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木他們來到山頂，就看到雪女定定看著平靜地站在山頂的山姥。

“不……要，和子。”雪女近乎哀求地說道。

山姥轉過了身，看到真木他們後寬和地笑了笑，然後對著雪女近乎嘆息地溫柔說道：“你明白的，我已經……”隨即巨大的陰影覆蓋了整片山。

“快退後！”真木臉色微變，迅速拉著銀時後退，沒有註意到一旁的松陽在看到山姥面容時恍然的神色。

白蛇微微傾身，碩大的紅寶石般的豎瞳冰冷地看了一眼真木他們，便將視線回到山姥身上，發出一聲渾厚的鐘鳴聲，莊嚴的聲音頓時從山頂緩緩散開，仿佛平靜的水面猛地投下了一個石子，在空氣中震蕩著，響徹整個山脈，隨即便是漫天遍地的威壓。

遠處，原本寂靜冰封的湖泊瞬間破裂，厚重的冰塊緩緩沈入湖底，如同雪女此刻的心，不斷地陷入無底深淵。

被威壓壓制住的雪女眼睜睜地看著山姥微笑著被白蛇緩緩吞下，時間仿佛變得無比緩慢，恍惚中想到了當年。

“我啊，很喜歡這座山，所以……”彼時還是山神的和子笑得溫暖而柔和，牽著年幼的她，遙望著綿延而蒼綠的山脈，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為了山我什麽都願意做，能和我一起保護這座山嗎？”

看著面前的人溫柔而期待的註視，原本以為內心只有無盡冰冷的自己卻在那時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溫暖，有什麽東西在堅冰上破冰而出，緩緩發芽，難以言喻的情感在日益地悄悄發酵、醞釀、湧動著。

還是年幼雪童的她只是有些懵懂地跟隨著和子，看著她以及她所愛著的這座山。

她想……她也是愛著這座山的，和和子一樣，因為……這是和子傾盡所有情感的山啊。

雪女覺得有什麽強烈的東西在內心呼嘯著仿佛要噴薄而出，卻最終只是在深處焦躁地翻滾起伏著，幾乎要燙傷了她冰冷的心。

和子……不要離開我。

看著幾乎被完全吞下的山姥，雪女猛地顫了一下，再也不覆原本的冰冷與漠然，近乎狼狽地拼命掙開威壓的桎梏想要移過去，卻最終只是與她的衣角擦手而過。

“和子——！”雪女緩緩睜大了眼睛，失控地淒厲喊了起來。

有什麽東西……在那瞬間破碎了，再也拼不起來了，也再也回不去了。

雪女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氣力，癱跪在地上，雙眼無神毫無焦距，明明悲傷到想要哭泣，可是卻只能睜大了眼眶，眼睛裏一片幹澀，作為雪女的她，從未知道眼淚是什麽。

“真是……聲勢浩大啊，新山主大人。”這時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在真木他們身後響起。

“土地神？”真木詫異地看到以往一直意義不明笑呵呵的山下爺爺出現在這裏。

“土、土地神！？”阪田銀時驚呆了，隨即不可置信地哆嗦著手指向山下爺爺，“這個一直疑似患了老年癡呆整天‘哦謔謔’的老頭子是土地神！？”

真木輕瞥了他一眼，隨即看著土地神平和的面容皺了皺眉。

“我對這世界絕望了……”阪田銀時喃喃著。

而一旁的松陽聽到後也略顯驚訝地看著山下爺爺。

“雪女，已經夠了。”土地神來到雪女旁邊，緩緩開口，“這是和子所希望的，所以白蛇，不，現在已經是新的山主了，才會出現在這裏，應和子的召喚，是吧，新山主大人。”說著平靜地看向白蛇冰冷懾人的鮮紅豎瞳。

白蛇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雪女，仿佛只是在看無關緊要的東西一般，隨即轉動了一下巨大的豎瞳看向下面相比於他矮小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土地神，緩緩低下頭顱靠近。

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甚至連眼睛都比他大上數倍的白蛇，土地神神色不變，只是緩緩散發出可以與白蛇相抗衡的威壓，這時真木他們才感受到了身為一方之神的力量，莊嚴、神聖、甚至令人無法產生與之反抗的念頭。

