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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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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以柔是以準親王妃的身份離開祖墓島的。只是離開之時,她的身邊只陪著兩個丫鬟。而她的手裏,也只握著二兩銀子。

父親離世後,二叔一家頻頻施壓,掏空了裴家大房的所有家底。這僅有的二兩銀子,還是娘親省吃儉用這些年攢下的。裴以柔被娘親送到岸邊時,娘親千萬叮囑,令她紅了眼眶。

她含著淚道:“娘親放心,待女兒在上陽安頓好,便將您也接去享福!。”

娘親笑著說好,卻聽一旁的堂妹尖酸刻薄的道:“如此窮酸的王妃,人家稀罕收麽?表姐快莫說這些大話了,省得回來之時,帶著我們家也面上無光!”

堂弟則是笑嘻嘻的道:“近日風大浪大,表姐仔細千萬莫要死在海裏。”

裴以柔永遠不會忘記,那是她好脾氣的娘親第一次發火,催促著她上了船後,在所謂“家人”的惡言相向中,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才沿著海岸一路招手,將她送走。

“我一定要把娘一起接到上陽。”裴以柔下定決心道。

她的兩個丫鬟,暗香和盈袖自然是站在她那邊。見主子不愉快,便想著法子的安慰:“小姐放心,聽聞那肅親王可是個很好的人呢,您嫁給他,以後就有依靠啦!”

“嗯。”裴以柔微微笑著,也握拳給自己鼓了勁兒,“我也要努力才行!”

“小姐想往哪方面努力?”暗香打趣,“多生幾個孩子還是?”

“去去去,瞎說什麽呢!”裴以柔紅著臉道,“自然是努力釀酒,爹爹傳給我的手藝我可不能丟下,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呢?”

盈袖無奈的在一旁道:“小姐莫不是忘了天師府的事?”

裴以柔一噎,撅起了嘴:“可我不喜歡那些玩意嘛……”

那東西學了有什麽用呢?折損自己,還費力討不到好,一不留神就會舉家遭受牽連……若非那東西,她的爹爹本該還能再活許久許久的。

裴以柔嘆了口氣。

坐了幾天的船,才到上陽。吉日安排的很緊,裴以柔匆匆在驛館歇下,就要準備著成親。自然有人將喜服給她送來,一切事情都安排的極為妥帖。只是成親之前不能與尹鈺相見,讓裴以柔有點遺憾。

但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夜裏,上陽城竟下起了大雨。這一夜裴以柔受涼染了風寒,肅親王府那邊也傳來消息,說王府的雪紗被大雨沖掉了色,滿府如今都是一片血紅,親事要暫且延緩幾天。

雖然心裏有點不舒服,裴以柔卻松了口氣:“那正好,咱們趕來之後都沒出去轉轉,暗香盈袖,陪我出去走走吧。”

“可是小姐還病著呢。”盈袖擔憂道。

裴以柔搖頭:“我想去看看,我怕之後便沒自由了。”

路上打聽過,似乎西街是個好地方。裴以柔一路咳著,帶著兩個丫鬟到了上陽城鼎鼎大名的西街。

一路走來,暗香遇見了很合她眼緣的匕首,盈袖則是驚呼看見了她夢寐以求的詩集。兩人都以低廉的價格獲取的所愛,問起裴以柔:“小姐看見什麽喜歡的了嗎?奴婢們給您買來做賀禮?”

裴以柔搖搖頭:“沒有呢。”

剛說著,擡臉便瞧見面前是一家極熱鬧的茶樓。此時正有兩名男子並排在她身邊擦肩走過。裴以柔捏著手裏的二兩銀子,沒敢往茶樓裏進,一旁的暗香卻嘆起來:“肅親王府就不知道先派人帶咱們小姐四處轉轉先?”

“暗香,親王爺已經很體貼了!”裴以柔低叱。

“是嗎?”身邊忽然有男人的聲音。

裴以柔疑惑的看去,只見男子一襲白衣立在她左前方,看見她的眼裏,有著淡淡的驚喜。

“您是……”在和她說話?

裴以柔疑惑。

男子卻笑:“姓尹,單名一個鈺字。”

尹,鈺。

心跳忽地狂亂,裴以柔慌慌張張的行禮:“我,民,那個,民女……民女見過王爺!”

