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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燈火闌珊(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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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臨近中旬的某一個冬天,當來自春天的飛鳥再次劃破冰雪之地,將纖纖細足踏在白茫茫的積雪之上,莫斯科的水電大壩終於被塔的士兵團團包圍。

人群謹慎地向四處尋找可疑的蹤跡。

一名士兵對桌上的淩亂腳印、以及在旁遺留的些許黑渣投過好奇的視線,他順著敞開的通風口爬上去,卻碰了一鼻子的灰。別林斯基的黑亮軍靴在大廳裏焦焦躁躁地轉悠著,惹得坐在沙發裏的屠格涅夫好幾次擡起頭來。

“我說您啊……就算您現在把地板全都踩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和果戈理先生也不可能從縫隙裏蹦出來的,您消消火,來看看這兒都有什麽可喝的,我記得他們過去總把茶葉藏在壁爐櫥的架上……”

“倫敦塔把這次失竊案全都怪到我們頭上了!那個可惡的、出言不遜的、卑鄙無情的——”

“欸,您還別說,您學起那位阿加莎女士挺有幾分相似度的,您把法令紋憋重一點就更像了。”

“屠格涅夫先生!”

好脾氣的青年摘掉帽子,剛撓了撓腦門,就感到身子往上震跳了一瞬。他的同事氣急敗壞地一屁股做到沙發墊子上面,把墊子裏的陳年老灰全揚了起來。“要是讓我先捉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小子,我告訴您我會怎麽辦吧,我要將他的所有牙齒都敲碎,然後反著粘起來!讓他以後再露出那種笑容,讓他少瞧不起人!”

“好主意好主意,我會幫您記著這事兒的,”屠格涅夫用帽子扇走灰煙,他咳嗽著,“但我們還是先考慮考慮以後該怎麽辦吧。本來就是戰事膠著的時候,我們這邊內部出亂子,被對面的倫敦塔給先一步拿了話柄,我看他們是要趁機吵出更多的話題了。得給盟國再施些壓力才行啊……熱那亞又出現了平民暴動,把我們的軍火給截在港口……”

他停下話頭,從窗外看到一輛軍用轎車。一名情報員緊趕慢趕地沖出來,和守在門外的士兵說著什麽,同時別林斯基的電話也想了,他接起來,而後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的同事:“赫爾岑說,英軍今天準備商議和談。”

“……什麽?”

屠格涅夫也懵了。

“他說讓咱們兩個都去……”

人群從門口往外逐漸發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情報員獲得批準趕到兩人面前,把別林斯基電話中聽到的消息又詳細訴說了一遍,他的面色十分覆雜,雙眼閃爍著淺淺的光芒。

從通風口管道中跳回來的士兵灰頭土臉,除了一只死貓屍體什麽也沒有發現,他的鞋底震落桌面上所剩無幾的黑燼殘渣,在歐洲的另外一頭,艱難輾轉於倫敦塔內部政治的阿加莎終於官覆原職,尚未有一點喘息的時間,她的桌面上已經被成堆的災情報告所占領。

“裏斯本的死亡人數又增加五十二!”

被她收為常駐秘書的埃德加憂心忡忡指著報表,“不止英國境內,好像短短數日之間,西歐的各個國家都開始出現這種病情,死亡量太大了,到現在還不清楚是精神感染還是血液傳播,但是再這麽下去——”

“有平民受到波及了嗎?”

“沒有,尚且都是哨向群體會染上此病。”

“把最新的分布圖傳給我。”

阿加莎眉目緊鎖。她盯著桌面,在旁放置的紅茶早已經涼透了,桌面上內嵌的電子屏劃過幾張地圖,埃德加·艾倫·坡正在通過手中的便攜設備,將最新收到的統計數據與地圖名稱進行銜接,幾秒種後紅點遍布在世界地圖的左上部,最密集的地方正是倫敦塔。但是她停頓片刻,註意到另外一個細節——

“將時間軸也加進去。”

“用綠色可以嗎?我覺得可能會有點晃眼睛,不過好像只有這種……”

埃德加心虛地在上級的警視之下操縱電子筆,將近一個月內的傳染病上報時間也加入顯示圖裏。綠色斑點貫穿著紅色地域,線條自西伯利亞零零星星地延伸出去,進入西歐範圍後像樹枝末梢一般地伸展開來。阿加莎面色陰沈,她點擊屏幕放大綠枝的源點,那是她最熟悉不過的一個位置——

——“啊~哈。果然嗎,我就覺得病毒是來自於澀澤家的宅邸坐標。”

半年後,在大洋的另一側,櫻花初開的橫濱某街道交叉口,貼有“武裝偵探社”字樣的玻璃窗內飄出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的談話聲。背影高挑纖瘦的青年像大獲全勝似的合十雙手,正要做出勝利的表情。旁邊隔間板後面的同事否決了他。

“我說啊,你那根本就是通過誘導性提問和閱讀中島的淺層記憶才知道的吧,這樣怎麽能算你自己猜中。下一個下一個。”

“可是,我好歹也是向導體質,總不能說運用個人能力就有錯呀。你說是吧,敦?”

