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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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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珣激憤之下, 胸腔一陣絞痛, 身軀晃了晃。

晏辭同樣驚懼, 他來不及說些什麽, 趕緊快一步攙扶住父親, “阿爹!”

霍珩早勃然色變,冀州諸人從沒見過主公露出如此神色,既急且怒, 棱角分明的面龐甚至隱隱有幾分扭曲, 若晏慶在跟前, 毫不懷疑他能將對方剁成肉醬。

他一把抄過傳信兵手裏的竹筒,快速拆閱,一目十行。

韓光道:“難道,難道晏慶欲圍點打援!”

主母肯定要救的, 西河大軍設卡以逸待勞, 再分兵圍遂城,孝義大軍不得不出, 恐怕會落入對方築工事建起包圍圈當中。

他急急道:“幸好在晉陽信使未曾被殺盡, 我等提前獲得信報。趁著西河大軍工事未曾築好, 主公,我方應盡快揮軍,以免地利盡數落於敵手!”

“揮軍自然越好。只是那晏慶的目的, 必不是圍點打援。”

霍珩聲音冰冷, 斷言道:“他此舉必為奪回孝義!”

他緊緊捏著那封信帛, 心急如焚, “傳令!黑甲營立即點選一萬騎兵,為前鋒軍!”

這點的一萬騎兵,是要星夜回援晏蓉母女的。霍珩一獲悉妻子岳母被誆往遂城的消息,立即想起西河今日連續三場的敗仗。

這些“潰逃”兵士,必然偷偷繞過遂城潛入太原再集結了,畢竟不襲擊晏蓉母女,誆出毫無意義。然而就這三場小範圍戰役,滿打滿算,最多“潰逃”了將士約莫一萬。畢竟,也不能讓盟軍發現不妥不是?

一萬騎兵對上一萬步兵,多了一匹馬,可不是一加一這麽簡單,騎兵能以碾壓姿態收割步兵。

一萬騎兵足矣。

霍珩思緒快速轉動,算了算晏蓉母女行程,再算算“潰敗”步兵腳程。

應該來得及!

他心略安了安,沈聲道:“諸將聽令!”

霍珩不單單是晏蓉的夫君,他還是一軍統帥,不管多心焦,他也必須應對好當前戰局。

“十七萬大軍出,剩餘三萬留守孝義。”

霍珩是個越危險越急亂,思維卻越清晰的人,短短時間內,他已經有了全盤計策:“孝義四城門,東西南統統燒銅汁鑄死,僅餘北城門。城內戒嚴,但凡出者,一律誅殺!”

霍珩的計策,需大軍盡出。而洞悉晏慶的最終目的是孝義,那不難猜測他有內應之流的把握。他索性將三個城門全部鑄死,屆時任內應有通天本領,也是無法打開。

若是自己人,自然知曉繞道到後面的北城門。

方法非常粗暴,卻是最有效的。

陸禮連連點頭,聽霍珩道:“陸先生,孝義城就交給你了。”

他肅然拱手:“某領命,孝義若有失,某提頭來見!”

“十七萬大軍隨我出,其中一萬騎兵馳援太原,其餘十六萬大軍全力助其沖刺!”

“待騎兵沖過時,晏慶必趁機回師直奔孝義。”

霍珩看向霍望黃陵,“先放他過去,不必急於追趕。黃陵!”

“末將在!”

“你領三千騎兵,伐草木縛於馬尾,多舉旌旗,隨後立即奔往安山城,來回奔動,佯裝大軍正面攻伐安山之勢。”

經歷過孝義事件的西河軍,必定深深忌憚,夜色之下見塵土飛揚,難辨真假,守將必大驚,會立即報信給已奔赴孝義的晏慶大軍。

晏慶已失孝義,必不能在失安山,孝義內應不好使,他即使有掙紮,也必然會回援安山城。

霍珩回身,在墻壁懸掛大幅的並州地域圖點了兩點,“此二處,正適宜設伏。”

“霍望,十六萬大軍伏西河十萬,你可有必勝把握!”

霍望熱血沸騰,“末將有!”

“好!”

霍珩眸中厲光閃爍,晏慶設計他的妻子,正觸了他的逆鱗,他將計就計,危機即轉機,此一戰,如無意外,盟軍將徹底擊潰西河大軍,長驅直入娶並州七郡。

“傳信給李原,得信即可攻伐離石!”

李原,就是奉命領著三萬將士潛入西河境內,埋伏在西河治所離石不遠的那位心腹大將。

陸禮應了一聲,他又問:“何人率一萬騎兵營救二位夫人?”

