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現不知道程帆是何時學會抽煙的。蘇現想起了班上的小混蛋陳阿水，他也抽煙。陳阿水平時就喜歡粘著程帆，他們經常在放學後跑到校外去。有一次，蘇現還看見他們一起在廁所裏吸煙。蘇現記得那次程帆向蘇現使了個眼色，但蘇現當時假裝沒有看見他們。

有時候蘇現覺得程帆抽起煙來很特別。別人抽煙的樣子痞氣，他帶了點豪氣和才氣，像是一位受困於情網而苦惱的詩人。事實上，他也確實寫過一些短詩。有人說，有煩惱才有寫詩的靈感。蘇現想程帆應該是現實中的少年維特。蘇現沒有看過《少年維特之煩惱》，這部人人皆知的小說，所以蘇現不知道維特他媽到底有什麽煩惱。現在程帆跟蘇現說他有女朋友，難道說程帆的煩惱是離蘇現遙遠的愛情？

程帆掐掉了煙頭，蘇現們正式開始了聊天。

“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我們從小玩到大，家住的近，又在小學同班了六年。”

“漂亮不？”

“漂亮。”

“哦。那關我屁事，跟我說幹嘛。”

“我跟她說，睡在我同寢室的兄弟是個天才，在月考中得了年級第一名。”

“然後呢？”

“她不相信。”

“不相信我能考第一？那你把名次表給她看看唄。”

“看了。”

“那還不相信？”

“不相信我有這樣一個兄弟和我同寢室。”

“那怎麽辦？”

“你給她寫一封信，我幫你轉交。”

“寫什麽？”

“隨便。”

於是蘇現寫了，寫了很多，寫的很認真，好像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也全然不怕程帆會看到。蘇現想，反正是他讓我寫的。

那封信蘇現是這樣子寫的——

程帆的女友：

你好，我是程帆的兄弟，睡在程帆的下鋪。關於我考了年級第一名，我想做出以下幾點說明。

第一，我不是一個天才。我只是恰好把計入總分的科目考到了較高的分數。如果加上政治的分數和數學附加題，我就不是第一名了。說起附加題，我表示非常的氣憤。我在考場上花了不少的時間思考它，但還是沒有算出結果。試卷考完後，我才發現思路想錯了。我想我真是笨死了。

第二，我其實也不是那麽笨。愛因斯坦有句名言說成功是99%的汗水加上1%的天才，我覺得他是在放臭屁。你知道我是多麽的輕而易舉和毫無壓力就取得了第一名。班上有很多人比我勤奮刻苦，但是他們不是讀書的材料。我覺得會讀書真的只是一個類型的頭腦而已。一個人有了讀書的頭腦，那麽他就可能不會有做生意的頭腦。如果一個人不會讀書，那麽他可能有體育或者藝術類方面的才能。比如，韓寒在理科學習上是個大笨蛋，他寫的文字卻蠻好看的，雖然文筆差了一點，然而毫無疑問，他是天才的賽車手。韓寒其實也挺臭屁的。哎，其實我不想和他一樣的臭屁。

第三，我想跟你說說我現在是多麽的期待新的班委會選舉。我還想悄悄的告訴你，我最不喜歡現在這個宣傳委員了，那是個小女生。老實說，我覺得她的字除了方塊和工整些外，絲毫沒有我寫的字來得有個性，又灑脫。我覺得程帆的字都比他的好看。你應該看過程帆寫的字吧，亦柔亦剛，撫媚中又有點陽光。哈哈，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這樣的評價。當然，還有現在的代班長葉莉莉，我不敢說她的壞話，她就坐在蘇現旁邊。

最後，願你和程帆有情人終成眷屬。

蘇現是在晚自習的教室裏寫的這封信。寫的時候，同桌葉莉莉不停的偷看，問蘇現在寫什麽。蘇現沒有跟她說實話，蘇現怕她誤解，以為蘇現是在寫情書。蘇現告訴她，蘇現在寫日記。但她還是猜到了，她不高興地說了句：

“哼！騙人，明明是在寫信嘛，用的還是這麽漂亮的信紙。”

蘇現突然覺得自己笨死了。

後來，坐在講臺上備課的班主任也走了過來，她看到了蘇現在拼命地寫東西。她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蘇現知道她想知道蘇現在寫什麽，但蘇現偏偏一邊寫，一邊用手遮住了。

蘇現不喜歡這個班主任，除了那次排座位外，還有很多原因。蘇現最不能忘記的是那次她那樣摧殘蘇現的頭發。那是開學後的第二周，班主任要求男生本周末把頭發都理了，不允許留有一寸長。蘇現不知道一寸長到底有多長，回家後也沒有留意理發的事情。誰知周日的晚自習，班主任拿了一把剪刀來到教室。班上的男生包括蘇現和程帆大概有6人沒有理發。

因為蘇現坐的位置靠前，班主任就先來問了蘇現：

“為什麽沒有理發？”

