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

安倍晴明剛從傳送陣中走出來, 迎面就接到了一個飛撲，懷裏撞進了一個小小軟軟的身體。

“姬君。”

安倍晴明敏銳地察覺到了懷中小蘿莉的不安，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修長的手指穿過小女孩微涼的發絲, 衣襟間桔梗花的香氣沒來由地讓人安定下來。澤田彌將臉埋進了他懷中, 深吸一口氣, 抓緊了男人順著手腕垂下的袖擺。

“螢草……螢草有危險……”

男人在她背後安撫地輕拍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澤田彌若有所覺，迅速地回頭朝身後看去。

覆蓋了整片山林的赤色火焰烈烈燃燒著，重重火光中, 一只紫色的蝴蝶翩躚著翅膀穿過重疊的火焰和神社外的結界飛過來, 蝴蝶的背上小心托著一枚漆黑的石子。

澤田彌呼吸微微滯了一下, 松開手飛快地朝它跑過去。紫色的蝴蝶蝶翼輕輕一斂, 停在小女孩攤開的掌心上方, 然後從長長的蝶尾一路向上化為細碎的微光。一枚黑色的石子掉落下來, 在澤田彌白嫩的掌心滾了幾滾, 顫顫巍巍地停下, 表面黑漆漆地仿佛是被大火燒過。火光映照在石子上，卻沒有一絲光折返出來。

澤田彌慢慢地闔上了掌心, 長長的羽睫低低垂下。搖曳的天火旁, 小女孩安靜地站成了一個朦朧的剪影,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一只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澤田彌慢了半拍才茫然地回過頭。

大陰陽師在她身旁蹲下, 白色的狩衣衣角順著身側垂落, 掃過神社前的黃土地。

“回去找一個地方把它種下來吧。”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把手心攤開，低頭看向那顆黑色的長得很像石子的種子。

“……會長出螢草來嗎？”

“會的, 只要姬君希望的話。”

另外一頭，賀茂保憲看著安倍晴明一心一意地蹲在地上哄他家的蘿莉一副對其他事情毫不在意的樣子，呲著牙撫了一下額感覺到了頭疼。

來之前他還在奇怪這事晴明他一個人過來就可以了，為什麽非得把他也拉上，明明把他留在天皇那裏還能給他們打打掩護。現在他是終於明白了……

接著袖擺的遮擋，賀茂保憲的表情猙獰了一瞬。

真是算無遺策啊，晴明！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賀茂保憲木著臉接過了正事。

“一目連大人。”他放下手時，面上的表情也隨之正色下來，難得認真地撈出了此前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兒去了的陰陽頭的身份裝備好，賀茂保憲鄭重轉向了此方神社的主人。

名為一目連的神明被雪姬、小鹿男和一落地就飛快地奔了過去的蔔部季武簇擁在中心，他的模樣依然是少年人的樣子，只是原本覆蓋了半邊側臉的銀珠色短發已經褪成了沒有顏色的慘白。兩縷半長的碎發從腦後披散下來垂落在神明胸前，從發尾開始已經漸漸被染黑，黑色的龍角從支棱著的白色短發中伸出來，而蓋在神明另一側臉上的碎發也被龍角擋開露出了發絲下的另外半邊側臉。

賀茂保憲的呼吸猛地滯了一下，心跳一瞬間換了個頻率。

傳說中獨眼的神龍化為的神明，長出了另外一只眼睛，一只漆黑得宛若深淵般死寂的眼睛。

男人面上不動聲色，垂在袖口下的手指卻暗中扣緊了一張符篆。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神明身後已經完全變作漆黑的神龍虛影，臉上依然是屬於賀茂保憲的，爽朗大方的笑容，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一般友好詢問道，

“事已至此，一目連大人有什麽其他打算嗎？”

神明看向他的目光平靜，像是沒有起絲毫波瀾的湖面。他用這種平靜而鎮定的語氣對賀茂保憲說，“請賀茂保憲大人將我封印起來吧。”

饒是賀茂保憲都有一瞬間的怔楞。

“一目連大人！”

他的話音剛落，雪姬和蔔部季武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他，眼中的焦急驚惶如出一轍，反對之意不用明說都表現得清清楚楚。一旁的小鹿男看了看他們，又看看神色平淡堅定的一目連，茫然又著急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然而，即便是作為神使和神主的他們再怎麽不同意，神明的決定是無法更改的。一目連擡了擡手，輕飄飄地將他們的反對按了下去。他擡頭看向賀茂保憲，面相明明是清秀的少年，墨色眼眸中卻仿佛有連綿的山岳，厚重巍然。

