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聽到朱痕的話之後回頭沖他齜著牙笑笑：“不要太感激，否則萬一泡得很難喝你會有上當的感覺。”

“……我現在已經有這種預感了……”

—— —— —— —— ——

其實也沒那麽難喝。

坐在那座軟得過分的布藝沙發上，朱痕捧著白色描花的細瓷小盞左看右看，在下定決心試探性的啜了一口之後，心中頓時一陣如釋重負。

小家夥是自從進屋就被勒令寫作業去了，交換條件是如果按時寫完並且正確率保證在80%以上的話，明天的晚飯就由慕少艾來做。對於這個據說是千載難逢的條件，孩子一開始還很興奮，漸漸地便又不高興，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這個被許過無數次的願望從來沒有哪一次順利的實現過。末了小家夥還情緒低落的加上了這麽一句：“少艾的時間從來都是別人的。”

“時間是別人的，但人不是一直都好端端在這裏嘛……”他依然微笑著，只是那笑容淡了一些，燈光下顯得益發柔和。

“沒錯，你好端端在這裏的時候，我就該進房寫作業去了！”小家夥氣沖沖的說完，房門狠狠一關便再沒聲息。

而他繼續平靜的垂著睫毛用繁瑣的銀質茶具濾茶，察覺到旁邊的目光之後，他偏過臉對他笑笑：“要加薄荷或者糖嗎？牛奶？檸檬？”

朱痕嘆一口氣，笑得有些辛苦：“我還是喝正常這樣的就好。”

“什麽叫做正常這樣，”慕少艾失笑，“只用白水隨隨便便沖出來就喝的話，那就太辜負好茶葉了。你不常喝紅茶吧？”

朱痕繼續嘆氣，一邊也笑了起來：“說實話，從來不喝。我失眠，喝了茶以後就基本不用睡了。”

“哦？”他微微驚訝的挑眉，“我剛好相反。失眠在我看來是太奢侈的事情。”

“所以就讓小家夥辛辛苦苦的做飯，自己則很簡樸的去睡覺？”朱痕揶揄道。

“哈～這麽快就開始幫小鬼說話，看來你們倆很投緣嘛。”

“關懷下一代成長罷了。”

他笑著把腿縮到沙發上抱著膝蓋，簡單的解釋道：“下午做了個大手術，很累。”

“可以買點外賣回來嘛……”總好過讓一個九歲的孩子切菜煮飯。第一那等於虐待兒童，第二那煮出來的東西能吃嗎……他這麽想著，原本是建議的語氣裏多了一點理解之後的無奈。

慕少艾不置可否的笑笑隨即問他：“你九歲的時候會做飯嗎？”

“……不會。”如果不算上泡面的話，的確是什麽都不會的。朱痕是家裏眾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個，在輪到他做牛做馬之前，自有懂事的哥哥姐姐們擋在前面。

“我也不會。”他一本正經的說，“這是多麽大的遺憾啊，所以一定不能讓下一代重蹈我們的覆轍。”

“……你，”真是夠了。朱痕在心中抽搐道。

“再說，如果有一天我跟他分開了，小家夥也不至於不能自己料理生活。”

朱痕擡起眼睛，沒有錯過那一瞬間在慕少艾臉上滑過的一絲落寞和黯然。但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張臉又恢覆了原本的明亮以及漫不經心的愉悅，笑容都輕飄飄的浮在臉上，看不清也抓不住。剛剛的一切仿佛錯覺。

朱痕不動聲色，索性順著他的話頭繼續揶揄道：“是不至於，到時候再找個比他小的來壓榨就行了。最好是三歲就會煮飯的那種。”

慕少艾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半晌失笑道：“我太感動了，今天才發現原來還有人跟我是一夥的。”

朱痕滿臉黑線的向他作揖：“饒了我吧，我不過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隨便說說而已。”

他揀起桌上的煙，抽出一支點燃，然後重新把腿屈起來向後倒進沙發裏。幸災樂禍的笑容以及唇間閃閃爍爍的煙頭，使得這個貌似無害的家夥在這一刻顯得有些痞：“呼呼，別怪我沒提醒你，當身邊有一群小人的時候，你最好是別作君子，棄明投暗才是正道。”

這就是天使的真面目嗎……朱痕神色覆雜的註視著面前這個顯然跟自己觀念中的天使相去甚遠的人，心中暗暗決定以後有機會定要把那只小的抓過去多多洗腦，否則一直被這樣錯誤的誘導著，將來長大後如何了得。就當是造福社會人人有責罷……

