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漣，清漣……”

是誰在喚她？

清漣緩緩睜開眼，眨眨眼，眼前逐漸清晰起來。十八九歲的少年，眉眼狹長，眸色如墨，深沈靜寂，面容精致無瑕，此刻正坐在她的身邊。

“琰煌。”清漣驚道。

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錯，還認得我。”一邊俯身把清漣扶坐起來，鴉羽般漆黑順滑的發從他的肩膀滑下。

清漣忍不住伸手去捉那縷發，琰煌看過來，連忙尷尬地收回手，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尚書府的事等楚楓驅鬼回來便知。”琰煌直起身體，靠回塌上，“我目前是九華派弟子，師傅便是楚楓。欽天監監正歷來由九華派弟子出任，今年是十年換任之期，與師傅楚楓護送清寧師兄上任與清平師兄回山。”

尚書府之事雖然很恐怖，但清漣對琰煌很是信任，也放下心來，又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琰煌看著她，道：“禮部尚書府厲鬼之氣大盛，與師傅來此驅鬼。”

清漣忙問道：“怎麽回事？”

據琰煌所言，幾年前尚為禮部侍郎的李榷與當時禮部尚書的寵妾一見傾心，承諾她向禮部尚書要其為妾，但又礙於恐觸怒禮部尚書遲遲未行動，後來二人私情被發現，禮部尚書震怒，在官場上處處刁難李榷。李榷便把暗中搜集的禮部尚書貪汙證據送到禦史臺，禮部尚書被彈劾終至在獄中自盡，李榷得以翻身。而那女子本在禮部尚書被彈劾後被送與李榷，不久卻死於非命，死之時恰為陰氣大盛之時，又含恨而終，終成厲鬼。

清漣沈默了半晌，才又開口：“琰煌，我不喜歡這裏。”前世疾病纏身，只能在醫院虛度年華，但至少有愛她的父母與和睦的家庭。如今雖有愛護她的母親與兄長，但卻要裝瘋賣傻，不得自由。

“不如你就跟我走吧，去九華山。”琰煌道，便見眼前小姑娘熠熠生輝的眼眸，唇邊浮起微笑。

清漣滿懷歡喜，剛想道謝，琰煌已站了起來，道：“楚楓已經處理好了，讓我們出去。”說著伸手摟了她在懷裏，往外走去。

清漣反射性地摟住他的脖子，反應過來的時候忍不住臉紅了。從前抱著她的不是母親就是丫鬟嬤嬤，而且她還是小孩子的模樣，但琰煌卻是知道她的真實年齡的……

清漣與琰煌出到廳堂時，堂中只有四人。李榷與柳氏臉色慘白地坐在主位上，李清沐亦是臉色蒼白，被柳氏抱在懷裏，柳氏的手仍在顫抖著。只有一個男子，悠哉悠哉地在品茗，神情十分輕松。

柳氏見兩人來到，聲音顫抖地叫喚：“漣兒……”欲伸手去抱，又顧忌懷中的李清沐。

李清沐卻自己離開母親的懷中，神情乖巧地道：“我沒事了。”

柳氏接過清漣，顫抖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嘴唇微動，卻沒發出聲音。

清漣卻不知作何反應，只是一貫地沈默，然後伸手撫了撫柳氏的背。柳氏眼中流露出不知是驚是喜的光芒。

琰煌走到楚楓身邊的椅子坐下，低聲與楚楓說了幾句，楚楓唇角挑了起來，目光直直地投到清漣身上。

清漣一楞，也直直地回看他，卻只見楚楓嘴唇輕挑，鳳目微微彎起，本是清俊的面容更添魅意，猶見大片的鳳凰花開，妖嬈絢爛。

心中又浮起莫名的熟悉感，清漣低下頭不再看他。

楚楓終於放下茶，撫平衣袍上的皺褶，站起，走到李榷面前，道：“大人之女一見之下甚有仙緣，不知令其入九華派如何？”

李榷楞了一下，連忙回道：“得仙長收為徒，實乃小女的榮幸，只是清平大人曾有言，小女魂魄不全……”

楚楓道：“無妨，我自會解決。”

李榷終於露出一些喜色，“如此甚好。”

楚楓又道：“日後令女便入我門下，三日後再到貴府拜訪，接令女回山入門。拜師之禮回門再行。”

李榷拜道：“有勞仙長。”

楚楓未再多言，攜了琰煌出尚書府。

“回房罷。”李榷率先走了出去。

柳氏抱著清漣，欲言又止，最終仍是開口道：“夫君，漣兒尚年幼，真的要入九華派麽……”

李榷停下腳步，道：“夫人應明白此事乃漣兒大幸。”

柳氏嘴唇輕動，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未再多言，只道：“妾身明白。”