“賀茂大人，我已經被那個東西汙染了，是嗎？”

賀茂保憲緊盯著他，點了一下頭。

年輕的神明淺淺勾了勾唇，輕聲開口，“趁我現在還能控制住自己，賀茂大人，請動手吧。”

“一目連大人！”雪姬猛地提高了聲音，剛要上前一步卻被她身邊的少年拉住了手。雪女回過頭，少年神主微微垂著首，半長的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雪姬的聲音哽住了。他們都知道，對於本來就面臨信仰倒退的神明來說，被封印之後只有一個結果：在漫長的歲月中無聲無息地消亡。

然而，比起墮落為被殺意控制的妖怪，他們的神明還是選擇了這條通向隕落的路。雪女緊咬著嘴唇低下頭，一滴透明的液體落在空氣裏，半空中凝結成了冰花碎在地上。

賀茂保憲深深地看了面前的神明一眼，從袖口中抽出了符篆。

“你的神社，陰陽寮會幫你照顧的。”

“麻煩您了，賀茂大人。”

賀茂保憲夾著符篆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抖，紙質的符篆在風中驟然立起，豎於唇邊。男人雙目低垂，薄唇微微開闔，第一句咒文剛到嘴邊。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清朗如月色的聲音乘著風飄過來，原本正低著頭默默落淚的雪女、小鹿男和緊握著拳頭垂首沈默的蔔部季武猛地擡起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已經擺好了架勢的賀茂保憲：“……”

默默地擡手按下了額頭跳得歡快的青筋，賀茂保憲舌尖抵著後槽牙，幾乎是從牙縫裏憋出了一句，“晴明，這種事下次能不能早點說？！”

然而賀茂公子的怨念範圍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壓根沒有關註這個小問題，蔔部季武深呼吸了兩三次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而開口的聲音依然帶著些顫抖，“晴明大人，您說的還有其他方法指的是？”

那一邊，半跪在地上的大陰陽師右手還沒有從她家蘿莉的肩膀上放下來。迎著澤田彌同樣疑惑的目光，安倍晴明隨手理了理小女孩搭在肩上的長卷發，慢悠悠地將視線投向了神社門口。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目光一起朝那邊看過去。

剛剛從神社門前探頭探腦地冒出一個腦袋的狐之助一擡頭就迎面對上了這波飽含各種意義的目光，腳下一個打滑嚇得差點從門檻上滾下來。

賀茂保憲望了眼天，上翻的眼珠完美地勾出了一個白眼，“晴明，這只狐貍你到底是從哪兒撿來的？”

也太沒用了吧……

後面這句話他沒說，但是他和他身邊百無聊賴的源賴光同學如出一轍的神情完美地傳達出了他們沒有說出口的嫌棄。

狐之助被看得條件反射瑟瑟發抖，淚流滿面地把自己團成了一只狐球。

是啊，它就是一個賣萌用的廢材狐貍啊！它還沒安倍晴明大人家的萱鼠能打，跪求各位大佬高擡貴手把它從視線中移出去啊QAQ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狐之助的心聲，安倍晴明慢悠悠地移開了目光，然後他以一種淡定的閑談式的態度，對一目連問道，“一目連大人聽說過審神者嗎？”

咦？

門檻底下的狐球“嗖”地一下彈起了一只耳朵。

審神者，顧名思義，審判神明，聆聽神諭的人。

傳說當神明降臨時，審神者必須同時在場，為分辨降臨者是真神還是偽神。如果降臨的是某些惡神，審神者還要擔負起阻止其發狂，將其驅走的責任。

因而在傳統的神道教中，審神者這一職務是比巫女還要受到重視，且本身也是更為危險的。

但無論如何，傳統的神道教裏審神者還是處於侍奉神明的一方。雖然也有著約束發狂的神明的職責，但本身其處於下位的事實卻是無可辯駁的。

但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千萬年以後的某個叫做時之政府的組織別出心裁地創造出了一個新的體系。他們將審神者的位置無限拔高，審神者聆聽神諭的職能被直接抹去，審判神明的部分卻放大成了主職，審神者的意志甚至被淩駕於神明本身之上，因而審神者和神明之間的羈絆也被這種體系拔到了最高。