“我知道……”雪女尖銳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緩緩垂下眼眸，努力抑制內心深處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的顫栗，“但是……”

“山主大人啊，在此希望您能原諒雪女，畢竟她也是前任山神的屬下。”土地神沈靜地說道。

白蛇似是漫不經心地輕輕掃了一下尾巴，然後開始緩緩盤旋纏繞住山峰，一陣地動山搖，真木他們不穩地晃動著，而阪田銀時直接一個踉蹌摔倒了，咕嚕著滾來滾去，然後磕在了樹上。

阪田銀時齜牙咧嘴地抱著自己的頭，隨即驀然發現了什麽不對，光禿禿的山頂哪來的樹？再擡頭一看，頓時楞住了：“這兒……是山下？”

“山主把我們送下來了，看來是要休眠了。”山下爺爺笑瞇瞇地說道。

“是消化前任山神吧。”真木冷笑了一聲，冷眼看著山頂的白蛇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陣沈默過後。

“到底是怎麽回事？”阪田銀時有些郁悶地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天然卷。

真木瞥了眼一旁一直低垂著頭的雪女，淡淡地說道：“前任山神，也就是那個山姥看來之前還沒有完全墮落，召喚來了白蛇，以自己為祭，讓白蛇代替成為這兒的新山神守護這裏。”

話畢真木沈沈地看著土地神，抿了抿唇最終卻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土地神卻是了然地笑了，然而只是愴然道：“不過沒想到和子會是我們中走的最早的一個啊。”說著放眼望向綿延的山脈，直到現在也還記得和子當年小心翼翼地珍惜著這座山的模樣，嘆了口氣，“時間啊……”

誰也沒有說話，因為誰也沒有經歷過，誰也無法感受到那種心情。

“不知不覺已經晚上了，可以送一下靈嗎？真木。”土地神溫和地看向真木，從袖中拿出一把黑色折扇，兩端扇骨各系一個鈴鐺，鐺簧上綴著條紅帶，垂至地面。

一直站在一邊毫無焦距地看著遠處的雪女，聽到這句話後眼神動了一下，目光焦點在真木身上。

真木沈默了一下，接過扇子淡淡地說道：“好。”

起勢，開扇，長嘯，起舞。

“那是在幹什麽？”阪田銀時眨了眨眼。

隨著長嘯聲整片森林裏無數淡藍色的靈子緩緩從地底升起，向真木所在的地方靠攏。

“送靈舞，將那些人類的靈魂送去轉生，不然的話這兒聚積了那麽多的怨氣可不妙啊。”土地神平靜地說道。

話音剛落，土地神突然怔仲地看向雪女的身後，而眾人的目光也驚愕地聚集在雪女身後。

雪女有些疑惑，隨即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後一僵，卻是沒敢轉身。

聚攏過來的靈子中，一部分正緩緩凝聚，逐漸現出一個人形，微微浮在雪女背後。

“和……子？”土地神看著雪女背後的女人錯愕地說道，隨即明白了什麽似得略顯覆雜地看了一眼山頂。

“誒誒誒？怎麽變年輕了！？”聽到土地神的話，阪田銀時傻眼地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

淡雅素凈的青色振袖，烏黑的長發梳以高髻，眉間點以朱紅山神之紋，高貴而美麗，整個靈魂散發著淡淡的柔和光芒。

真木未曾停下舞步，右手執扇，淺淺彎膝，再起身，向右揮袖，轉身於左，右腳起跨向前移出，緩走三步……

而和子的靈魂也愈發完整，微笑著對真木他們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轉向土地神淺笑了一下：“你也來了啊，我真是造成了不少麻煩呢，抱歉。”

隨即看著自己面前僵硬著沒有轉身的雪女微不可覺地嘆息了一聲，雪女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和子微笑著伸出雙手由上而下虛擁著雪女：“你也是，真是抱歉，不過謝謝你，然後，永別了……雪祈。”

“和……”雪女冰藍色的眸中顫抖著落下一滴淚，卻在半空中凝冰，再也控制不住地轉過身，見到的卻是和子正在逐漸消散的身影，“子！”看到這樣的雪女倉惶地想要抓住和子，可手卻一次次地穿過她的身形。

