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漣不知不覺下又回到寧悅山，雖已在九重天上久居，但只有回到此處她才能得到徹底的安心。

“你怎麽還在？”清漣意外發現瑀滄仍在寧悅山中，不禁問道。

瑀滄淡淡道：“仍有些未完善。”

如今寧悅山之上蓊蓊郁郁，奇花異草隨處可見，瑞獸佳禽翔集於此，靈氣濃郁更甚從前。這一切大部分都是瑀滄的功勞，不論他是出於何目的，清漣仍向他道謝道：“多謝你做這些。”

瑀滄似乎微微有了些笑意，眉目稍稍舒展開來，他長相極英俊，雖不比神界眾人精致，但別有一種硬朗，平日神色總是淡漠嚴謹，總似雪峰孤松，而今一笑，恍如春日融雪。

清漣念及他是天界之人，便問道：“你可否幫我找一個人？”

“誰？”

清漣便向他大略說了青芷之事，又道：“若你不方便，就算了。”

瑀滄淡淡笑道：“沒有人比我更方便了。”

清漣還未想回九重天，便留在寧悅山與瑀滄說話。她本不是多話之人，今日卻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有些是她幼時在寧悅山的舊事，有些是在九重天上的玩樂之事，有些是修煉時一些領悟，或許是此處令她安心，或許是她與瑀滄並不熟悉，反倒放松。

瑀滄並未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偶爾應和一兩句，於修煉之事上話倒多些。

清漣說了許多，漸覺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說了這麽多，你也說一些你的事，這才公平。”

“我幼時曾流落妖魔界，後來才回歸天界……”他本不願回憶往事，但見她眸色晶瑩，神情略帶期待，便不知不覺道。

清漣大約亦知是不太好的經歷，便沒勉強他說下去，換了話題問道：“你可知‘人獸’是何意？”

瑀滄不解道：“什麽？”

清漣道：“還有‘重口味’……”

瑀滄眼角抽搐道：“誰與你說這些的？”

清漣便把琰煌所言覆述一遍。

瑀滄道：“你往後最好不要把他們混說的話放在心上……”

清漣：“……”

直至月上中天清漣方告別瑀滄歸去。

當年因年紀小，與琰煌更相熟，清漣暫居於東明殿，待她長大一些便搬回神帝的成天殿。

月色如水漫過中庭，竹影在月色中參差搖曳。少年的身影便如竹一般的清瘦，竹影搖曳卻唯其不動，疏朗月色彌漫在他身上，恍若輕紗覆蓋，朦朧間更顯豐姿。

清漣微微楞住，不知怎地便想起一句凡人寫的詩。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她意識到今日她跑出去一整天卻未告知父親與他，忙道歉道：“對不住，今日我回了寧悅山一趟……”

琰煌並沒有責怪她，只道：“你向來有分寸，下次倘若去得久一些便先告知我或者師尊，別讓我們擔心。”

清漣訥訥應了。

琰煌笑了笑，算是與她道別，便轉身離去。

清漣看著他疏朗月色中單薄的背影，忍不住喚道：“阿煌……”

他回身，莫名地看她。

其實她沒有什麽事，臉上微紅，道：“無事，你走吧。”

他本來並無必要到她庭院中等候，待她回來自會有神侍告知他，不過是月色漸明，他不知不覺便行到此處。

自瑀滄答應幫清漣尋青芷後，她便為探聽結果頻頻去找他，瑀滄也是個有才華的，且見多識廣，清漣與他很是投契，一來二去關系自然一日千裏。

她也曾問他在天界為何職位，瑀滄便道不過是個閑官，清漣一想也是如此，倘若不是閑官何來如此多時間與她見面。

天上不知年歲，清漣也不知過了許久，青芷卻自己歸來了。落楓本來咬牙切齒道倘若尋得她回來必要教訓她一頓，如今她真的回來卻只嘆道：“你回來就好。”

