團的總裁啊。在我們這兒，你要說馬雲，大概不是每個人都認識，可這位總裁的大名，那可是街知巷聞啊。就因為有他們集團的註資，我們這小城的經濟才會發展得那麽快呢。”

可不是嘛，瑞龍集團總裁，走到哪裏不是大人物。

沈雲落突然感覺皮膚一陣發緊，嘴裏幹得泛起一股苦澀。

“你是淩總裁的朋友？”

“不是，我是……他的秘書。有一份很緊急的文件要交給他。”

“秘書？”

聲音裏充滿了狐疑。

“是啊。”

沈雲落掏出礦泉水。

“快到了嗎？”

“嗯，快了。前面就是他們瑞龍的度假別墅了。”

話音未落，沈雲落的目光已被海邊的一棟房子牢牢吸住了。

夜色下的沙灘微微泛著銀白的光。沈雲落棄了常規的水泥路，打算越過面前的沙灘走到別墅去。細沙像柔軟的絨毯包裹著她光腳。沈雲落蹲下身抓起一把細沙，沙粒卻匆匆的從指縫間溜走。

“我們的感情就像這沙粒，淩墨。我越是想握緊，它溜走得越快。”

沈雲落望著不遠處的別墅喃喃自語。

短短的幾百米的距離，沈雲落卻用了渾身的力氣來走。越來越近了，那亮著燈的門廊近在咫尺，沈雲落只覺著雙腿灌了鉛似的，越來越無力，一顆心更是漂浮在空中無處安放。

她手裏握著一瓶空了的礦泉水瓶子，嘴唇幹的似是脫了皮，不對啊，剛剛才抹了一層唇膏的。站在木制的門廊上，一旁的鐵藝秋千架輕輕晃動著，像是誰剛剛從那裏離開。她伸出舌頭舔一舔幹燥的唇。

“私奔”的那些日子，她常常會坐在這裏等淩墨，從陽光正好的午間到夕陽西下的傍晚，直至雙眼困倦的不想睜開，他都沒有回來。

沈雲落並不知道自己的臉上竟露出一個笑容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很久了吧，那些美好的充滿希望的過去。她曾一度以為，那種甜蜜的等待會是她未來生活的常態，卻原來，只是南柯ng一場。她楞怔地瞪著秋千架，不提防大門被人從裏面一把推開。

“你怎麽來了？”

冷漠的聲音令沈雲落募地擡起頭來，正正撞進那雙冰冷深邃看不出情緒的眼瞳中。那一刻，她有如撲火的蛾，無聲且無力地掙紮著，想要轉身而逃，卻終究逃不過被焚盡的結局。

“我，我來是……”

“進來再說吧。”

淩墨蹙起眉頭，轉身給了她一個背影。

沈雲落呆楞在原地，好半晌才擡腿走進屋去。

“怎麽來的？”

淩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捏著白瓷的茶盞，好整以暇的問，眼睛卻看向房間的另一邊。

“坐火車。”

“火車？怎麽不讓阿離開車送你？”

他的眉心擰出一個“川”字，讓她想起自己做錯事的時候，父親也是這樣一幅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不，不用。”

沈雲落站在他面前，十根手指扭成了麻花，像個等著老師訓誡的孩子。

從踏上火車那刻起，她就無數次地幻想過與淩墨見面的情景，是憤怒、是冷漠還是會對她不理不睬？可她沒想到的是，淩墨的表現卻是這樣一副平靜而漫不經心的樣子。

沈雲落垂下眼簾，把手伸進背著的小包裏，錦袋上的花紋順滑地地落入掌心。

“吃晚飯了嗎？”

淩墨突然問。沈雲落手一抖，袋子又落回背包的深處。她弱弱地一笑“沒有。”

淩墨終於把目光投向她。

“你先坐著，我去看看冰箱裏有什麽吃的。”

沈雲落放下手提袋，一陣穿堂風吹得她打了個哆嗦。原來，是大廳另一頭連接露臺的玻璃門大敞著，海面上起了一層薄霧，正慢慢地隨著海風往岸上飄來。門邊的小茶幾上放著一把精致的玻璃壺，風將裊裊升騰的熱氣在空中吹散。沈雲落走近去，遙遙便聞見了一股桂花的香。

“冰箱裏只有雞蛋了，中午的飯剩了不少，我炒飯給你吃吧。”

淩墨站在餐廳與客廳的連接處說。

“好。”