尹鈺對她莞爾一笑,笑的裴以柔骨頭都酥了。

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子啊……他竟然是自己的夫君?

裴以柔知道,她定是對這個男人見色起意……呸,一見鐘情了。

尹鈺的確是一個極好的男人,對她照顧的面面俱到。兩人雖只碰了一面便分離,回驛館時尹鈺卻是命人送她的,還給她塞了許多美味的糕點。

在爹爹去世之後灰暗了好幾年的生命裏似乎終於有了光,後來的裴以柔回看那時的自己,她覺得,尚對尹鈺懷著一片赤誠愛慕的自己好像也像是光,努力的散發著熱量,要在他面前展現自己。

可實際上呢,對尹鈺展露自己的女子,數不勝數。終於捱到成親,裴以柔才知道,自己不僅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他的最後一個。

“王爺,妾身有什麽能做的嗎?妾身想讓您開心。”裴以柔在成親時,趴在尹鈺的背上,不安的問。

“只要你人嫁給我就好。”尹鈺道。

一句話,仿佛是她的定心丸。盡管後來她還是想為尹鈺做點什麽,但這句話,已然讓她錯以為自己已經被深愛。

盡管當天夜裏,裴以柔抱著酒壇子等在屋內,等來的卻是肅親王大醉不省人事,已經不能來她房間的這個消息。

裴以柔卻沒有生氣,只是帶著一點點遺憾,悄悄出了屋子,在樹下挖起了坑。

“小姐怎的又把酒埋了?”盈袖在一旁問。暗香還在前院替她招呼人。

裴以柔彎了彎唇角:“今日沒機會,便等往後有時間再喝吧。”

“那小姐何不等明日王爺來了再一起喝?”盈袖不明白。

裴以柔手上的動作一頓,繼而搖了搖頭:“我暫時不想喝,還是等到以後有機會的吧。”

“只是,”她仰頭看著天邊的明月,眼裏有點落寞,“不知道那該是何年何月了。”

……

時間倒回一刻鐘前。

熱鬧的肅親王府,與墻外的寂靜仿佛是兩個世界。

當朝攝政王岑意眉頭緊鎖著從黑暗中路過一面側墻,道:“裴以柔終究還是嫁給尹鈺了。”

“王爺……”隨從通古試圖勸慰,“畢竟時間安排的太緊,跟本沒給咱們下手的機會。您還是別太自責了。”

“本王有什麽好自責的?”岑意反問,繼而冷靜的道,“尹鈺趁著沈大小姐不在,甚至連他親妹妹不在就著急成親,其中必有貓膩。只是本王還不知道他到底在計劃什麽……嘖,大不了本王屆時想辦法讓他們和離。”

什麽寧拆一座廟不會一樁婚,擱在他們王爺這就跟沒聽說過似的。

通古腹誹了一句,忍不住問:“王爺何必一定要幫裴姑娘?裴姑娘與主子您非親非故的,也未必領情啊。”

岑意垂下眸子,先前匆急的步子也緩慢了下來。

“本王不喜歡這種,被人先行敲定的婚事。”

“也不喜歡,三妻四妾的說法。”

裴以柔現在還不知道尹鈺那麽樂意娶她的真實目的,就像當年他的娘親嫁給那個男人時,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只是想要她背後的娘家做助力。

他的娘親在後宮爭寵奪利之中慘死,而他顛沛流離至此,才被裴家的先生救起,被岑太傅收養,開始他新的生活……他不想,看著裴以柔那樣鮮活無辜的生命落入牢籠。

“……”最後,岑意重新擡起眼眸,道,“況且,裴家於我有恩。”

裴家何時對主子有恩?裴家可是早就搬到上陽去了,那時候主子才多大……

通古抓了抓頭,卻端詳著岑意的臉色沒敢再問。

岑意說完,步子本欲加快,卻在一個轉角處忽然停住。而後鼻子嗅了嗅,皺著眉,忽地足尖輕點著躍上了一處房頂。

“王爺?”通古嚇得抽了口氣,卻見岑意對他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打從飛身上了房頂,岑意就一直在定定的看著下頭的院子。院子裏的少女一襲紅衣背對著他,手裏還捧著一壇子……唔,一聞就知道是壇上好的梨花釀。

盯著那壇子酒看了好一會兒,岑意本以為那少女會喝一口,沒想到她竟又封壇了,而後跑去樹下開始挖坑,把酒埋了進去。

“小姐何不等明日王爺來了再一起喝?”

