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就到了傍晚。

沈長亭和墨美娘準備起身回家，姜夫人一再挽留他們在姜家住，他們說距離不遠，回自家方便些。

沒辦法，姜夫人只好讓人去叫醒了姜席玉，跟她一起送人出門。

送走了沈家夫婦倆，姜家和孟家也笑著散了，各回各家。

章嫣然不想回去看姜世榮那張惡心的臉，本來還想在姜夫人這裏多玩會兒，結果姜夫人說累了，要歇著，讓她也回去歇著。

她沒辦法，只好回自己小院。

站在清凈的院子裏，看著緊閉的房門，章嫣然吩咐丫鬟，“進去幫我收拾收拾，我今晚睡隔壁。”

丫鬟不知道自家小姐跟姑爺怎麽忽然間就鬧成這樣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勸，只得乖乖去收拾。

房裏。

姜世榮難受地癱在小榻上，看著丫鬟來來去去收拾。

他揉著醉酒以後脹痛的腦袋，問丫鬟，“這是做什麽？”

丫鬟如實回答，“小姐說她今晚睡隔壁。”

姜世榮手指僵住了。

他錯愕地望著丫鬟，忽然間意識到，他酒醉時章嫣然說的和離一事，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章嫣然是認真的。

意識到他的妻子真的已經跟他過不下去了，要跟他和離的那一剎，他心裏瞬間泛起細細密密的疼，他的眼眶忽然就紅了。

他望著這個屋子。

以後，這裏只會有他一個人了，他的妻子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無論他怎麽喊，這屋子裏也再不會出現妻子的回應。

再不會有人在他耳邊念叨著日常瑣碎，再不會有人問他哪支簪子哪件衣裳好看，再不會有人關心他今天書讀沒讀，上進不上進……

他的妻子，要離開他了。

心裏的難過仿佛生出了爪牙，將他整顆心整個人重重纏繞。

他手指抓著扶手艱難坐起身來，捂著疼痛的腦袋，踉踉蹌蹌往門口走。

他快步走到門邊，看著院子裏的章嫣然。

“嫣然……”

他啞聲開口。

章嫣然正坐在院中石桌邊掐著一根草，忽然聽到姜世榮的聲音，她手指一頓，然後擡頭冷漠地看過去。

看著姜世榮難受又困倦的樣子，她心裏舒坦了。

沒讓他喝醒酒湯，他現在難受極了吧？

活該。

看了一眼，章嫣然就移開了視線。

她望著遠方，數著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就可以離開這個惡心的男人回到章家，又盤算著在家待多少天以後就可以放出消息重新選夫……

她想，這一次選夫，她一定要讓人把對方的底細全都查清楚，曾經有過喜歡的人有過婚約的一律不要。

她再也不想受第二次氣了，一次都夠夠的了，再來一次，真的能氣死人。

姜世榮見章嫣然連看都不願再多看他，心裏難受得跟刀割一樣。

他手指死死抓著門扉，抿著嘴唇，紅著眼眶，沈默地望著章嫣然。

他想跟章嫣然說，別和離，他不想和離。

可是醉酒時章嫣然罵他那些話卻一遍遍在耳邊回響，他第一次清晰的了解，他的妻子是那麽嫌棄他，那麽厭惡他，他的請求堵在喉嚨口，怎麽都無法說出口。

他含著眼淚望著章嫣然許久，才啞聲道，“你，你在想什麽？”

章嫣然淡淡回答他，“與你無關。”

停頓了一下，她又輕笑道，“你非要知道也可以告訴你，我在算日子，我在算，等回娘家以後等多少時日可以重新選夫，本來我是想回娘家以後立刻就選夫的，但是好歹夫妻一場，我怕我如此迫不及待，會讓人以為我薄情寡義，所以哪怕我再高興，哪怕我再想重新開始新生活，也得裝模作樣傷春悲秋熬上個大半年，那時候再選夫應該就差不多了……”

說到這兒，她不由嘆氣，“姜世榮你看，你真的害人不淺，你把我耽擱死了，像你這種人怎麽不早點死了得了，老天爺怎麽就要讓你活著害人呢？”