蘇現一時詞窮，編了個慌：

“媽媽說不需要理，長一些好看。”

編完蘇現就後悔了。果然，班主任冒出了一句蘇現一輩子都記得的話：

“你媽媽是把你當成女孩子了吧。”

說完就用剪刀當眾剪下了一撮蘇現的頭發。

最可恨的是，班主任沒有對其他人動手，只是拿蘇現當雞——殺雞儆猴。當時程帆就哈哈笑了起來，他的頭發比蘇現長多了，留海都遮住了整個額頭，快可以蓋住眼睛了。

回到宿舍，蘇現把寫好的信交給了程帆。此後的幾天，程帆都沒有和蘇現說話。蘇現以為他是看了信的內容生氣了。

於是蘇現主動找了他，問：

“我寫的信，你看了？”

“看了，寫得不錯。”程帆的表情很覆雜，看不出是生氣，還是真的想誇蘇現的信。

“你真的會把我寫的信轉交給你的女朋友？”蘇現充滿期待地問他。

“當然，我這個周末回去就給她。”程帆回答的太幹脆，蘇現很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

程帆喜歡海子的詩，特別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程帆說，他是在他哥哥的高中語文課本上看到這首詩的。他發現這首詩是因為其他的課文詩詞都註滿了筆記，單單這首詩的那一頁潔白如新。他突然覺得這首詩是如此的特別。為什麽不寫點註解呢？是老師沒有對這首詩做講解，還是自己沒有一點點的想法。好像所有人都能明白海子表達出來的意思，又好像任何人都無法理解海子想要表達什麽。程帆那時候還小，就拿著這本書問哥哥：

“哥哥，你喜歡這首詩嗎？”

他哥哥看了一眼，罵道：

“破詩！瘋子的來世理想主義！”

程帆聽不懂“瘋子的來世理想主義”這句，但明白了“破詩”的意思。程帆沒有理會哥哥對這首詩的評價，他把這首詩摘抄了下來，不管怎樣，他覺得自己喜歡這首詩。後來，他就背下了這首詩。

早讀課上，他們全班都讀著朱自清的《背影》，程帆就一個人在那裏大聲地朗誦著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語文老師是個幽默的人。語文老師在上朱自清的《背影》一課時，覺察到這篇散文沒能喚起同學們的興奮感。於是他在課上朗讀起了朱自清的另一篇散文《匆匆》。這篇描寫時間流逝的散文總算不辜負老師的苦心，引起了許多人的騷動。《匆匆》在匆匆響起的下課鈴聲中結束，興奮的陳阿水急匆匆地沖向了門口：

“老師，我的尿意匆匆的來了。”

語文老師一臉尷尬，還是不慌不忙叮囑了一句：“來也匆匆，切記去請沖沖。”

後來，語文老師的幽默風趣在一本書面前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天，他拿著那本書走進了教室，那是一本很舊的書，原封面已失，現在是自行粘貼的一頁封面。書的內部卻保管的很好，沒有缺頁，沒有撕角，沒有塗鴉，甚至連折痕也沒有。而那頁自制的封面為這本舊書添加了幾分美感。可以想象，那原本只是一張雪白的頁面，但葉老師用鉛筆畫上了田字方格，再用毛筆寫上了“平凡的世界”。語文老師雙手拖著這本書，嚴肅認真地告訴大家，這本書是路遙寫的《平凡的時間》。

起初語文老師只是把小說的第一章朗讀給大家聽，然後就像寶貝一樣把書藏回了手提包裏。蘇現不知道葉老師為什麽要介紹這部小說，要朗讀第一章。或許那是老師當學生時候的生活，又或許他是想說，大家現在的生活是多麽幸福。

語文老師可能沒有想到，他的這次展示，把他的寶貝像小羊羔一樣引誘了一只虎視眈眈的狼。這只狼就是葉莉莉，還是一只母狼。要知道，他們鄉鎮學校裏的小圖書館都是一些過時的教材和輔導書，根本借不到小說。當時，語文老師前腳邁出教室，後腳還沒來得及離地，就被葉莉莉首逮住了。葉莉莉是要先向老師借這本書，但被老師婉言拒絕了。老師的理由是學業這麽緊張，不要看這麽長的小說。《平凡的時間》是一部一百萬字的三部曲鴻篇巨制。

“我們保證不會用學習的時間看書。”

“不行，我對你們的自制力沒有信心。”

“那就周末借給蘇現看。”

“那也不行，周末也有作業。再說，蘇現可不放心讓你們把書帶回家。”

葉莉莉垂頭喪氣地敗下了陣來。但她沒有灰心，她意識到了一個人力量是多麽的微弱。於是她回到座位上，開始動員蘇現的加入。

蘇現隨口的一句話點醒了她這個夢中人：

“依我看那本書可能是老師的命根子，他就是怕你把書給毀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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