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將盡，新歲再臨之日，大街小巷盡是熱鬧的團圓氣氛，溫暖了這寒冬歲末的人心。

不過，這一切對一個踽踽而行的淡紫人影，似乎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多少年了，隨著自己腕上傷痕的增加，他與佾雲分別已過五年，再過幾個時辰，就滿六年了；每到此時，不知為何他就是會來到這個地方。

他與佾雲第一次逛的市集。

默默地踏出步伐，曲雲走到了閉著眼睛也能找到的一家店──忘塵軒。

本來不知道這間店的名字的，是在他離開雲門之後再次來到時，他才順道擡起頭來看看大門口上的匾額是寫了什麼字。

為什麼要記下這個名字呢？他不清楚，也許他清楚，但是他並不想去面對。

閉上的眼重新睜開，曲雲依舊是一副漠然。

走進忘塵軒，曲雲一如往昔，坐到了他第一次與佾雲來時的位置。

深邃黑瞳心疼地看著曲雲，寒夜痕這次乾脆親自去問他要吃什麼，雖然他覺得他點的菜不太可能會變。

「要吃什麼？」不似一般男子，寒夜痕的聲音很輕很柔，詢問著默不作聲的曲雲。

「醉情釀。」被寒風吹得有些蒼白的唇輕啟，說了一個名稱。

果然，從沒變過的醉情釀，永遠都被曲雲點到。

寒夜痕輕嘆口氣，轉身進了廚房，提了一壺醉情釀出來，順道還拿了幾碟小菜。

「光喝酒對身體很不好，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將酒與菜放在曲雲面前，寒夜痕已有被他狠狠刮一頓的心理準備。

「沒有這個必要。」冷冷話語再替這寒冬增添冷意：「我只要醉情釀，剩下的請你拿開，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餵！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甫進門的夢青煙就看見有人在欺負寒夜痕，二話不說就來到兩人之間。「咦！？是你！」

怪不得他覺得這背影眼熟，這男人不就是他五年前救的人嗎？

斜眼淡看了夢青煙一眼，曲雲很快地就將視線轉回，伸手倒了杯醉情釀一飲而盡。

「餵！你......」

「青煙，別管人家太多。」寒夜痕阻止了夢青煙未完的話。「我們走吧！讓他一個人就好。」

來來往往的人讓寒夜痕練就了看人的好本事，他知道在曲雲的心中一定有一個很深很深的傷痕，讓他心痛也讓他極力逃避的傷痕。

探人隱私不是一件好事，讓別人想起傷心的事他更不熱衷，若他不肯接受他的好意，那他就該選擇抽身。

「請慢用。」禮貌地說道，寒夜痕拉著夢青煙離開了曲雲身邊。

沒有再看寒夜痕和夢青煙的曲雲，就這樣一直倒酒來喝，約莫一刻鐘，他已將一壺醉情釀喝個精光。

蒼白的臉色因酒精的關系浮出淡淡虹彩，曲雲站起身來，在經過櫃臺時順道放下一錠銀子，接著就離開了忘塵軒。

他該走了。

眨著眼直看著眼前一對師徒，他從來就不知道，原來師徒可以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原因還有

年糕紅豆湯！？

「師父！把我的年糕還給我啦！」兩根竹箸直逼臥雲手中的碗，可惜連邊緣都還沒碰到，雲初行的竹箸已被臥雲的格開了。

「嘖嘖！這是你對長輩應有的態度嗎？給我吃一塊又不會怎麼樣。」臥雲說著，乾脆跑給雲初行追。

「你已經吃了不只一塊了！」雲初行也追在臥雲身後。

唉......佾雲除了嘆氣還是只能嘆氣，在雲眉棧住了五年，這對師徒年年搶的東西都不一樣，去年是炸玉米酥，大前年是鯛魚春卷，再大前年是蓮拌藕粉，記得剛開始那兩年的東西好像是黃金蝦球和脆魚幹 貝，凈是一些沒聽過的菜也就算了，兩人還從年初搶到年尾，不管是吃的還是穿的，就連玩的也要搶？真是服了這對師徒了。

「初行，我的給你吧！」

「耶！果然還是佾雲最好了。」雲初行馬上調頭往回跑，沖到桌邊就將佾雲碗中的年糕給挾走了一半。「謝謝佾雲。」

「佾雲，你這樣會寵壞她的。」臥雲也坐回桌邊，不甚讚同地說道。

噢！別又再來了。佾雲頭疼地想，可惜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願

「師父你嫉妒我就說一聲，我不會笑你的。」雲初行笑得很燦爛。

「誰要嫉妒你啊？」果然，臥雲一聽到雲初行這樣講，竹箸一放就開始罵起雲初行來。

而雲初行當然也是不甘示弱地回罵回去。

唉........果然又開始了，佾雲悄悄起身，拿著碗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傷雖然被臥雲師徒倆治好了一大半，可天天這樣聽他們吵，他會不會傷還沒完全養好，人就被煩死在雲眉棧了？

不過這也是他們生活之中一定要有的樂趣吧！自己也因為如此而在這裏過得還算開心不是嗎？只是午夜夢回，他總會想到那抹淡紫身影。

深深地烙印在心版上的淡紫身影，在他夢中總是用一種很哀傷的眼神看著他。

他知道，是他負了他，但他不能就這樣放棄。臥雲說他的傷最多不會再拖過兩年，也就是說，再過兩年，他就能回到曲雲身邊。

就算他真恨他，他也要再將他追回自己的身邊。

曲雲，你好嗎？你可知我當初也不願離開你？

我好希望能早點看到你..........能早點讓你......重展笑顏

古樸的草茅外，一個孤獨的紫色身影坐在樹下，如天籟般的聲音唱著一首歌。

「舞江南，歌江南；幾曲愁，幾曲憂？愁緒千點，化作飄飄煙霧，迷蒙堤畔，金柳束，難忘定情處──舞江南，歌江南；幾許情，幾許愛？買醉千杯，化作南柯一夢，朦朧夢中，星火燦，難忘情仇中──點 點，滴滴，輕輕，霧霧，情到深處，化作雨滴翦翦落幕。舞江南，歌江南；折情曲，折情衷；江南煙雨，飄打夢語中，有心亦無心，行屍走肉；闔門閑來是無事，哪知淚與愁──絲絲扣扣在心頭。」

略顯低沈的聲音在唱到最後幾句明顯地讓人感到那哽咽的語調，令人心疼的低泣聲一聲一聲隨風飄逝。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是他唯一會流淚的時間，明明就告訴過自己不能哭，然而淚水像是有自我意識般不斷奔流，在他每次唱完這首江南雨的時候。

很想不要再唱了，但他總會在每年新舊交替之際將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就算再怎麼不想，他還是會唱。

還是會想............那個曾經承諾不會再丟下他卻又狠心離去的男人。

「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哭泣著，曲雲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好痛！再怎麼樣欺騙自己也沒用，仍舊想他、仍舊愛他，他該如何忘記他？

「我要殺了你！」淚水持續落下，曲雲忽地拿起放在腳旁的刀片，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纖細卻已有五道傷痕的手腕上再劃下一刀。

鮮紅的血滲入泥中，曲雲慢慢地伸手壓住了傷口。

「你欠了我六年............」喃喃自語著，曲雲的淚也隨著鮮血滲入泥土中。

還不清的情債，累積了六年。

而他們，還能有多少個六年可以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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