姜世榮聽著妻子對他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厭惡，心痛如絞。

他從沒有想過，他的枕邊人竟然會如此期盼他趕緊死，連他活著都嫌棄他是在害人。

被人這麽嫌棄，真的好難受啊。

心裏好委屈，好難受。

可他無話可說，他現在整顆腦子都是木的，他不知道他跟妻子怎麽就成了今天這樣。

“姑爺讓一讓。”

丫鬟簡單收拾好了章嫣然的東西，拿著小包袱要出門。

姜世榮扭頭看著丫鬟抱著的包袱，眼眶酸澀得要命。

明明他的妻子如今只是要去隔壁住，可是他看著這包袱，忽然就有了一種妻子即將帶著所有東西離開姜家離開他再也不回來的恐慌。

他一把將包袱拿過來，望著章嫣然，艱澀道，“你進來，我們再談談。”

章嫣然坐在院子裏沒動彈。

她懶洋洋道，“不必，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你有時間跟我慢慢談這些，不如讓人去快馬加鞭追上商隊，把你的柳姑娘追回來。等過段日子我跟你和離了，你後腳就可以跟她成親，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姜世榮聽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他一下子蹲在地上，抓著腦袋崩潰哭喊道，“你為什麽不信我，我說了我跟柳姑娘不是那種關系，我沒有想娶她，我也沒有想納她為妾，我只是見她可憐想關心她，你們為什麽就是不信我啊！”

章嫣然已經厭煩了這句話。

她嗤笑，“夠了，你要還是個男人，還有點腦子，你與其譴責我們沒人信你，不如好好反思一下，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才會讓我們大家這麽多人都不相信你？我不信你和柳依依之間是清白的，你可以說我善妒，那大哥呢？韶兒呢？娘呢？他們總不是嫉妒你和柳依依關系好，他們總沒有胡攪蠻纏吧？”

她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姜世榮面前，伸手去拽自己的包袱。

她低聲譏諷道，“更何況現在，你跟柳依依之間哪裏還有清白可言？你都跟人家發生關系了，還不肯承認你喜歡她，你到底有多虛偽有多嘴硬啊姜世榮？我都已經決定成全你們，給你們讓位了，你何必還跟我裝模作樣？你不嫌惡心，我都嫌你惡心。”

她見姜世榮死死抱著她的包袱不給她，越發厭煩了。

她心裏忽然戾氣橫生。

這戾氣讓她直接從頭上拔下簪子，狠狠紮向姜世榮的手背！

在姜世榮不敢置信的視線裏，她一把推開姜世榮，將包袱拽回來。

“我勸你安分點，我是為了不破壞韶兒的婚禮才勉為其難忍著對你的厭惡和惡心再熬半個月，可你若是非要鬧，那麽我們就現在和離，你這個親哥哥都不介意毀了你妹妹的婚禮，那我又何須顧慮這麽多？”

說完，她喊上丫鬟，轉身往隔壁房間走去。

姜世榮捂著自己被紮得鮮血淋漓的手背，怔怔望著決然的章嫣然。

以前他不上進，章嫣然雖然也會兇他，罵他，偶爾還會打他，可是，章嫣然從來沒有讓他受傷，這是他第一次在章嫣然手裏見血。

他這才發現，原來他的妻子對他死了心以後，可以這樣絕情。

而這份絕情，讓他的心徹底涼了。

他忽然意識到，這一次，他是真的無法挽回他的妻子了。

心裏無法言說的酸痛，讓他眼淚啪嗒啪嗒直掉。

他根本控制不住。

他望著章嫣然距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他捂著手背踉踉蹌蹌站起來，跨出門檻奔向章嫣然。

章嫣然剛好推開了隔壁的門，跨進門檻。

他搶在丫鬟前面跟著章嫣然跨進門，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他背脊抵著門，望著章嫣然冷漠厭煩的樣子，哭著說，“我知道你煩我，你能不能先別煩，你聽我解釋……”

章嫣然本來不想聽他再說屁話，可是，她忽然看到姜世榮擡手抹眼淚，手背上的血糊了一臉，看著極其慘。

章嫣然沈默的時候，姜世榮再次開口了。

他說，“我那天喝多了……”

