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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幸福假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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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醒來的時候,窗影落在雪色的被褥上面。影子之間貼立一只很小的麻雀,起初他以為這又是尼古萊·果戈理的精神體。

那個人的精神體曾經改變過模樣,但總是以鳥的形態出現的,他望著這只麻雀,麻雀也望著他。麻雀肥圓的小肚皮毛絨絨貼在玻璃窗邊上,短喙啄擊起玻璃窗上的雪霜,咚咚咚的響聲過於真實,普通精神體不會有這種物質感……這只小動物僅僅是個小動物,他想著,而後意識到,自己是在尋找果戈理本人。

微瞇著眼,順窗影的輪廓緩慢觀察著所處的房間,富麗堂皇的巴洛克裝飾吊頂,墻壁是淺天藍漆。他的傷口隱隱發癢,他想撓搔,手指卻被厚厚的醫用棉花給擋在了外側,他的手指落下去,觸碰到身邊的物品,他低下頭,看到在身邊空缺的一側,蓬蓬的軟枕上面倚靠著一束向日葵花。

他看著這束花,花也靜靜看著他。

心底像冒了個氣泡似的,忽然悄悄鼓動一瞬。而後,他意識到,這是自己想要發笑。

一般人不會這樣毫無顧忌地給活人枕邊放花束的,這樣擺著會被誤會成祭奠……對了,這麽說。

他順利活下來了。

他的意識沈甸,同時也被某種溫度給包裹著。

如同太陽花一般澄澈的溫暖,淺淺圍繞著他的思維,這應該就是哨兵果戈理自身的意志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坐起身,感受到擁有這意志的人就在門外。

他長久以來習慣了一個人步步為營,忽然和另一個人完全地連接在了一起,這樣的安穩感覺讓他泛起某種隱約的情緒。他想起教堂裏彈奏的管風琴曲音,柔軟的被褥施施然滑落到他的腿面,他從床頭櫃上拿了一杯水,聞了聞,應該沒毒,才喝兩口就見到果戈理笑盈盈從門外趕來。

他的哨兵坐到他的身邊,床褥反彈著柔軟的振動。果戈理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面。

“您醒過來啦!”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這一系列的情況給弄得有點懵,他沒有反應過來,水杯還舉在右手,心裏已落了一層輕薄的羽毛。

對方自然而然地親吻著他的嘴唇,淡金色的睫毛啄得他的鼻梁發癢。他被這淺嘗輒止的、停止在表層的吻給弄得癢癢的。

“我……我睡了多久?”

“四天零三個小時!”

果戈理瞧著他。

在他忙著打撈記憶的時候,他幫他整理了一下翻起來的睡衣領口。果戈理又把他臉頰上的、頭發裏的、脖子周圍和纏在腰側的繃帶,都輕車熟路仔細查看了一下。他還想要撩開被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按下他的手腕,剛剛醒轉的身體還在眷戀被窩裏舒服的溫度,而他因此而想起來,剛才那種輕柔易碎的浮動的心情是出於什麽了。

他湊近對方的嘴唇,咬住對方的呼吸,為了確認什麽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將沒有好好體會的啄吻給重新尋找了回來。

“我們結合成功了嗎?”

鼻息撲在對方的臉上,他感覺到哨兵的精神因為這幾天日夜的照顧他,已經有點累了。

“成功了哦……費佳,您成功了呢。”

果戈理將呼吸吻進他的呼吸裏。

陀思妥耶夫斯基放開思維觸手,讓兩人的精神體舒舒服服接駁在一起。他感覺到自己在這麽做的時候,背脊有些隱隱發僵,身體似乎畏懼著和這位哨兵再次近距離接觸。果戈理也感覺到了。他看著他,偏頭接吻的時候,他小心翼翼觀察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反應,向導身體僵著,心裏卻並不在意。他想起窗外那只也這樣偏著腦袋的小只生靈。於是果戈理在脫下外衣、鉆進寬軟的床鋪之前,也歪頭瞥了一眼窗外的小動物。

“尼古萊,飛鳥都是這樣膽怯的嗎?”

他正說著,麻雀歪著頭咚咚咚敲擊玻璃窗,頭頂忽然掉下一大塊雪。嘰喳亂叫著,小家夥鉆出來趕緊就飛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調整著身體的應激反應,他察覺到什麽,嗤地小聲笑了一句。

“您現在又在和一只鳥吃醋啊。”

“……看破不要說破嘛!”果戈理呼呼笑著鉆進他的被子,他將厚被子蓋在頭上,俯下身,將向導環在他的臂彎之中,“您這樣讓我以後怎麽辦——您知道我特別好面子……”

他們將心底那一片心知肚明的冰凍區域小心地封鎖起來。只字不提之前的劫難,此時就像早已經習慣於這種關系似的,果戈理重新吻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嘴唇,他深入進去,繾綣攪柔,

他低頭親咬起陀思妥耶夫斯基耳側的細膩皮膚。這讓陀思妥耶夫斯基發出了小小地、類似貓咕噥的嘆息。似乎變著法想讓陀思妥耶夫斯基忘記之前疼痛的經驗,精神系交換起十分歡愉的光芒。陀思妥耶夫斯基開始覺得臉上的繃帶太過礙事,但是果戈理不讓他撕下去。

“還沒好透呢!”

“已經好透了。”

“呼呼……我每天都在換藥,我還能不知道嗎。”

“您的愈合能力不是很強嗎?已經過了四天,現在肯定好了。”

兩人在床裏小聲拌起嘴。果戈理的聲音因為負罪澀了一瞬。

“那也不行。現在正好是愈合的末尾,您要是給撓破了……要是撓破了,大概會留疤的。”

在果戈理感受到負罪的時候,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感受到了。

哨兵的親吻又落回來,就像故意在逃避某種問責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想了想,忽然擡手就把繃帶撕下去一半,果戈理眼疾手快,好歹給制止了。

“費佳!”