三日後，尚書府門外。

“今後小女便拜托仙長了。”李榷對楚楓拜道。

“大人不必多禮，日後清漣亦為我徒，自應照顧。”楚楓回道，“出行良辰已到，我等先行了。”

李榷伸手道：“仙長請。”

柳氏面帶不舍地把清漣送上馬車，一直暗中歡欣的清漣此時心裏也浮上了離愁別緒，怔怔地看著柳氏。

禮部尚書李榷之夫人柳氏出身名門，言行舉止向來端莊雍容，德言容功無不出色，乃女子之典範。但在清漣面前，向來也不過是世間所有平凡的母親中的一位罷了。

即將要與自己摯愛的幼女相隔永年，而這個女兒還是神智未開，柳氏眼眶微紅，幾近落淚，看著女兒無甚表情的小臉，最後只柔聲道：“漣兒乖，娘只希望漣兒平平安安的。”

這時楚楓已在車旁，道：“夫人，請回罷，日後定有相見之時。”

柳氏只得黯然轉身下車。

楚楓拿出一個以紙剪成的小人放在駕車位上，掐了個法訣，那紙人便變成一個車夫，駕起馬車，向城外駛去。

柳氏悵然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身邊的李清沐忽然問道：“娘，妹妹還會回來麽？”

柳氏蹲下身來抱著自己的長子，頭埋在他幼小的肩膀上，眼淚終是控制不住地決堤，卻仍是哽咽著道：“會的，一定會。”

此刻的馬車中，前欽天監監正清平對呆坐在車上的清漣道：“小師妹，不必裝了，你魂魄已全，神智該清醒了罷。”

清漣才擡起頭來，見對面看上去仙風道骨、溫文爾雅的青年含笑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尷尬地笑笑。

身邊的琰煌替她解圍道：“他是清平師兄，那是你師傅楚楓，你三日前見過的。”琰煌繼續道。

上馬車後便散懶地依靠著車壁半躺著的楚楓道：“徒兒還不置於忘記師傅吧。”

清漣便道：“見過師傅、清平師兄。”

楚楓又道：“你是清字輩，名字不必改了。”

清字輩？那麽琰煌……清漣擡首看向身邊的琰煌。

楚楓道：“他也是我的徒弟，清篁。”

清漣點點頭，不再說話。

楚楓轉而對清平道：“收徒一事我已傳信回九華派，掌門師兄命我與清篁帶清漣直接回山，而你到嶠州關陽郡與楚皓師兄等人會合。”

清平應道：“是。”

馬車在京城城郊停下，四人下了車，楚楓便收了法術，原來那馬車與車夫一樣，都是用紙變的。一邊的清平對楚楓拜別道：“師叔，師侄先行一步。”右手捏了騰雲訣，騰雲淩空而去。

清漣十八年來從未真實地見過這般奇景，看得目不轉睛。

楚楓伸手去捏她楞楞的臉，笑道：“日後漣兒也會。”

清漣默默躲開他的手。

楚楓也不介意，收了手道：“我們也走罷。”捏起騰雲訣，腳下便聚起白蒙蒙的一片雲霧，載起三人，升向空中。

清漣好奇地踩了踩腳下的雲，輕柔軟和的一片，彎下腰伸手去捉了一團，雲霧很快消散在手心。卻聽楚楓道：“若是弄穿了洞可就要掉下去了。”清漣趕快收手不敢再玩。

琰煌坐在雲上似笑非笑地道：“師傅，嚇唬小姑娘很好玩？”

聞此言，清漣擡頭，便見楚楓壞笑的臉，無言地鄙視他。

楚楓哈哈一笑，也坐下，坐相卻比琰煌散懶得多。

清漣不再理會他，坐在雲上從雲邊看下，高低起伏的山脈次第鋪展，間或有長河貫穿，而大大小小的城鎮簇擁成一團或一條點綴在青山間、長河旁。行雲的速度愈快，地上景物漸漸一閃而逝。

琰煌扶住她的肩道：“小心些，坐得太出真會掉下去。”

清漣便往雲內挪了幾寸。

楚楓看著她，笑道：“無妨，即使掉下去師傅也會把你救上來。”

清漣不理會他，感到掠過身上的風漸強，頭發、衣袖被漸大的風力往後帶，身體似乎有些不穩，心下不安，忍不住伸手捉住琰煌的衣袖。

琰煌扶住她，對楚楓道：“師傅，定風咒。”

楚楓在她背上畫了一個符。清漣感覺背後一片暖意融入身體，飛舞的頭發與衣袖逐漸停滯，身體也穩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對楚楓道：“謝師傅。”

楚楓對她笑道：“要漣兒說話可真不容易，小姑娘活潑些才好。”

清漣默然，從前她總是獨自一人在醫院，甚少與人交流，漸漸寡言起來，如今也很難改變。

楚楓也不再多言，行雲載著三人漸漸接近東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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