“欸、就算是問我……”

半年前,橫濱塔的血液樣本失竊,經過幾個月的地下跟蹤,新俄羅斯的高級向導的罪名逐漸浮出水面。向導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他的伴侶尼古萊·瓦西裏耶維奇·果戈理-亞諾夫斯基,在對新俄羅斯塔的追捕進行反抗之後,繼而盜取了本國和英國的少量血液樣本,並被倫敦塔一度抓獲。

經由嚴格審訊,陀思妥耶夫斯基交代了橫濱血樣的存儲地點,而在這不久,莫斯科、倫敦的塔外士兵,都收到了不知名者留下的郵寄快件。所有樣本都回到世界眼前,從倫敦塔越獄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則神秘消失。樣本失竊案才出現轉機,西歐開始出現大規模的血液病現象。其可怖程度僅次於黑死病,而匪夷所思的是,僅為哨向群體受到流行病的波及——

“仔細一想就知道了吧,如果有人想要打亂科研步調,針對它的涉獵群體去搞一場大破壞,讓它自身成為約束自己發展的問題本身——想用哨向的血液來強化民眾,不是有段時間很流行的思想嗎?如果有這麽一場大病,把普通人之外的人都給感染到,那麽這樣的強化勢必會被民眾反抗了吧。”

“欸——你好像很了解嘛,太宰。”

高挑的青年聳了聳肩。“反正如果是我,大概也會這麽做吧。”

“死了不少人啊,不過也因禍得福,這下主戰國元氣大傷,近期都沒辦法再重新卷起哨向戰爭了吧。敦,下一個問題是什麽呢?你不是有好多好多想問我的嘛。”

“不是太宰先生最開始自己覺得無聊,然後強迫我問問題的嗎……”正常人在每五分鐘就冒出來的“餵餵、身為後輩有沒有什麽想要請教我的呀,敦君?”之後,難道不會絞盡腦汁開始發問嗎!穿著工裝褲的少年問了一上午,實在沒什麽想問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旁邊,江戶川亂步瞇起眼睛,打了個與嚴肅的話題截然相反的、十分懶洋洋的哈欠。

“你待久了就懂了,敦。太宰這個人就是這種性格,與其說問這些你知道答案的事,問個完全不知道的,沒準反而會讓他露餡呢。”

“可是那樣一來,我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答對了啊?”

“笨蛋嗎你。問題本來就不需要總是得到正確答案。尤其在我們這裏啊,一說到工作,工作就總是要去追查出真相,有個沒有真相的問題才是休息時間的常態吧。”

從沒有遇見過這種問題的江戶川嘆了口氣,在他偏稚氣的娃娃臉上浮現出某種老成,太宰治輕飄飄地將一顆糖丟到他帽子上,他撿起來,慢騰騰地剝紙。

“都到吃飯的時間了,社長和大家還沒有回來。與謝野平時不會被叫去參這種國際會議的,這就是說,現在日本這邊的災情也開始消退了吧。”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

“——好啊,那今天不動如山的就是你了,太宰。”

太宰治剛拿起折扇、想學一下偵探社的負責人平時沈著的氣場,他頹然下去,“……等一等,”他趴過去瞅著對面嚼著糖的同事一臉死相,心想早知道不給他糖吃了。“你是故意想逃過最麻煩的事才這麽說吧?”

亂步把糖咬得嘎嘣響。

“我是覺得誰的麻煩還是誰來處理比較好,不然的話,我看你是想推給中島來處理吧?看在他還是個新人的份上,餵,新人——走了,我們去吃飯。”

淺發的中島茫然地趴在隔間板旁邊,像看一場網球賽似的來回看著這兩個人。他回頭看著起身去穿外套的江戶川亂步。

“你們又在打什麽啞謎啊?”

“沒什麽,偶爾也要讓太宰一個人留在這裏看家吧。我們把飯給他帶回來。”

“欸……”

當偵探社裏只剩下太宰治一人,他躺靠在福澤平時做的高級轉椅裏面,百無聊賴閉著眼睛,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地面。

思索著半年前在列車上的某一幕,鳶茶色細眼微微瞇起。

“和平……麽。”

俄羅斯高級向導狼狽捉著哨兵的手的樣子,還留存於黑發青年的腦海中。

半年前,那個時候的哨兵已經散發出最低等的動物也能輕易察覺的危險氣息,不論是誰靠近都會遭殃的。他至今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一同合作潛入橫濱塔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怎麽看都和澀澤一樣,是那種冷漠到令他有點惡心的人。

——為什麽在那個時候,偏偏就變得像個普通人了?

