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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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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桐連爬帶滾地出去了, 霍珩重重喘息,喉結滾動幾下, 倏地往回舉步。

“夫君!”

晏蓉急了,提起裙擺奔出偏廳, 連忙追上去。

霍珩步伐又急又大,萬幸他只是回了正房,並未有往院外而去。

“夫君?”

霍珩入了內室,立在中央已有片刻, 晏蓉心下惴惴,偎依在他身側, 低聲道:“夫君,她突然來找我,我真不知她說這個,我……”

“我知道。”

霍珩打斷了她語無亂次的解釋, 啞聲道:“我都知道。”

他並未苛責於她, 只是情緒低沈,棱角分明的面龐有一抹隱忍卻難以掩飾的痛楚。

晏蓉突然覺得很心痛, 濃重的負罪感油然而生, 忽後悔見了麻桐。這麽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這世上能讓他出現消沈情緒的事, 大概也寥寥無幾。

她知道彭夫人去世的具體時間,那時他才十一二歲吧, 一個半大孩子, 必定被這個消息傷得很厲害吧?

晏蓉張臂緊緊抱住他, 他隨即緊緊回擁,力道大得似乎要講她的肋骨折斷。

晏蓉喃喃道:“是我不對。”

“阿蓉,你沒錯,我也沒有怪你,別怕。”

他將人抱起,矮身坐在檻窗前的方幾旁,將她置於自己膝上坐著,摟住低低地說:“況且,我母親確實是吻頸自戕而亡,你早晚也會知曉的。”

霍珩大約是想起了什麽,牙關緊咬,雙目猩紅,他急促粗喘幾口氣,忽低頭把臉埋在她的肩窩。

他不是個軟弱的男人,但此刻卻需要一點時間緩和。

晏蓉心中悶悶地難受,不再說話,只擡手抱住他的大腦袋,側臉緊緊貼著他。

屋內沈沈的安靜,只餘晏蓉輕撫他寬厚背部的細微衣料摩挲聲。

霍珩終究不是當年那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了,一時心潮大動,不過片刻,也就漸漸恢覆過來。

“我母親出自召陵彭氏,垂髫之年與我父親定下婚盟,兩家約定,只待及笄,便嫁入霍氏。”

霍珩低低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既然已開了個頭,他便索性一次將前情後事告知於她,以免再隨意來個人,也膽大包天竟敢以此相脅。

他的母親彭氏,幼時便於父親霍襄定下婚約,既有歸宿,而後一腔少女綺思便寄托在對方身上,尤其霍襄來過幾次,英武少年,俊朗瀟灑,更是怦然心動,從此徹底淪陷。

然而很可惜,她的姻緣路十分崎嶇。

霍襄父親早逝,被母親和忠心家臣家將護持,倒也順利接掌了祖業。他知道自己有未婚妻,到了年齡迎娶對方,本也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一個人生規劃。