兩人的對話是那麽自然，就仿佛這些天的不愉快都不曾發生過一般。沈雲落心情一松，笑容染上了眉梢。

她的笑讓淩墨楞了數秒。

“茶是剛泡的，想喝就自己倒吧。杯子還在你上次放的地方。”

他再一次留個背影給她。數日不見，他消瘦了許多，寬闊的肩背微微有些瞘?，明亮的燈光下，能看到他眼下泛著疲倦的暗青。沈雲落的眼眶裏莫名地湧上水霧，她伸出手背狠狠地揩了一下。

別忘了今天來的目的，今天是來告別的，幹嘛這麽別扭。人不是都說要好合好散嗎？談戀愛嘛，哪有不分手的？沈雲落，決定的事情就不要後悔，扭扭捏捏一向不是你的作風。

她挺一挺背脊，將就要擠出眼眶的眼淚壓了下去。

“吃吧，不夠鍋裏還有。”

金黃的蛋裹著雪白的米粒，在燈下閃著誘人的光。沈雲落這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似乎也沒覺著餓，現在食物放在眼前，才感到饑腸轆轆難以忍耐。

淩墨的手藝一向很棒，飯炒得鹹淡適中。正吃著，他又端出一碗骨頭湯來。

“熬了一天了，應該還不錯。”

沈雲落低頭看一眼時間。

“你吃了嗎？”

“不餓。”

沈雲落的勺子頓在半空。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吃晚飯？怪不得你的胃病又犯了。你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你要是再生病了怎麽好？不知道我擔心嗎？”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淩墨的眼中陰霾盡去，唇邊竟有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在她的話裏行間，他竟似看到了一線希望。面前這個女孩，還是他的雲落嗎？她這樣匆匆的跑來，還是因為心裏有他，惦記著他，才會這樣不管不顧的吧。

“我……”

沈雲落沒有猜到淩墨這一刻的想法。她猶豫地張了張嘴，背上一陣發熱。

“阿離告訴我，你的胃病又犯了，所以我……”

“所以，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對嗎？”

淩墨眼中的光芒更盛，笑容自唇角往上蔓延。

“所以，你還是很在乎我的對嗎？雲落，我們不要再慪氣了，我們和好吧。”

他越過餐桌，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他掌心灼熱的溫度像一把火，燙得她的心“突突”地急促地跳動著。

“我當然關心你的，你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老板。做為你的前任私人秘書，如果你舊病覆發了，那完全是我的責任啊。”

沈雲落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先別說這個，我先去給你盛碗飯。”

她輕輕一掙，擺脫了他的桎梏。

淩墨的眼神猛一下暗淡了下去，好看的眉眼瞬間覆上一層寒冰。

“私人秘書，你倒是跟我撇的清關系啊。”

他站起身來。

“天色也晚了，回市區的旅游車已經停運了。你還是睡上回那間房吧。明天我叫車送你回去。”

“你不吃飯了嗎？”

沈雲落急問。

“我？就不勞沈小姐費心了。我的胃沒事，你自己也說了，你這個私人秘書是‘前任’，我的事情就由我的‘現任秘書’去操心吧。我想，沈小姐還有很多事需要考慮的呢，比如，出國啦，再比如，嫁人啦……”

他突然擡眸盯住了她，眼光銳利得幾似要把她釘在墻上。沈雲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不要把自己弄得像個罪人似的。這個世上，誰沒了誰都照舊活著。也許，還會活得更好。”

淩墨頭也不回的走出餐廳，沈雲落起了一半的身子重重地跌回椅子裏。

是啊，沒了我，你一定會活得更好。至少，不會再有人拿你的過去來威脅你了。我不介意失去你的愛，只要我能愛著你就好，默默地，在心裏愛著你。

其實，我並不知道愛情和事業在你的心裏孰輕孰重，可我不敢賭，我怕輸，我是一個輸不起的人，我也不希望你輸。原諒我的隱瞞和絕情，我只要你好好的，哪怕你恨我，不再愛我。

沈雲落伸手捂住嘴，她的心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擠壓著，像擰手巾一般，使勁絞著，疼得她連呼吸停滯了。控制不住的眼淚滴進湯碗裏，濺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越來越大，從餐廳的窗戶望出去，能看見海岸線五彩的燈光。天地間黑沈沈的，似乎只剩下這點光芒。而沈雲落心中的光芒卻永遠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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