老實說在安倍晴明看來，時之政府創造出的這種體系幾乎是將審神者與神明和陰陽師與式神相結合。

怎麽說呢，還挺有意思的？

一目連聽完大陰陽師帶著淺笑意外的科普之後沈默了數秒，只問了一句話，“如果我被殺意控制而發狂的話，這位姬君能夠阻攔約束住我嗎”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地將目光往周圍灑了一圈。

一目連的視線隨著他的目光一起落在神社外圍熊熊燃燒的天火上，只略微停頓了半秒，他極為果斷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大陰陽師與神明之間一來一回的幾句話似乎有著超出常人的默契，他的神使和神主還發著楞，剛從“審神者”的全新定義中醒過神，裹挾著“一目連大人怎麽知道陰陽師指的是他身邊的那個小女孩而不是他自己”的疑惑，而他們的神明大人已經行動迅速地將一切都定下了。

抱著螢草種子的澤田彌有些懵逼。

蹲在她旁邊看著大陰陽師和賀茂保憲以及神社中眾人準備祭壇的狐之助比她還要懵逼。

別人家本丸契約的第一位付喪神是一把刀，而我家就直接是一位神了？

這可是一目連啊，有著風和鍛造兩大神職的貨真價實的神明！

比起說是神實際上大部分時候都定位不明有時甚至會被劃入到妖怪行列的付喪神，風神一目連是真正有神社有傳說還有信眾和香火的高位神明。

這都被扒拉進碗裏來了？！

該說不愧是安倍晴明嗎？出手就是一個高位神？還真對得起他響徹千古讓無數妖怪光聽個名字就瑟瑟發抖，隔著幾千年還能讓研究部那群陰陽師擡不起頭的大魔王的名頭啊！

狐之助想起來家裏那把三日月宗近和已經被綁定了的大太刀今劍，它默默地趴了下去，感覺有一束歐皇之光從頭頂上打下來將它全身的毫毛都照得纖毫畢現。

它真是一只被幸運女神寵愛過的狐貍！

這一刻，狐之助無比堅定地相信著。

另外一頭，賀茂保憲看著晴明在地上畫出的符陣，雙眼發亮，神情有些興奮，“晴明，這個陣法你是從哪裏找出來的？還有點意思嘛。”

嗯，時之政府的研究部費盡心血的研究成果在千年前的大陰陽師面前，也不過得到了一個“有點意思”的評價。

安倍晴明漫不經心地畫完了最後一筆，懶洋洋地擡起身，“從一只狐貍身上看到的。”

“嗯，狐貍？”賀茂保憲條件反射地看向了狐之助，毛茸茸的小狐貍正坐在銀發小蘿莉身邊盯著門前的空地目光發直，一副沈醉在自己世界中的呆樣，黑發男人若有所思，“難怪你會把這個式神放到你家小孩身邊。”

算是解開了他許久的疑惑，安倍晴明家就沒賣萌用的式神，就連他家的萱鼠都能跟他的貓又打一架，簡直令人發指。

另一邊，銀色長發的小蘿莉正雙手捧著臉坐在門檻前發著呆。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的身側落下一片白色的衣角，澤田彌楞了一下，順著那片衣角擡起頭。

有著墨綠色暗紋的和服衣擺垂落在地上，身側環繞著墨色龍影的神明在她身旁坐下。

“澤田大人。”

澤田彌歪了歪頭，朝他看過去。少年模樣的神明輕輕抿了抿唇，單薄的唇瓣依然是重傷未愈的樣子沒有一絲血色，“以後，辛苦你了。”

澤田彌眨了一下眼睛，看了看他，又回過頭。在他們身後，雪姬和少年神主欲言又止，有些猶豫地看著這邊。

小女孩拖著腮想了想，慢吞吞地開口，“我以後見過你哦。”

一目連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擡起眸看向她。

“千年以後，你幫了我兩次呢。”

小女孩淡紫色的眼眸像一潭清湖，湖面上倒映出少年神明蒼白俊秀的臉和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瞳。

“所以不要擔心嘛。”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像拂過湖面的風，帶著粼粼微光吹拂進了那雙深淵一樣的眼睛裏。

“即便過了一千年，你也並沒有墮落成怪物，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神哦。”

一目連微微怔了怔，神明的神情依然平靜而安穩，但聲音裏卻第一次有了些許波瀾。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老早就想寫這個梗了，終於被我寫出來了！

審神者啊，誰說只能簽刀劍付喪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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