等他從沈痛的思考中回過神來，看清慕少艾在做什麽的時候，瞬間有撞墻死一死的沖動：“我說你也有點限度好吧……都喝十二杯了，還加……我今晚還睡不睡……”

那只手頓了一下，隨即十分爽快的繼續著原本的動作：“反正肯定是睡不著了，再多幾杯也無所謂。”

“…………………………”

“何況，紅茶不會導致失眠，綠茶才會。”

其實作為一個醫生，說出這種沒知識沒常識的話的確是種可悲；更可悲的是同樣身為醫生的朱痕染跡璧有瑕居然相信這種謬論。這直接導致了當晚他回去以後，躺在床上無比清醒的欣賞了整整一夜城市的月光，並在心中將慕少艾大罵數遍，心想究竟是哪個王八蛋向伊灌輸這種異端邪說的，著實害人不淺。

其間他曾經無數次忍無可忍的爬起來，從屋子的各個角落翻出酒來給自己灌下去——在平時失眠的時候，酒是唯一能讓他進入半夢半醒階段的好物。可今天一切都失了效。他躺在床上，炯炯有神的看著天花板上灰藍的影子，嗅著自己皮膚裏透出的酒精味道，漫無邊際的猜測著歐洲杯的比分。到淩晨的時候肚子開始拼命叫，他才想起來自己居然沒有吃晚飯。

他重新爬起來，摸著黑去廚房打算做點東西填填肚子。等到他摸索著找到燈的開關並且把它按下去時——它不亮了。試了屋子裏所有的燈，結果都是一樣。對於一個一直使用電磁爐和微波爐的人來說，這種半夜停電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他甚至連泡面都沒辦法做。

自從朱痕搬過來以後，這座公寓統共也沒停過幾次電。本來井井有條的一切，自從遇上慕少艾就好像變得什麽都不對。當然不是說這是慕少艾的錯，但至少從前的他決不會忘記吃晚飯，不會錯過看歐洲杯，不會一口氣喝上幾十杯紅茶，更不會在餓到發昏的時候偏偏遇上停電。

[告訴你哦，少艾是個天使。]

天使？朱痕黑著臉想，從前就沒有相信過的東西，無論到什麽時候自己都不會相信。

如果是天使，不就等於以後再也見不到。

距離這個世界那麽遙遠的天使，慕少艾他怎麽可能會是……

三．Open Your Heart

第二天早上，當朱痕走進醫院餐廳的時候，一眼便望見了獨自坐在落地窗旁邊的慕少艾。在淺金的光線中他顯得很沈靜，頭發是隨便束起來的，有幾縷滑到頰邊，漫不經心的遮住了那個多少有些突兀的刺青。軟軟垂在胸前的聽診器亮得刺眼，加上白衣和銀發，整個人浸泡在晨光中就像一枚朦朧溫和的發光體。在他面前的小圓桌子上攤開著一份報紙，眉頭認真的輕輕蹙著，眼神卻是散亂而漫無邊際的。對於一個習慣心不在焉的家夥來說，報紙只不過是神游的借口和掩飾而已。一杯咖啡已經幾乎看不見有熱氣冒出來，他卻還穩穩的端著，動都不動一下。

在走過去之前朱痕小小的猶豫了一下，大部分原因是認為在別人考慮自己的事情時貿然闖入是不夠禮貌的行為。熟不熟且不論，畢竟招人不快。還有一部分則來源於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的，一點點怪異的別扭。慕少艾是聊天的好對象，事實上，是太好了。但如果要朱痕主動走過去坐下，沒話找話的跟他談論這個城市一周之內的天氣情況，終究還是有些怪怪的。

他剛剛改變主意，準備將腳換個方向去餐廳的另一頭，慕少艾的目光卻在那一瞬間該死的轉了過來。不偏不倚的，像有預謀那樣直接碰觸到他的眼睛，之後便一直平靜的停留著，篤定得很。這一下朱痕簡直沒辦法繼續裝做視而不見，於是只好按照原計劃往那邊走。走到慕少艾面前時他掩飾性的幹咳了一聲，隨即拉出另一把椅子，在對面坐下來。

一擡眼發現慕少艾還在認真的註視著自己，朱痕在毛骨悚然的同時感覺到心底某種被稱作尷尬的情緒漸漸升了上來。雖說長那麽大，被人盯著瞧的經驗也不是沒有過，但是慕少艾此刻的目光，總讓人感覺非常的……詭異。

他在心中重覆強調了幾遍“我早上確定已經洗過臉了”，隨即硬邦邦的開口說，“你來的很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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