青芷對她經歷何事從來閉口不言，但卻不如從前胡鬧，修煉也更為勤勉，眉目間卻凝著覆雜情緒，連與她最為熟悉的清漣也看不透。

終有一日出了事。神器封天印被盜，青芷也再次不見蹤影。

一陣陣龍吟錚錚之下四海澎湃，風雲洶湧，九天震動，南極囚龍之淵結界破裂，應龍騰空而上，直入九天。

應龍先祖本除南極，後隨黃帝殺蚩尤與誇父，不得覆上，故下數旱，被世世代代囚於南極。青芷機緣巧合之下入得南極囚龍之淵，出來後盜封天印，與應龍合力碎裂結界，釋放應龍後卻回九重天甘願領罰。

盜神器，碎裂上古結界，此為重罪，任何人無法說情，神帝罰青芷墮入輪回，受永世輪回之苦。

應龍直闖九重天，琰煌奉命追截，在七重天處擋下他。

琰煌卻未與應龍動手，只低聲道：“青芷已入冥界。”

應龍並非愚鈍之人，霎時明白他的意思，轉身向冥界而去。

冥界永夜中彼岸花如火如荼，陰氣彌漫，忘川混濁而清明，在不同的人眼中倒映出不同的人世百態，令記憶未泯之人尤為沈迷。

應龍在忘川之旁也不禁腳步一頓，他看到他與青芷在囚龍之淵的種種，那是他沈寂千年的生命中唯一的濃墨重彩。

他在冥府中莫名未受攔截，也無暇多想，只匆匆往冥府第十殿而去。

冥府第十殿，為轉輪王所轄，專司六道輪回。

他入得大殿，殿中閻羅各司其職，似乎未有註意到他。他自出生以來從未出過囚龍之淵，也不知此時該如何，只微一恍神，面前不知何時便站了華冠黑袍的少年，少年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問道：“應龍？”

他應道：“是。”

少年道：“你與我來。”

他隨少年轉入後殿，便見一少年拎著九尾白狐的幾條尾巴，好像在教訓著什麽。

應龍看得有些心驚，正欲出手奪取青芷，落楓卻一把把九尾白狐甩到他懷中，面無表情道：“送你了，你們兩個二貨正般配。”

白狐兩只前爪扒在他肩上，琥珀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委屈地看著他，他心中緊繃的弦松了下來，溫和地輕撫著白狐背上柔軟的毛。

落楓道：“毀上古結界者必遭天譴，帝尊為保青芷才令她墮入輪回，永世輪回總好過神魂俱散。”

青芷已化成人身，應龍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她的面容，道：“無論是天譴還是輪回，我一人即可。”

落楓揚起眉，似是早料到他會如此，轉而對墨圳道：“既是如此，應龍受永世輪回，青芷投身青丘重新修煉。”

青芷在他應龍中爭辯道：“不行……”卻被落楓封住喉舌，口不能言。

墨圳對他們道：“一刻之後上輪回臺。”便轉身離去。

落楓心情極佳，仿佛並非身處幽暗地府而是人間春暖花開，一邊走出後殿一邊自言自語道：“終於不必被那兩個家夥說搞人獸什麽的了……”

青芷回九重天領罪時偷偷將一封信遞與清漣，清漣回去後急忙打開，那信墨跡已久，顯然是早已寫好。

她說，小漣，待我遇到他後才明白先前的表白不過笑話一場；

她說，他本是騰雲之龍，卻無故被囚於方寸之地，我只是不願再看到他的孤寂，看到他如井底之蛙，惟願他翺翔於六界，看盡河山無限；

她說，或許你們不會原諒我，為一個外人犯下彌天重罪，但是這樣的感情你明不明白？

清漣默然將信箋收好，青芷未免將他們想得過於薄情，不知其實他們最為護短，琰煌奉命追截應龍卻空手而回，落楓入冥府尋十殿轉輪王墨圳喝茶，她相信青芷不會受到那樣的懲罰。

她何嘗不明白這樣的感情，她自幼在他身邊長大，他帶她看過九天重霄，妖魔橫世，走過忘川彼岸，人間繁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他卻未必對她有同樣的感情。她不求與他琴瑟和諧，鸞鳳和鳴，只求伴他君臨天下，共他風雨同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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