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 綿綿

關燈
霍長雋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對錄音棚裏的柯諾做了個暫停手勢。

柯諾清了清嗓子,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他感冒未愈,嗓子嘶啞鼻音重,這一下午就卡在這首主打曲的高潮部分。

霍長雋反覆聽了幾遍剛錄下的,雙手交叉支在胸前,若有所思。

按原定計劃,今天必須完成專輯主打曲的錄制,組合Youth X裏現在就剩柯諾一個成員沒錄完。

“Every shalala every wowo still shines.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

凝重氣氛被幾句悠揚隨性的哼唱輕松打破,組合老大沈宵風推門而入,笑意盈盈跟全場人打招呼,花蝴蝶似的在棚內繞圈將冒著熱氣的奶茶和咖啡一一派發。

柯諾一見來人眼睛重煥光彩,迅速切換到委屈模式,抿嘴指著喉嚨,一雙小狗眼巴巴望著,恨不能望穿玻璃。

沈宵風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勁,此時也猜到了七八分。他隔著玻璃對柯諾點點頭,用兩根手指做了個走路的手勢,表情正經地說:“乖,別唱了,等下趁上廁所咱倆溜號去。”

柯諾噗嗤一笑,陰沈了大半天的俊臉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

沈宵風沒兩三下子就破功,兩人對望傻笑了一會兒。

霍長雋翻看接下來一周的錄音安排表,頭也不擡:“怎麽沒照顧好你家糯糯?”

“他剛忙完個唱,高強度工作之後驟然松下來很容易出事兒,他身體本來就不太好,”沈宵風止住了笑,拍拍霍長雋的肩膀,“今天可真辛苦你們了,要不我先帶糯糯去打一針,等他嗓子好點再回來錄?”

霍長雋瞄了眼墻上的掛鐘,估摸著以柯諾現在的狀態,把人留個通宵估計也不會有多大起色,揮了揮手:“別了,今天夠嗆的,都歇著吧,明天下午三點再來錄。”

柯諾走出來,霍長雋用歌譜扭成一卷敲在他胸前:“該吃藥的吃藥,該打針的打針,盡早把狀態調過來,知道吧。”

柯諾一臉“知道了”的誠摯表情,手在沈宵風頸脖和肩膀間不安分游走。沈宵風一把攬過他肩膀,帶動他的身體晃了晃以示安慰。

霍長雋沒好氣看他們倆各種小動作,閑扯幾句就送客。回頭一宣布收工,棚裏的工作人員紛紛作鳥獸狀散去。

收拾了下,霍長雋到停車場開車直奔藝都創意畫室,去接他堂弟霍長樂。

五年前,霍長雋的二叔霍懷鳴老來得子霍長樂,乳名小寶,長得粘粘糯糯跟一小粉團沒差,聰明討喜得不行,全家人恨不得揣進兜裏寵著疼著。

這周,霍懷鳴難得休長假帶妻子劉慧蘭去趟歐洲游。自打小寶出世,夫妻倆除了工作就是圍著小皇帝轉,私人時間被榨得汁兒都不剩,更別提出去玩。

萬事俱備就差劉慧蘭松口答應。最初她死活不肯,把小寶交給外人吧,又擔心不熟路子照顧不來,碰碎這粉雕玉砌的主兒。交給大兒子霍長新呢,在外地的廣告公司天天埋頭趕設計稿,自個兒一日三餐都顧不上,就更說帶個孩子了。

霍長雋自幼頗受他二叔一家的照顧,主動攬下了這苦差。他就一單身漢,在東博影視娛樂集團旗下的唱片公司擔任制作人,每天三點一線,除了棚裏就是家裏,多個小孩沒什麽的。

全家人左哄右勸,劉慧蘭終於舍得把小寶交給霍長雋,安心拎行李去旅游。

小寶每周要來藝都創意畫室上三次繪畫課。小孩子玩心重,畫筆還沒摸熱就搗亂得風生水起,好不容易才在市內找到一個制得住小霸王的老師,加上藝都是市內排得上號的兒童美術教育機構,學習氛圍好,老師清一色是國內外著名美術學院的高材生。大半年下來,小寶終於肯沈下心來學畫畫,畫得有模有樣。

劉慧蘭沒少在人前稱讚藝都和這位老師。這是霍長雋頭一回見這位被誇得只應天上有的徐老師。

二月末,春雨綿綿。他抖了抖大衣上的雨水,進了裝潢精致的畫室。

負責前臺咨詢的莎莎將霍長雋指向一間走廊盡頭處的課室。

不遠處傳來的笑聲斷斷續續,越靠近越聽得清晰。透過虛掩的門,一張熟悉的側臉闖入霍長雋的眼眸,腳驟然被灌了鉛,怎麽也邁不動了。

這出場方式瞬間帶來的沖擊力,絲毫不亞於當年,那人從學校墻頭縱身一跳,穩穩地砸進他懷裏。

那人柔聲柔氣,側臉的酒窩若隱若現之間,仿若有輕盈羽毛在霍長雋心頭撩動。

“小寶啊,為什麽這一團團的雲都是粉色的?”那人瞇眼打量了小寶的畫作好幾秒。

小寶坐在椅上晃動兩條小短腿,一臉誠懇地求表揚:“老師,你不覺得天氣好的時候,雲朵很像草莓味的奶油棉花糖嗎?我畫得很棒吧。”

那人點頭附和:“那這天空不就是藍莓味的波板糖?”