晏辭聞言立即出列,拱手大聲道:“我願領此一萬騎兵。”

他面上難掩焦急,一萬騎兵應該點得差不多了,他恨不得立即救援母姐。

誰料卻被霍珩斷然拒絕,“你隨霍望,待騎兵沖過阻截以後,一同設伏晏慶大軍。”

晏辭心有不甘,只是他相信姐夫會安排好的,猶豫半晌,還是拱手領了命。

陸禮心有所感,只是他還很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信,他試探性地說:“那……何人?”

“我親自回援!”霍珩沈聲說道。

他知道自己身為一軍統帥,其實更應該留下的,但方才幾番斟酌,始終無法放心將妻子性命交托他人之手,哪怕霍望等人絕對可信任,能力也毋庸置疑。

霍珩第一次嘗到這種火燒火燎的焚心滋味,他必須親自去!

思緒急速轉動,霍珩確定計策再無紕漏。

以騎兵疾奔速度,回援了妻子再折返,正好是酣戰最激烈的時候。

自己暫離半場完全無妨礙,回來還能親手砍殺晏慶這個膽敢算計他愛妻之人。

他毫不猶豫下了決定。

陸禮非常訝異,甚至是震驚,聞言一時忘了尊卑,擡頭直直看向霍珩。

他的主公唇角緊抿,雙眸隱隱帶赤色,怒火噴薄而出,俊朗的面龐隱隱扭曲,可見他恨怒之深。

陸禮從沒見過霍珩這模樣,霍珩雖年輕,但統軍多年,早早就喜怒不形於色,何曾這般過。

他隱隱心驚,看來得重新評估主母在主公心中的地位了,以前以為的還不夠。

陸禮拱手:“某領命,望主公順利解救夫人。”

霍珩說的沒錯,他的計謀確實精妙,安排得非常妥當,己方兵力還勝出敵方不少,再不勝,真該提頭來見了。

他暫離確實沒有妨礙。

那陸禮就不上趕著勸諫惹人嫌棄了。

霍珩頷首,已匆匆往外而去。

諸將緊隨其後。

夜色下旌旗招展,大軍開拔,孝義城門一閉,陸禮立即命人擡來熔好的銅汁,把城門鑄得死死的。

從晉陽到遂城的路上,馬車已經走了一個晝夜。夜晚再度來臨,晏蓉哄著母親好歹吃了些東西,又伺候她躺下。

母女倆一天一夜幾乎沒合眼了。

道路不平坦,馬車趕路顛簸得很厲害,人本來就難以入睡,更何況父親生命垂危,誰還能有心思一覺好眠?

但彭夫人這身體狀況,再不睡真不行,在精神疲憊到了極點的時候,她躺下半晌,終於闔上眼睛。

晏蓉暗暗松了口氣,她小心給母親掖了掖被子,又見母親手裏還攢著那封軍報,她小心翼翼抽了出來。

實際上,她本人毫無睡意。

強迫自己啃了些幹糧填飽肚子,她重新展開那張軍報。

“咦?”

本是分散註意力的一個動作,晏蓉卻無端心頭漏了一拍。跳動的昏暗燭光下,她突然發現,軍報上的字跡,仿佛,仿佛在彎鉤拐角處多了一絲生硬。

她心一緊,立即將軍報湊到固定在小案上的銅人小燈旁,瞪大眼睛仔細察看。

柏欽帶來了一個模仿字跡的高手,那人拿了彭澈給的趙關手跡,閉門苦苦研究一夜,就模仿了個七八分相似。

那剩下兩三分怎麽辦?

他刻意寫得潦草,仿佛寫軍報的人心神失守又極為焦急,配上晏珣病危的消息,惟妙惟肖。

騙過了周玄,騙過彭夫人,也騙過了晏蓉。

但晏蓉對趙關的熟悉程度要比前面兩人還深,趙關在她幼時,曾兼任她的西席,足足有數年之久。

不同於昨日的心動神搖,現在靜下來仔細一看,她發現了點端倪。

但又不敢肯定,模仿那人確實有兩把刷子的。

似是疑非。

晏蓉突然扔下軍報,扯開軒窗,一把拉起帷裳。

冷冷的夜風撲進來,一線細細的彎月懸掛在墨黑的天幕,無星,原野廣闊,漆黑無光,遠遠望過去,就像一張巨獸張開的大嘴。

自己一行,正奔這張大嘴而去。

晏蓉心臟一陣亂跳,急促而毫無章法,劇烈地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似的。

她一把捂住胸腔。

這種突如其來的心慌感覺陌生又熟悉,晏蓉兩輩子加起來一共體驗過兩次。

上一次,是她上輩子意外身亡的前一刻。

“晏一!晏一!”