“就讓疤痕留下來吧,尼古萊?”

房間靜得只聽得見呼吸聲。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聲音息事寧人。他望著他的眼睛,帷幔垂落雪一般的溫柔。窗外冰霜融化出淺淺的裂響。然後聲音漸漸又都回來了。

“我是覺得,比起看不見的疤痕,還是讓它留在表面比較好。”

“……我知道,那也不行。”

果戈理將頭埋進對方的頸窩。

他像豹子似的,軟軟地陀思妥耶夫斯基頸窩裏蹭了幾下。

“不行不行——我會將所有疤痕都消除幹凈。您會重新變得超——級完美帥氣漂亮如雕塑喔!”像是要打破剛浮出水面的沈重,他笑起來,“絕對不會讓您變成雪花大理石的。”

“……唔哦。這真的還是在安慰人嗎,尼古萊。”

“想要變成雪花大理石?”

“您再油嘴滑舌,我就找找這房子裏有沒有能剛好塞進您嘴的大理石。”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罷,容許對方將膠布重新貼回他的臉頰。

他的皮膚癢癢的,心裏的情緒也在隱隱作癢。在果戈理檢查繃帶的時候,他擡手,將對方的麻花辮一節順著一節,給緩慢解散開來。

和表面上嘻嘻鬧鬧的氣氛不同,他此刻能感受到嬉皮笑臉的哨兵心裏某一小部分精神力,正在悄悄撤退到角落裏去。但他不能去安慰他。他裝作不知道。在這個世上,現在最不應該去安慰尼古萊·果戈理的就是他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因為這會傷害對方。

在結合之後,他們擁有著各自獨立的精神空間,也有連通這兩個空間的開放區域,果戈理為了不讓他擔心,已經盡量將自己留在那共通的部分裏面。現在,果戈理藏掖著的負罪感,就像拿出全部的演技來要維持表面愉快一樣。這讓陀思妥耶夫斯基嘆了口氣。

他早就料到會這樣了。

可是沒想到如此棘手。

“尼古萊,我感受到您的精神力少了某個部分。”他在果戈理躲進獨立空間之前,把對方的精神系輕而易舉地纏繞回來。本身底部就是相交連的,這麽做並不費事。“您現在變成普通的哨兵體質了,那部分能力是由‘罰’拿去了吧?”

果戈理的眼神飄忽。

“啊……哈,您知道嗎!忽然叫全名會讓我想起我家的母親。”

“在說正經事呢。”

“這樣就更像了!”

果戈理抿著嘴,將對方愈加嚴肅的眉頭輕吻著舒展開來。

“好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怎麽樣?我現在完全是個普通的哨兵了,您想要離婚了嗎?費佳?不覺得我更加風流倜儻?”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烏克蘭人持續的笑容攻擊裏敗下陣來。他的責怪就像在把箭射進棉花裏面,一點作用也沒有,果戈理聽見他心裏正在否認他的問話,那副討好的笑容就自動擴展得更為純粹和膚淺。這讓玩弄人心慣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心裏一陣不滿,這下他連懲罰對方的機會都要失去了。

“好吧,那不做了。”

“嗚欸!?”

“您嗚欸什麽,本來我也是重傷病患。”

“您的傷不是都好了嗎……好吧,”果戈理自相矛盾地閉嘴,“就親一下,就讓我再親您一下……”

果戈理和他自己的思維觸手比較誠實,還在戀戀不舍地相互接駁著回路,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說,那也不行,他就將這種回路連接降回最低水平去了。向導推開這人的臉,他坐起來,假裝沒有看到對方明擺著失望的神情。他瞥了眼地面剛想說什麽,果戈理一咕嚕從他身上飛下去。

下一秒,一雙莫名其妙點綴著各色寶石的棉絨拖鞋擺在了他的眼前。

“……我……”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提氣,果戈理又打斷了他。

回答準確得像是自動報時鐘表。

“現在是十點半!上午!餓了?早餐做了好多面包目前還沒有吃完——為什麽?萬一您醒過來了想吃點什麽可怎麽辦嘛!一不小心總是做多——”

“……那……”

“想問這幾天怎麽撐過來的?輸液用的藥品還在壁櫥裏面!但我覺得既然醒了,還是吃點貨真價實的食物比較好,這就幫您拿過來——啊、不用了?自己去?”

“……嗯。”

曾經讀心無數無人猜得透的高級向導,默默給自己穿好拖鞋。

果戈理似乎一將麻煩的負罪感暫時拋到腦後,就開始從閱讀共有思維這件事裏獲得成就感。陀思妥耶夫斯基隱忍下去,畢竟不管怎麽說,在他昏睡的時候,果戈理把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跟著果戈理穿越過於覆雜的宅邸走廊,陀思妥耶夫斯基摸索著自己的嘴唇。早知如此,他就先不接吻了。他應該提前研究研究結合之後的諸多控制系統……隨後他淺淺彎起微笑,因為果戈理帶他來到廚房,廚房裏面堆積著二三十個怪模怪樣的手工面包,墻角和天花板都有可疑的燒焦的痕跡。兩臺被炸壞的烤箱可憐巴巴堆積在墻角,出於某些只有果戈理能想到的原因,上面蒙著繡錦花布,擺著兩顆杏子,一顆棗,裂縫裏插著一束幹花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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