他低聲嘀咕著,“為了一己的正義去幹涉另一種正義,用戰爭的方式去終結戰爭,果、然,不論哪一種都蠢透了啊。”

他沈吟著,忽然低笑了一下。

半年前,和留著啤酒肚的男人交涉細節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了普希金掉出來的醫療卡。那不是普通的卡,而是特需部門專有的,適合疑難病患長期使用的紅色門卡。塑料卡面已經被鑰匙劃壞好幾道口子了,看起來常用到平時都不離手的地步。普希金打著酒嗝,在太宰治笑瞇瞇地向他端來第十杯酒之後,已經有點半睡半醒。

“誰知道有什麽原因嘛……像我們這種無名小卒,也就是做做該做的事然後閉嚴嘴巴。不然還能怎麽著?反正抽血就抽血唄!是不讓抽,醫院那幫人說我就是個典型的病毒攜帶者,什麽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幾……”

“那你為什麽還讓他抽血呢?普希金先生,您就不怕遭到報應嗎?”

“我能、能有什麽報應,要報應也是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自己擔著去!反正也答應說肯定要給解藥,他那麽說了,那不是挺好的嗎,至於死不死人,我就是個小人物……”他嘟囔著,“小人物……”

普希金趴到桌上。最終承受不住困意,開始要打起響亮的鼾聲。

在普希金徹底對上眼之前,太宰治用力將人一把給拍醒,普希金半杯酒潑了出去,大吼一聲懵著看向無人的後方,太宰在他側邊,偷偷將一枚透明的跟蹤芯片貼到普希金的手機背面。

“我也是個小人物,普希金先生。我就不會這麽做呢。”

他笑瞇瞇的站起身。

“那就再會啦。”

他從普希金兜裏掏出幾枚鈔票丟到吧臺,男人撓著光禿禿的後腦勺,喝了半口酒又睡著了。記憶中的太宰治對酣睡中的男人揮了揮手,他推開帶有鈴鐺的玻璃門,在街道燈下留出長長的、安靜的投影——

曾經漆黑的制服已經被淺褐色風衣替代,花瓣落在他日漸柔和的面孔上面。現實中的太宰治也有點要睡著了,春困綿綿。

他俯身坐正身子,像貓一樣地伸展著發麻的四肢,懶腰伸到一半,又款款落了回去。他和江戶川預計到的神秘客人,已悄無聲息地一前一後繞過亂蓬紙箱和文件紙堆,走到福澤的辦公桌前,坐到來賓沙發裏。兩人依次摘下墨鏡,頗有一番明星下凡視察民情的派頭。

一個把分開的隔離服布料搭在左肩,另一個當作圍巾系在脖子上,氣息被隱藏大半。

太宰沒有提前反應過來。鈴鐺清脆的聲音,從記憶中回到現實。

——“是,這麽回事。”

曾經的新俄羅斯高級向導,現在的國際通緝犯之一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一臉無辜,有點難辦似的,把兩張偽造護照遞到桌面。在他說話的時候,果戈理張牙舞爪,在一旁指指點點表示他對太宰身後那塊匾額的充分熱愛。

“請問這兩張證件為什麽通不過租房審核呢?”

果戈理半天嗚嗚哇哇,太宰治以為這是傳說中的烏克蘭語,隨後了解到不是烏克蘭語,是真的在嗚嗚哇哇,亂七八糟的噪音裏,他註意力收回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臉習慣,他繼續說著他們的來意。

“偵探先生,能幫我們看一下嗎?順便幫我們搞定一下租房和養老金的問題,真是麻煩您了。”

“餵餵,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這裏可不是婚介所啊。”

“怎麽、您們偵探社不是專接這種灰色地帶的工作嗎?”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攤手,他勾了下唇角,顯露出某種本性。太宰治有點無語。他隨手翻了翻證件,看到證件不過審的真正原因,他更無語了。

“……為什麽你們要用卡通頭像?”

烏克蘭人立刻停下嗚哇。

“誠惶誠恐真是萬分抱歉!”

好像被誰誇讚了似的,他單眼發亮,眼睛上有著細細的傷痕,他的日語相當嫻熟但錯誤百出。

“吾輩今早看到富田家還是神二家的糖果盒非常可愛!感慨不已、舉國同喪!隨手照著畫了兩張。”

“……你那個日語水平還是跟我說英文好了。”

“不管怎麽說。”

在下午柔和的光線裏,青年的唇角很快恢覆原本乖覺的弧度,他通情達理看了一眼身邊人。

“之前給我們造成的諸多麻煩我們還沒有報答他呢……總得想辦法報答報答,您說是吧,尼古萊。”

“不解決我們的戶口問題、我們就去揭發您的老底啦!太宰治同志!”

果戈理歡天喜地地說。

太宰治抹了把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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