隱約聽見紅衣少女身邊的丫鬟問出這句話,岑意才恍然,原來下面這個少女,就是今日成親的裴以柔。

嘖……看來暫且是沒法向她討酒喝了。

岑意訕訕的回到了地面。

“王爺是聞到酒香了?”通古後知後覺的問。

岑意不置可否:“回去吧。”

“王爺……”

“住嘴!”

通古無奈。他家王爺臉上分明寫著不暢快,一看就知道是看見了好酒卻喝不到。這情緒他已經多年沒在王爺臉上看見過了。

那院子裏的人是誰啊?通古好奇的挑眼望了望,可惜只能看見高高的墻壁。

岑意身為攝政王,自然不會在一壇子酒上執著太久。先前裴以柔代表陸家人到宮裏認屍,那個落井而亡的宮女究竟是為何投井,他還未調查清楚。但根據他的判斷,陸靈犀極其膽小,說不定是因為受了尹鈺的脅迫或者恐嚇……總之和尹鈺脫不了幹系。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岑意便抽空著手於調查尹鈺的目的,以及陸靈犀的死因……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兩年後,尹鈺的目的達成了。

他從不信玄,偏生那死活不同意回到祖墓島的裴以柔竟幫尹鈺在一條山脈裏發現了大量的鐵礦。當他知道這件事時,一切似乎都已在走向毀滅。尹鈺為幼帝叔父,幼帝信尹鈺而不信他,一場場連環錯事便在幼帝信錯人,是他無力回天的情況下發生著……

幼帝漸漸在民間被傳成了暴君;裴以柔被尹鈺安排罪名先是送入祥雲殿做奴,後又幹脆被關進了地牢……他這個攝政王能管得越來越少,幼帝對他愈發不信任……

從一場綿綿噩夢中醒來,岑意看了看身邊的無名碑,恍然想起,這已經是他帶著幼帝屍體出逃的第五日。

終於,他安葬好了被尹鈺害死的幼帝。現在正值深夜,而他……

頹廢的閉了閉眼,岑意剛欲站起身,便見渾身臟兮兮的通古慌忙的向他跑來,神色沈重的道:“王爺,裴姑娘她……”

“裴以柔?”想起這個不聽他勸的丫頭,岑意皺眉,“她怎麽了?”

通古默了默,低頭道:“她死了,就在百步之外,方才屬下去河邊打水,親眼所見她被肅親王一箭釘死在了地上……”

瞳孔微縮,岑意“哦”了一聲,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天。

今夜,月色正濃,明月掛在天邊,圓潤竟如一塊玉盤。

“她在哪,帶我去吧。”岑意緩緩站了起來。

通古應聲,引著岑意到了一處水流附近。雙十年華的女子渾身是血,被釘在冰冷潮濕的地面,已然沒了呼吸。她斷了指頭的手還維持著拼命掙紮往前伸去的動作。

岑意輕嘆:“如此想活命,當初為何不信我。”

頓了頓,他蹲下身子,看了看自己的手,將利箭拔去,將裴以柔打橫抱起。

“主子要去哪?”通古跟在後面問。

岑意沒有回答,但用行動告訴了他。

他將裴以柔葬在了幼帝附近。

最後一捧土覆上時,天色已然泛白。岑意疲憊的靠著樹坐在裴以柔連碑都沒有的墳墓旁邊,忽然低沈沙啞的哼起了一個曲子。

那是許多許多年前,他的娘親哄他入睡時的曲調。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忘記,卻也一直不敢在人前提起,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哼出。

現在,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想哼一下這個曲子,雙眼看著身旁,好像又是在透過這一捧一捧被他覆蓋上的土,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我記得,你埋過一壇子酒,它還在麽?若還在的話,將它給我,如何?當真是好一陣子沒品嘗過好酒了啊……其實你那壇子酒我也惦記了很長一段時間來著。”

他地對身邊的空曠講起話來,卻是自然不會得到任何回應。半晌,岑意彎唇笑了笑,將頭也靠上樹,緩緩閉上眼,低低的道。

“既然你不回答,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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