這問題可把人難倒了,小寶雙手抱胸做思考狀:“那這波板糖得多大呀?要很久才能吃完吧?”

那人笑出聲,臉上的酒窩更深,擡起纖長的手指捏捏小寶暫時還挺不起來的鼻梁,嗔道:“小寶肚子餓了,對不對?”

兩人樂呵呵地笑作一團。

霍長雋從剛才開始嘴角不自覺也跟著上揚,看向那人的眼神快軟成一灘水。

那人不笑則已,一笑就眉眼彎彎攪亂半池春水,笑聲比孩子還孩子氣,有俘獲人心的魔力。

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霍長雋頭頂大太陽在籃球場上打球。那人就坐在場邊,目光本來一直在追隨他的動作,卻突然被旁邊的人說的什麽話給逗樂,捂著肚子前俯後仰咯咯直笑,眼睛瞇出很好看的弧度,惹得人心癢難耐,真想湊上去聽聽有什麽能讓他笑成那樣。

他離場邊很近,能清晰聽到那人的笑聲。午後的炎日沒讓他晃了神,這笑聲卻輕易奪了他的心,呆呆地望向那個人,被球砸中也毫無知覺,十足十聊齋裏被女鬼勾了魂的書生。

此生再也沒有這更搔人心神的聲音了。

霍長雋整理好臉上的表情,如受神的召喚,輕輕推開門一步步走近,手撫在那人剛準備下筆的畫紙上。

其實,他這手是想撫在那人的臉上。

徐耘安聞聲擡頭,撞入霍長雋的眼裏,蹙眉間的詫異、驚喜、憂傷等瞬間的細微表情被盡收眼底。

十八歲的徐耘安掏空心思想各種法子纏在霍長雋左右。霍長雋很會彈鋼琴,他就借口拜師學藝,六歲學琴的他把不會彈鋼琴的笨拙演繹得淋漓盡致。

“看你這雙手畫畫挺厲害的,怎麽一碰到鋼琴就這麽笨。”霍長雋帶著笑意嘟噥了句,不容分說就把手搭在徐耘安的手上,十指相對,耐著性子逐個音符教。

徐耘安手指瞬間僵直動彈不得,這回不是演的。

“嗯?開始吧,徐同學。”霍長雋粲然一笑,整個教室頓時亮堂了。

那時候九月份入秋,天氣轉涼,霍長雋的手還殘留著夏日的滾燙,而比那手更燙的是他現在望向自己的眼神。

徐耘安不是沒有想過跟霍長雋重逢的情景。只是這些年過去了,曾經鮮活的愛恨蒙塵已久。徐耘安的心是原野上的春草,燒了又生,長了又燒,年覆一年,直到有天不再吐芽,徹徹底底一片荒蕪。想想再見時,怕是行色匆匆,死水無瀾了。

他自以為看開了,放下了,可當霍長雋再度出現,他還是手足無措得像個不經事的孩子。

尤其是面前的霍長雋褪去了意氣風發的青澀少年氣,五官深邃了許多,深色衣著得體講究,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深沈的成熟男人氣質撲面而來,強大的氣場迫使人無法直視。

徐耘安無意在此憑吊往事,他鎮定下來後客客氣氣地問道:“小寶,這位……先生是你的什麽人?”

現在他就只能從徐耘安這兒得到一句客客氣氣的“先生”,霍長雋笑容凝固。

小寶嘻嘻笑著證實了徐耘安的猜測:“爸爸呀,我們倆長得像吧。”

六年了,初戀生個兒子都能上街打醬油了,自己還是形單影只。

徐耘安心裏咯噔一下,強行聳起的肩膀塌了大半,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那失落表現得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霍長雋機智捕捉到這瞬間,內心快熄滅的小火焰又歡樂地蹦跶起來。

小寶學著徐耘安的動作,捏住他的鼻子:“哈哈哈哈,第十七個啦。”

徐耘安眼底擠滿迷茫,霍長雋聲音染上了笑意,解釋道:“小寶的意思是,你是第十七個相信我們倆是父子的人。他是我二叔的兒子,你高中同學霍長新的親弟。”又戳戳小寶的腦門:“讓你整天當狼來了的孩子,下次再敢這樣捉弄人,大哥哥可要罰你了。”

小寶雙手圍住霍長雋的脖子,扁嘴哼出氣聲,滿臉寫著“寶寶有小情緒了”。

不知道為什麽,徐耘安表情稍有放松,卻不想去細究這種一閃而過的慶幸算什麽。

二月末的氣溫算不上高,室內通風透氣,徐耘安卻熱到不行,額頭上密密麻麻一圈細汗,他板起臉正經道:“霍先生,好久不見。”

其實也不算久,在他不知道的三天前,霍長雋才在夢裏見過他。

霍長雋內心千回百轉,目光始終溫柔平視徐耘安,專註得要在他身上鉆木取火,空氣中仿佛可見零碎的火星。

對著徐耘安整整頓了五秒,他唇間輕輕喚:“安安。”

他在夢裏練習了很多次,這一次終於不用醒過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