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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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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年末的時候,徐東程給沈棲換了心理醫生。

沈棲在白醫生的咨詢室治療的時間有三年之久,國內外各種各樣的藥物都吃了個遍,時間一長,各種副作用也出來了。

沈棲厭食越來越嚴重,一開始還能逼著自己多少吃一年,後來吃什麽吐什麽,一米七三的人體重只有兩位數,低血糖嚴重到常常昏倒。他漸漸開始掉發,人也易驚,多夢,出冷汗。

阮長苓急得團團轉,掛了專家號,叫停藥,可白醫生這邊又說沈棲情況不算穩定,不可以停藥。

她急得和白醫生吵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兒子亂七八糟的藥吃了快三年了什麽才叫情況穩定。

後來,徐東程做主停了藥,也換了心理醫生。

新的心理醫生是回國的海歸,是個幽默風趣的青年,叫張浩。張浩是徐東程經津大的一個心理學老教授推薦的,據說在國外學的是什麽新式的心理疏導,主張便是少用藥原則。

沈棲去見過張浩幾次,他如今已然不會再歇斯底裏,坐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攥著手心,可以讓自己冷靜下來,有時甚至可以笑著和他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張浩見到沈棲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一個幹凈到近乎透明的少年,骨瘦如柴,卻好看得不像話。於是後來他和好友鐘承霖聊天提到美人這個話題的時候,他隨口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如沈棲。”

鐘承霖隨即問:“沈棲是誰?”

張浩腦子飛速旋轉,他這個好友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多年前出櫃之後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他想起沈棲前任醫生留下的病歷裏,有關於沈棲喜歡同性的記錄。

張浩突然一拍大腿,對鐘承霖說:“沈棲,我現在的一個病人,本著職業道德,我只能告訴你,他很好看。”

鐘承霖笑笑,沒有放在心上,他實在是不相信男人好看能好看到哪裏去。

幾個月後,鐘承霖在張浩的咨詢室的門外遇見了來做治療的沈棲。

那時沈棲拗不過阮長苓,來張浩的咨詢室做最後一次心理冥想,耗時兩個多小時,起身沒走幾步眼前都是黑的,開了門見外面有人,下意識想要讓開。

鐘承霖一直目送他離開,進門之後問張浩那是誰。

“沈棲。”

鐘承霖這才明白,什麽叫美人在骨不在皮。

張浩見鐘承霖這個樣子頓時覺得自己之前想的事情有戲,他八卦兮兮地對鐘承霖說:“過兩天,徐太太請我去家裏吃飯,你要不要一起?”

“徐太太?”

“就是沈棲家,去不去?”

鐘承霖說:“去啊,怎麽不去呢。”

阮長苓請張浩吃飯,主要是想感謝張浩對沈棲的照顧,在她看來,沈棲換了心理醫生之後,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張浩來徐家的時候,身邊還跟了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

阮長苓見了戴著眼鏡,穿著休閑西裝的鐘承霖十分有好感,張浩又向她表示了鐘承霖的性向,她細細地打量,覺得如果沈棲喜歡男人的話,最起碼要這樣的,才配得上沈棲。

阮長苓起了意,飯桌上便有意介紹沈棲和鐘承霖認識。

徐東程有些頭疼,他覺得就算沈棲喜歡男人,也不用這麽急著給他介紹什麽對象。但是一看阮長苓那個架勢,估計對鐘承霖非常滿意。

沈棲依舊恍惚,和鐘承霖交換了電話號碼,斷斷續續地聯系了近兩個月後,他都還沒有搞清楚,他是姓周還是姓鄒。

張浩聽到他叫周承霖的時候,禮貌又不失尷尬地提醒他:“鐘承霖,謝謝。”

沈棲“哦”了一聲。

鐘承霖聽到張浩說起這個對話的時候笑得直不起腰,他突然覺得清清冷冷的沈棲好可愛啊。他表示,之前聽到沈棲叫他鄒承霖的時候,他沒有往沈棲沒記住他名字這裏想,他以為是沈棲的口音。

“神他媽口音。”張浩說。

鐘承霖笑笑不說話。

他出櫃那年二十歲出頭,想給自己喜歡的人一個未來,後來被打得頭破血流才知道那個人已經向父母妥協,他便想也好,這個未來給以後喜歡的人吧。然後二十四歲這年,他遇見了沈棲。

他覺得幸好,幸好他一個人挺過來了,以後能和沈棲在一起的話,那些可怕的事情不用經歷第二遍了。

然而他發現,沈棲的世界似乎有銅墻鐵壁,他怎麽也進不去。可是又不想放棄,於這個世上,很難再遇見一個第一眼就喜歡的人。

歲月潑墨留白,總得遇見一個人。

時間匆匆流逝,光陰似箭如梭,所有的事情都在一點一點地推進,帶走一些東西,也留下一些痕跡。

2007年年尾的時候,沈棲的治療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心中已經平覆了很多事情,得不到的,失去的,難以釋懷的,都算了,都作罷。