真木的送靈也到了最後，身邊的靈子匯聚成一條又一條綿延細長的藍色流水狀靈河，圍繞著真木緩緩流動旋轉著升上天際，那是難以言語的美麗與壯觀，是生命所展現的最後的瑰麗與奇跡。

而和子最後微微笑了一下也瞬間消散沒入靈流離開了。

長嘯，合扇，止步。

“最後的道別麽……話說回來這可真是璀璨的靈魂啊，讓我們見到了生命最後帶來的震撼，不是嗎？”土地神感慨著，隨後微笑看向已經停下來的真木，“辛苦了，即使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壯觀的送靈，不僅是最近的那些靈魂，就連以前山裏堆積下來的怨氣也全送走了。”

“畢竟山神可不是每次都能送到的。”真木似是嘲諷地勾了一下唇。

土地神苦笑了一下：“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已經足夠了，這次真的要謝謝新的山主大人啊。”隨即有些倦怠地閉了閉眼，然後平靜地對著阪田銀時和松陽說道，“都回去吧，不管怎麽說，山裏都不適合你們呆太晚，真木你也是，即使我備了法器，但這麽龐大的送靈你也消耗了不少吧。”

真木沒再說什麽，她此刻的臉色的確有些蒼白，身體有些超負荷了。

阪田銀時楞了一下，然後看著真木虛力的樣子微微皺了一下眉，但還是和松陽離開了，只是最後有些別扭地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隨即便是一陣沈默，土地神最後看了一眼盤繞在山頂的白蛇：“這兒，來了一個不錯的新山神啊。”然後轉身一步步化為青煙消失了。

作為祭品，本應不可能送到靈魂的，白蛇吞噬的只有身體。

真木淡淡地看了一眼雪女，便也準備離開。

“最近小心一些吧，雖然這次送靈凈化了不少，但是黑暗還是在蠢蠢欲動。”雪女的臉上沒有以往的冰冷但也不是剛剛的失魂落魄，只餘平靜，“你也註意到了吧，那些突然開始增多的小妖怪，雜亂的妖氣。”

“你想說什麽？”真木停下了腳步。

“和子不是無緣無故墮落的。”

真木猛地收縮了一下瞳孔：“怎麽回事？”

“‘彼世’不安靜了，和子也是因為這個的緣故。”

“……你不恨？”真木沈默了一會兒。

“恨？”雪女咀嚼了一下這個字，冰藍色的眸子隱隱劃過一種無力，“我該恨誰呢？新的山神？它只是應和子期望召喚而來，而那些使她墮落的……”雪女緊了緊攥著的掌心，“和子說過讓我不要去管，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有。”

真木眼神閃了一下，按捺下疑惑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準備？”

雪女虛焦著眸：“離開這兒。”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對我來說，我所認定的從來都不是這座山，更不是所謂的山神，至始至終，我想要陪伴的……只有和子。”

“所以，沒有和子在的地方，對我毫無意義，即使這兒是她所愛著的地方，但是我終究還是無法……”

正因為這是和子所愛的山，所以被和子撿到並且因此而找到生存意義的自己才更加無法忍受沒有和子的這個地方。

“是嗎……”真木不知道該回些什麽，她想自己或許可以明白一點她的感受，如果是蒼……

“那麽，我走了，這就當作是這次的歉禮和道謝了。”雪女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這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名字……很好。”接過從中拋過來的東西，真木輕輕說道，而風雪中的雪女猛地顫了一下，驀地笑了，那是真木第一次看到雪女的笑容，卻笑得悲傷，然後徹底離開了。

真木看著手中的那滴雪女之淚，靜靜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即向森林深處走去，而這時山頂的白蛇睜開了那雙紅色豎瞳，平靜地看了一會兒真木他們之前所在的地方，然後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辛苦了，真木。”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還有，謝謝你。”

真木背靠著禦神木坐下，感受著禦神木為自己滋養靈魂，沈默了一會兒，終是問道：“不悲傷嗎？蒼，不管是土地神還是你，和山神歷經了那麽久的歲月，守護著這一方，但是現在……”

“無關乎悲傷。”禦神木頓了一下沈靜地說道，“對我們來說，正是因為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所以才知道，只是沒想到和子會是我們中最早離開的一個，她……比任何人都要愛著這裏。”