可惜事情往往會有意外。

在他十八歲之時,迎娶彭氏的前一年,奉上命領兵鎮壓清河叛亂。清河勢大,此戰甚是艱難,最後用了離間計,方促使清河大將之一柴驍歸降,繼而大破清河。

霍襄一生中最大的變數就在此戰之上,他遇上了自己生命中一個劫,柴驍之嫡出幼女。

柴女月貌花顏,冠絕清河,本霍襄也自認不是個以貌取人之輩,可偏偏驚鴻一瞥之後,他就記住了這個柴女。

柴驍歸附霍氏,這人也是個有心的,於是在清河折返鄴城期間,柴女總頻頻出現在霍襄左近。一個有心,一個被吸引,一顆少年心快速淪陷,繼而不可自拔。

霍襄極珍重愛人,卻不是個戀愛腦,他最好的展望,也就是在迎娶彭氏後,再納柴女為貴妾,自此妻妾和睦,琴瑟和鳴。

此時,霍氏與彭氏的婚事已經提上日常,他很敬重母親,於是回鄴城後,就將心意稟明。

誰料荀太夫人大怒,堅決不允。她認為柴女此人,心思不純,偏手段高明,區區一些時日,就將她的兒子迷得暈頭轉向,若納進家門,當是禍患之源。

納妾完全可以,但絕不可是柴氏之流。

可惜霍襄是真愛柴女,這一場母子拉鋸戰持續了很久,直到彭氏進門之前,也完全沒有消弭的跡象。

後來荀太夫人覺得這樣不行,於是她采用了迂回之策,說讓兒子先好好迎娶了兒媳進門,待誕下嫡孫,她再觀察觀察柴女,若她真有兒子說的那麽好,屆時再納便是。

母親態度好不容易軟了,霍襄自然是歡喜的,況且娶妻也是之事他從未排斥過,於是,母子達成和解。

後彭氏進門,著實過了一段幸福美滿的新婚生活,婆母慈藹,夫婿溫和,她一顆芳心盡寄郎君,只盼長長久久。

可惜好夢總容易醒的,婚後第二年彭氏懷孕,她發現不對了,夫君和婆母爭執頻頻,有時聲音之大,甚至能傳出墻高院深的溧陽居。

母子拉鋸戰再起,這回要更加猛烈,在彭氏誕下一女之後,她終於千方百計知悉了真相。

她心愛的夫君,在迎娶她之前就有了心上人,千方百計要納進門來,她憤恨,她不甘,她嫉恨若狂。

這直接導致夫妻爭執頻頻,關系降至冰點。直至後來,繈褓之中長女病夭,彭氏悲愴之下病臥在床。

小小的女兒日前還在他懷裏吐泡泡,今兒已身軀冰涼,結發妻子病得奄奄一息,霍襄終於暫時沈寂了。

但暫時的消停不代表永久,霍襄只要把柴女還擱在心裏,禍患就除不了。這樣不太和諧的夫妻關系,直接導致霍氏嫡長房孫的降生一再延遲。

好在數年後,彭氏還是再次懷孕了,並誕下霍氏唯一的長房嫡孫,霍珩。

嫡孫的出生,並沒有成功拉回霍襄的心,反而讓他憶起母親當年承諾,下定了決心。

霍珩滿周歲不久,霍襄就回家稟告母親,柴女已有孕,他欲將其納進門來。

那個柴女也是個狠的,這麽多年一直未嫁,和霍襄從未斷過,她因委屈求全被男人憐惜,二人感情反而越來越深。

因為懷有身孕,柴女最終還是進了門,並在次年誕下霍襄次子,取名霍琛。

雖有婆母厭惡,主母憎恨,但柴氏在霍家後宅卻一點不難過,相反她如魚得水。

抓住男人的心,就等於抓住一切。

她很清楚,這個家,始終都是霍襄做主的。

柴氏一進門,霍襄直接她所住的柏寧居劃了出來。伺候人手,都是他安排的心腹;日常花費,直接由走前院賬房,他還劃撥了些產業在她的名下,以防母子二人錢銀不湊手。

經濟人手皆獨立,鉗制後宅女子的兩個重要手段都失效了,又有霍襄體恤撐腰,柴氏立於不敗之地。

聽到這裏,晏蓉忍不住問了,“可是那柴氏搶奪權柄,父親寵妾滅妻?”

莫非柴氏構陷逼迫,導致彭氏百口莫辯,只能引頸自戕,以證清白?

晏蓉看霍珩的目光多了憐惜,若是父親寵妾滅妻,恐怕他的童年會過得甚是艱難。

她一臉心疼,霍珩心中一暖,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並無此事。”

事實上,彭氏的處境其實遠不到糟糕的地步。霍襄作為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繼承人,即使情難自控,愛戀柴氏,但他寵妾歸寵妾,卻從不滅妻。

荀太夫人也不允許他滅妻。

況且彭氏膝下還有這麽一個優秀兒子在。

霍家的繼承制度,和諸多世家大族一樣,都是嫡長子繼承制。日後霍氏的一切,都是霍珩的,餘者俯首稱臣。這是世族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嫡支實力不被削弱,而定下繼承制度。

因此,哪怕霍家後院兩房皆大,那也僅僅局限於後院罷了。出了二門,不管柴氏還是霍琛,都玩不轉了。

少主與區區一個庶子的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那,那母親為何……”

晏蓉簡直百思不得其解,彭氏當時雖略憋屈,但日子不難過,況且她還有個兒子,福氣在後頭呢。

為什麽呢?!

霍珩頓了頓,最終說了一句,“母親,母親她太在意父親了。”

是啊,太在意了。

在意到能舍棄自己性命。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先說說霍襄。

之前說過,他最高展望,就是妻妾和睦。

說句客觀的話,在這個姬妾遍地的時代,這個願望其實並不太過分,很多男人都能實現的,哪怕是表面。可惜的是,霍襄運氣不大好,他碰上的兩個不大一般的女人。

柴氏溫柔似水,表面不爭不搶,實則她覬覦的遠比想象中多。而彭氏,嚴格來說她並不是個合格的大家主母,在她心裏,情之一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我幼時,母親每每抱著我哭泣落淚,愁腸百結。”

元和居整日籠罩在郁郁的氛圍中,荀太夫人一看這樣不行,她果斷把孫子抱到自己院裏養了,以防對小霍珩產生不良影響。

兒子被婆母養著,擔心肯定不必的,但彭氏少了兒子調劑心情,反而更多了時間胡思亂想。再加上柴氏是個手段厲害的,每每霍襄到她院子裏時,三次裏至少總有一次被對方找借口叫了去。

再加上霍襄與柴氏兩情相悅,即使他不忘自身責任與彭氏同房,但有心沒心,總是不一樣的。

彭氏越發郁郁,也愈發憤慨,最終有一天。

“那日母親不知為何,突然命人打了柴氏,混亂中柴氏磕傷了頭部暈闕,父親暴怒,直奔元和居,斥責母親無大婦之德,不賢善妒,不配為霍氏宗婦。”

霍珩語調平平,但寬袖下的雙手卻忍不住大力攢起,青筋畢現。晏蓉很緊張盯著他,只聽見他說:“父親拂袖而去,母親悲憤之下,橫劍自刎身亡。”

不配為霍氏宗婦,就是不配當他的妻子。彭氏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一個情字,最看重的就是這個男人,被他徹底否認,委屈傷心,她萬念俱灰,直接自殺。

霍珩永遠忘不了那一幕,他於校場折返,本欲先給祖母請安,再去元和居,不想母親院裏的侍女哭著奔來找他,驚惶得身軀篩糠般抖著,話都說不全。

他狂奔至母親的院裏,入目先是滿地流淌的鮮血,大片大片的,庭院的青石板上,廊道上,還有被斑斑點點噴濺在柱子和墻壁上,已經漸漸幹涸成褐紅色。

入目成灰,他那天似乎就記住了這片褐紅色,還有母親蒼白的臉色,緊緊閉合的雙眼。

霍珩閉目,面上終於露出痛苦之色,他拳頭捏得“咯咯”響,無法忍耐,“砰”地一拳擊在身側的方幾之上。

斫木制的方幾厚而結實,卻在他一拳之下“啪”地應聲垮下,他的大手被一根木刺紮中,殷紅的鮮血立即滴滴答答。

“夫君!”

晏蓉驚呼一聲,趕緊摟著他,一邊撫慰,一邊又讓人揚聲讓人取傷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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