如張浩所說,人之所以折磨自己,一定是想借著這份痛來讓自己銘記些什麽。

可是作繭自縛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那些無法原諒的事情,那就不原諒了,不原諒沈清竹了,也不原諒那些把自己尊嚴扒光的人們。

治療結束了,張浩不再是沈棲的醫生了,他死活嚷嚷著要做沈棲的朋友。

沈棲不做拒絕,可是他潛意識裏覺得張浩是在可憐自己。他怕了朋友二字,他還能想起林遠和寧哲指責自己的每個細微的表情。

四月時,徐東程的一個合作夥伴送給他好幾張著名景區的門票,他騰出時間,特地帶著家人一起去游玩。

阮長苓很喜歡張浩和鐘承霖,一家人的活動還把他倆叫上了。

徐東程知道她是還沒有死了撮合鐘承霖和沈棲的心。

靈山是自然景區,如今是旺季,人流量很大,山腳坡下的桃花林裏有很多拍照的人。阮長苓在山腳下鋪了野餐布,擺了很多甜品零食,給每個人都準備了水。

徐曉曉和徐楊纏著沈棲玩,一直都像兩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沈棲後面。

靈山有彎彎繞繞的石梯可以上山,阮長苓想讓鐘承霖和沈棲獨處,便叫住了徐曉曉和徐楊,提議讓鐘承霖帶沈棲上去看看。

沈棲走得很慢,鐘承霖在他身旁配合著他的腳步。他們都不是話多的人,一路上幾乎都沒有說話。

靈山上有座古寺,供了很多神佛,有很多慕名而來的游客,在寺外便開始叩首。

沈棲站在古寺外開始雙手合十,鐘承霖待他睜開眼後問他:“你信這些?”

沈棲說:“以前不信。”

“那你現在信了嗎?”

“信了。”

“為什麽?”

“因為,想求些東西。”

鐘承霖覺得很稀奇,他一度覺得沈棲是個無欲無求的人,怎麽會想求什麽東西呢?即使是有所求,又怎麽會向神佛求呢?

沈棲跟在求神拜佛的人們後面,從寺外五步一叩首地跪到了寺內,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而卑微。

鐘承霖覺得他似乎見到了一個真實的沈棲。

下山的時候,鐘承霖才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問沈棲:“能告訴我,你求什麽嗎?”

沈棲說:“一是求我養母安息,脫苦難,功德圓滿,來生順遂。”

“二呢?”

沈棲說:“二是求我所愛之人,能遇見一個真心愛他的人。”

鐘承霖微微皺眉,還是忍不住問他:“為什麽要求這個呢?”

沈棲難得的笑了,歪著頭有些俏皮地說:“因為他脾氣又壞,人還霸道小氣,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

鐘承霖在沈棲的笑意裏有片刻的失神,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下意識地追問他:“那……他這麽不好,你為什麽還喜歡他?”

“誰說得清呢。”

“那你以後還會喜歡他了嗎?”鐘承霖試探著問。

沈棲盯著山下那片緋紅,慢慢地向前走,他像是說給鐘承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喜歡了,我不配。”人生已然再難遇見,而他年若隔世,所謂喜歡與否其實都沒有意義了。他喜歡的那個人在天上在雲端,他的喜歡不過是一粒塵埃。

從靈山回來之後,沈棲病了一場,許是山頂的風吹得多了,回去之後便發了高燒,前前後後燒了一個多星期。

鐘承霖的職業是個室內設計師,因為沈棲生病的緣故,都快把工作搬到徐家了。阮長苓看在眼裏,更加喜歡這個青年了。

沈棲病好之後,阮長苓更是直接認了鐘承霖做幹兒子,煞有其事地擺了酒席請客吃飯,重視得不得了。

鐘承霖苦笑不得,他追沈棲追不到,倒是混成了徐家的幹兒子了。

徐東程的徐業集團是做建材生意的,時逢2008年帝都舉報全球性的盛舉奧運會,他的公司和帝都的好幾家房地產公司合作,借著這股子東風跟著翻了幾翻,一躍成為了津城最有競爭力的建材公司。

鐘承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主攻中小戶型的室內設計,從選材到裝修都有參與,和徐業集團的市場也有了一些交集。

徐東程也很喜歡鐘承霖,受阮長苓影響,他也希望鐘承霖和沈棲可以走到一起。於是在工作裏,他多多少少也幫襯著鐘承霖的工作室。

鐘承霖其實有刻意避嫌,他不想受徐東程的照顧,他喜歡沈棲只是因為是沈棲而已,不是因為他是誰的兒子。

但是似乎,他和沈棲直接一直都沒有進展。

唯一的進展大概是,沈棲不會再叫他周承霖或者鄒承霖了吧。

想到這裏,鐘承霖覺得自己苦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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