晏蓉高聲呼喊,就在馬車附近的晏一立即打馬而來,“主公,喚標下有何事?”

“快停下!快停下!”

晏蓉的話不但讓晏一詫異,也讓睡不沈被驚醒的彭夫人十分不解,“阿蓉,可是發生了何事?”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晏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軍報涉及父親病危,她不肯定也不敢亂說,但,她堅持停下。

一行人心焦如焚急急趕路,防備能力偵查能力都大大降低,偏曠野的黑夜,能見度太低,若是……

“我們找個避風之處紮營,待得天明再啟程。”

“喏!”

晏一雖不甚明白,但他歷來信服主子,聞言也不問,立即打馬往前頭安排去了。

彭夫人這輩子,夫君在身邊聽夫君的,夫君出門就聽兒女,已成慣性。要是以前,她肯定沒意見的。但這回,她真的很想盡快趕到夫君身邊。

她猶豫了下,張嘴欲言,擡頭時卻見愛女略憔悴的容顏和眼下青痕。

她心裏一疼。

“好,那就先休息一夜吧。”

晏蓉不是沒看見母親的表情變化,她也牽掛父親,略遲疑片刻,她還是堅持紮營的決定,摟著母親拍了拍,“阿娘,你好好歇歇,天一亮咱們就啟程。”

天亮視野大廣,況且一夜時間,也足夠接報後的遂城遣兵馬出來迎接了。

晏一很快選了個半包圍的土丘作為營地,來得急,紮營所需一切軍備都沒帶上,不過軍旅出身的漢子也無所謂,圍著馬車席地一躺,就能睡下。

晏一把巡防安排好,過來時,卻見晏蓉撩起帷裳,盯著篝火,在怔怔出神。

“主公?”

晏蓉回神:“晏一,哨騎派出去了嗎?”

她總覺得不安穩,方才囑咐了晏一多派哨騎,小心一點,跑遠一點。

晏一道:“已經遣出去的,標下遣了五十人,令他們互相照應,勿要失去聯系。”

晏蓉頷首,心略定。

晏一目帶關切,又勸:“主公,一路顛簸,您先歇下吧?”

“嗯。”

晏蓉應了聲,雖然她思緒繁雜無心睡眠,但她知道好好休息才是最好的,壓了壓,轉身入了車廂。

走得急,申媼等人一個沒帶,她自己和衣躺在母親身邊。

身體很疲憊,腦子卻格外活躍,睜眼盯著黑沈沈的車廂頂,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噠噠噠”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晏蓉幾乎是馬上睜開眼,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坐起起來。

她的動作很大,驚醒了同樣睡不沈的彭夫人,“阿蓉怎麽了?”

“我出去看看。”

晏蓉沖出車廂,和一地被驚醒的精兵齊齊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來人是已方哨騎,沖到近旁,一邊下馬跪下,一邊就大聲稟報:“報!前往二十裏外發現敵軍!”

“標下等觀其規模,約有萬數之眾,一直疾奔往營地方向而來,騎兵甚少,步兵居多!”

發現敵情,敵人兵力倍於己方,已方還剛經過長途跋涉,實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但晏蓉一顆心反倒落入實地,確定敵情好啊,總比不知潛伏在何處好太多了。

她十分慶幸剛才相信了自己的直覺,不然這樣悶頭撞上去,已方要吃大虧。

“主公?我等是結陣迎敵還是暫避鋒芒?”

晏一發問,不知這支敵軍為何突然繞到遂城之後,又是怎麽繞的,但能肯定一點,對方是沖他們一行來的。

“不。”

晏蓉道:“立即啟程,退到後方三十裏外的陽谷縣城。”

陽谷縣,是個不大不小的縣城,不久之前,她們一行途徑此縣。

“敵軍孤軍深入,太原軍乃我晏氏屬地,為何要與敵軍正面交鋒?”

晏蓉冷冷一笑,對方圍城沒關系,偌大一個縣城,補給短時間不會缺。敵軍麻煩就大了,沒吃沒喝的,離開搶掠一番當然可以,但她手下五千精兵也不是吃幹飯的。

立即就能殺出反攻。

一個吃飽喝足,養精蓄銳;另一個餓著肚子奔波。此消彼長,人數優勢將消弭殆盡。

她手下的都是精銳,不信幹不過孤軍深入全無依仗的西河軍。

她立即折返馬車,諸將士護著馬車迅速往回折返,晏一則打發哨騎,先一步通知陽谷縣。

馬車上,晏蓉挽著母親的肩,語氣十分篤定:“阿娘,沒事了,阿爹沒事,軍報是假的。”

這批敵軍一出現,她就是知道軍報是假的,目的是將她母女二人誆出。

不知對方如何造的假軍報?此舉又有何陰謀?會不會影響前線戰局?