他哽咽道，“那天我被韶兒和娘逼迫，娘還說要跟我斷絕關系，我心裏難受，就獨自在酒樓多喝了幾杯，然後我就去找柳姑娘，跟她說我要送她去嶺南。柳姑娘很意外，又很快接受了這件事，她點頭跟我說，她請我吃個飯，感謝我這些天的照顧……後來她敬了我幾杯酒感謝我，我喝了，慢慢就迷糊了……她把我扶到小榻上，說讓我小睡片刻……我一覺醒過來，她就躺在我身邊，我背上還有抓痕，可是……可是……”

他流著淚望著章嫣然，辯解得連自己都覺得無力，“可是我覺得，我沒有……我跟你那樣以後，跟我那天在柳姑娘那裏，不一樣的，根本就不是那種感覺！每次跟你那樣以後，我會很高興，我過後好久都會頭皮發麻，然後，然後……”

他低下頭說，“然後上廁所的時候，扶著它的時候會有一點點要禿嚕皮的感受……可是那天從柳姑娘房裏醒來……我沒有……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那種高興，我也沒有那種禿嚕皮的感覺……”

章嫣然錯愕地望著姜世榮。

一瞬間的荒唐過後，她忽然回過味來了。

她不敢置信地盯著姜世榮，“你的意思是，柳依依在訛你？你跟她什麽都沒有發生，是她故意想賴著你訛你？”

姜世榮茫然搖頭，“我不知道。”

章嫣然跺腳，“這種事你怎麽能不知道呢！”

姜世榮越發無措，“因為我提出質疑的時候，柳姑娘哭著跟我說，我跟你才成親一年，而她跟她夫君成親三年了，所以你比她……緊致，所以我跟你一起才會有點疼。”

他抿唇望著章嫣然，“她說我那天沒有那種磨破皮的感覺並不表示我沒有碰她，她說我背上的抓痕可以為證，抓痕能證明我就是碰過她……”

章嫣然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番話。

她的表情變了又變，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皺緊眉頭，“全是她說她說她說，你自己就沒有一點判斷力嗎？”

姜世榮被她這樣一吼，也很委屈。

他抹著眼淚哽咽著說，“我也就只有你一個妻子啊，我又沒有跟成親三年的人在一起過，我怎麽判斷啊，我總不能再跟柳姑娘來上一次，判斷是真是假吧？”

“……”

章嫣然一時啞口無言。

是啊，就像她也只有姜世榮一個男人，要是問她，跟不同的男人做夫妻是什麽感受，她也說不上來。

她沈默看著姜世榮，姜世榮也沈默望著她。

兩人這樣默默望著對方好久，章嫣然才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緩緩走到桌邊坐下。

姜世榮小步磨蹭著走到桌邊，也在她身邊坐下。

兩人沈默靜坐了許久以後，章嫣然緩緩說——

“姜世榮，你跟柳依依之間如何，其實跟我已經沒什麽關系了。”

“我想告訴你，我決定跟你和離，是因為我對你這個人已經失望透頂，不僅僅是你跟柳依依發生關系這一件事。”

“這件事只是徹底壓垮了我對你的期望，我對你的失望，其實早已經在這兩個月積累起來了，你已經讓我不堪重負。”

“我厭惡柳依依明知道你有妻子還跟你暧昧不清，可是我現在發現，我更厭惡你，因為是你給了她登堂入室的底氣，是你把我這個妻子置於最難堪的境地。”

“我這兩個月受的委屈，我流的眼淚，我在別人眼裏變成了個笑話，這些，全都是拜你所賜。”

“你心裏沒有一點點尊重我這個妻子，一點都沒有。”

“你知道嗎，在得知你跟柳依依發生了關系以後，我心裏只有一瞬間的憤怒，那一瞬間過後，我竟然感受到了解脫。”

“那種解脫讓我忽然就認清了我自己，其實，我已經對你徹底失望了，我早就已經不想跟你再過下去了，只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觀念讓我被困在這段婚姻裏，讓我放不下，讓我一日日備受折磨……”

“所以你跟柳依依在一起了，我忽然就解脫了，我們可以一拍兩散，再也不用互相折磨了。”

說到這兒，章嫣然睜開眼睛。

她平靜看著淚流滿面的姜世榮。

“所以你知道嗎姜世榮，現在你和柳依依是不是清白的，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你不清白，我會多恨你一點，你跟她之間是清白的，我面對你的時候能心平氣和一點，僅此而已，你的清白與否，它已經改變不了我要跟你和離的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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