真木怔怔地聽著，她想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土地神和禦神木都是如此，或許沒有經歷過，所以無法理解，她不似禦神木他們歷經那麽悠久漫長的歲月，以及那麽多的閱歷與生命，她所知道的只是……

蒼，別像山神和雪女一樣。正因為不懂，所以離開什麽的會如此悲傷，而自己做不到你們那般……

森林外圍，走在寂靜的小路上。

“老師，你怎麽了？”阪田銀時看著一直沈默的松陽有些茫然。

“不，什麽也沒有……”松陽輕柔地撫了撫銀時的頭，回頭靜靜地望著那片黑暗裏，因月光灑下而顯出的朦朧森林輪廓，仿佛懷念著什麽似得嘆息了一聲，“這樣就行了。”

隨即一如既往地勾起唇角微笑道：“撒，我們回家吧，晉助他們該等得急了。”

幾乎都要被遺忘的角落裏，仿佛是重新被撿起的泛黃紙張，舒卷著展開回憶。

“迷路了嗎？”柔和的陽光灑落在森林裏，打出一片片斑駁的陰影，隱隱綽綽中有人順著光緩緩走來，踩下一地的光暈。

“沒關系，抓著我的手就行了，不必害怕。”有誰牽起了他的手，溫暖如冬日的陽光，身前的背影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只依稀記得令人很安心。

“那麽，再見了，下次，不要再迷路了喲。”森林裏的人未與他一起出去，只是站在邊緣看著他離開，不知是茂密的森林投下的暗影的緣故還是時間模糊了記憶，他所記得的只有那唇畔若有若無的微笑。

啊……記起來了啊，那個時候的人就是她啊。

松陽溫暖了眉眼，不知是悵然還是恍然地輕笑了起來。

“銀時。”

“嗯？怎麽了老師？”

“老師會好好抓住你們的。”松陽握住了銀時的小手，笑得溫暖，卻讓銀時感到一陣莫名的酸澀。

“什麽啊，突然……”銀時小聲嘟囔了一聲，想到與自己和松陽老師何其相似的山神雪女後也同樣握緊了那只牽著自己的手。

我也會好好抓住的。

作者有話要說：

山姥

居住在山中的長的像老婆婆的妖怪，山姥中有好的也有壞的，有賜予土地豐收和財富的一面，也有吃掉旅人和小孩的恐怖一面。不過傳說邪惡的山姥死後就會使那快土地變的收成很好，與《古世記》中的伊邪那美的神話有些類似的地方，都是豐收之神，也有說山姥居住在山裏，將投宿到家中的旅人吃掉，能知道人的心裏在想什麽。

關於山姥的原形，目前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山神雕落所化成的，再一個則是由山中的鬼所化專為迷惑人的女性。同時，山姥未必都是老太婆。

山姥在古世記中也曾被提及的山神化身。這種山中女妖一般身長2～3米，披肩散發，有著豐肥的長臉，體格特別魁梧。其表情沈穩平靜，但確實是典型的鬼怪相貌，因為長期居住於深山中，也同一般的山怪一樣，以普通衣服纏住上身，用樹葉或樹皮裹為貼身下裙。其貌不揚的山姥在其年輕時也曾是動人一時的嬌艷女子，但同樣是出於對怨念的積累（似乎曰本的鬼怪都離不開個“怨”字），本是溫柔可人的女子也變成了兇殘的山妖。不過兇殘也並不代表山姥的一切，她年輕時也曾以養育了日本有名的傳說人物——金太郎（阪田金時）而傳為佳話，這裏特別指的就是足利山的山姥。

幽谷響

由於山中的地勢導致聲音折射，從而產成巨大的回響，就是“幽谷響”妖怪的起源。有傳說認為在山背陰的地方有山神的“呼子”，就是像“呼子鳥”那樣的動物在發出怪聲。另外還有“山男”、“天狗”、“天邪鬼”等 發出聲音的說法，不過這些說法有一個共同點，即幽谷響是山神出現後才有的事。

狐仙大人送靈舞

話說碼到最後‘有什麽東西……在那瞬間破碎了，再也拼不起來了，也再也回不去了。’的時候我居然瞬間想到了節操ORZ我無藥可救了，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那一丟丟感覺瞬間沒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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