此刻當務之急,還是先保存自身。

晏蓉思維十分清晰,又萬分欣喜,父親無事,不過虛驚一場。

“真的嗎?阿蓉你說的是真的?”

彭夫人又驚又喜,晏蓉握著母親的手,肯定點頭:“軍報必是假的,不然不會有這麽一批敵軍直奔我們而來。”

晉陽一行直奔陽谷縣,縣城城門早大開,墻頭明火執仗,數百衙役刀槍弓箭,還有木棍的,精神抖擻,氣氛十分嚴肅。

晏蓉一行被迎入,城門立即關閉。

晏一隨即接手了城防。

西河先鋒將軍張旸急追而來,遠遠看見陽谷城城門緊閉,城頭火光熊熊,戴甲軍士秩序井然,嚴密監視已方奔來方向。

他恨恨啐了一口,本以為這任務不難,沒想到還未開始就陷入困局。

他一咬牙,下令圍困陽谷。

雖不能活捉這二娘們有些遺憾,但只要對方沒能傳信出去,應該不會影響主公大計。

反正晏蓉母女,只是個引子。

大不了他張旸和這一萬將士犧牲於此,主公大計成功即可。

西河軍隊圍困陽谷,一時也沒發動攻擊,晏一安排輪流值守,養精蓄銳。

晏蓉母女知悉軍報是假,心下大喜,彭夫人躺下立時睡了。

晏蓉安置好母親,卻沒睡,小半個時辰後,晏一來報,說圍城的西河軍有動靜。

果然,西河軍來得匆忙,幹糧等物一應不全,奔波一路早已耗盡。不過張旸也不是酒囊飯袋,他只悄悄點了外圍二千兵士,命其到附近村鎮補給一番。

如何補給?

自然是燒殺搶掠。

晏蓉不到萬不得已,自然不會累及百姓遭殃,她手下精兵吃飽喝足,又輪流休憩過,正合適趁機出城攻伐。

她立即下令出擊,又親自登上城頭,指揮作戰。

命令很快傳下去,諸將士已在城門集結完畢,正待城門開啟。

晏蓉立在高高的城頭,冷冷看著不遠處黑黝黝的西河軍營地。

她啟唇,剛要下令開城門。

恰在此時,她忽聽見遠處似乎有一陣聲浪傳來,隱隱的,卻又仿佛很浩大,悶悶沈沈的。

很快的,這聲浪清晰起來,如同平地上的一聲聲悶雷,馬蹄聲驟且急,連續不斷打在西邊原野的大地上。

旌旗若隱若現,一大股騎兵至。

西河軍?

遂城援軍?

晏蓉隱隱戒備,又期待。

圍困陽谷縣城的西河軍也立即騷動起來,個個翻身而起,立即結成圓陣警戒。

晏蓉瞇著眼睛看,旌旗越來越近,她終於看清了一個碩大的“霍”字。

她大喜,是援軍!

霍珩一馬當先,領一萬騎兵以雷霆之勢撲入敵軍戰陣,立即撕開一個大口子。

騎兵兇悍,居高臨下,迅速收割敵軍首級。

霍珩臉上戰甲上沾滿血跡,他激憤之情爆發,張旸一個照面還來不及大驚,就被他砍於馬下。

他沖了一輪,沖出敵方戰陣,在提韁掉頭之前,他心有所感,迅速擡頭看了一眼。

夫妻相對而望。

雖夜色深沈,距離還遠,看不清面容,但彼此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

晏蓉又驚又喜,明知距離遠他聽不見,也高聲喊道:“夫君!”

他是一軍統帥,竟親自率軍來援自己,她情緒激蕩一時落了淚,忙令晏一,“是君侯!快開城門,一同夾擊!”

城門立即打開,晉陽五千精兵殺出。

勝局奠定。

晏蓉又驚喜又放松,人放松下來,這二日的疲憊神傷也一並湧上心頭。

她有些暈眩。

剛撫了撫額,又覺得小腹有些隱隱作疼。

她又摸摸肚子,難道月事要來了。

晏蓉月事周期長,有三十多天,經常還不怎麽準時,延後幾天是常有的事,偶爾還會延遲十天八天。

不會這湊巧吧?

她剛剛才想走得匆忙,月事帶沒拿上怎麽辦?

忽一陣更大的眩暈襲來,她身軀晃了晃,竟在晏二的驚呼聲之中,一頭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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