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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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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鳳十年, 二月。

這一年的冬季尤為漫長, 天空將將放晴五日, 天空便又開始飄下雪花。

瑞雪兆豐年,對百姓來說本應是豐收的一年。

可年節過後, 城內局勢逐漸緊張。

自膠東叛軍攻破膠州的消息傳入金陵城後, 最近城內巡視的兵衛便多了起來, 以往熱鬧的坊市, 如今人影零落。

城中高門大戶皆是緊閉門房,老一輩

的人都道,天下恐要亂。

金陵城內的百姓人心惶惶, 再無心關註這漫天的大雪。

城郊外

漠北大軍與龍虎衛,兩軍對壘,戰爭一觸即發。

逼宮發生在二月初八,龍擡頭。

旌寰率領三萬私兵,打著“清君側”的旗號, 破宮門而入。

禦前侍衛不堪一擊,

宮侍四處逃竄。皇宮之內亂成一團。

朝中權臣大部分皆是旌寰的人,自她手持□□,闖入紫禁城的那一刻, 便所向躬身迎接, 從宮門直抵太和殿, 一路暢通無阻, 所向披靡。

太和殿內。

刀光血影交織, 旌寰站在門口, 擋住了殿外的光。

他淺藍色的的眼睛看向坐在龍椅之上的女皇。

提起內勁兒,拔高聲音道:“大勢所趨,爾等可還要以卵擊石?女皇你乃聰明人,金陵城外,漠北大軍與龍虎衛對峙,兵力雖不相上下,可膠州二十萬大軍不日便將抵達金陵城外。與其負隅頑抗,橫屍千裏,不若早日降了的好?你若今日主動投降,我可保你後半生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此話雖對著女皇說,可旌寰的視線卻與坐在龍椅右下側的裴元紹隔空對視。

他雙目如鉅,豐唇微抿,眼底是勢在必得的威壓。

裴元紹懶散的躺在紫檀木椅背上,殿前的一眾保皇派官員已被叛軍駕住了脖子。

殿內剩下的朝沖門口的旌寰朝拜,口中高呼“迎新主登位!”

裴元紹噗嗤笑出聲,擡手“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如墨的雙眸一一掃向殿前的眾臣,這些人多半是跟隨先女皇的一眾老臣。

倘若一心為主,輔佐下一任女皇,再熬上一熬,便可被奉為三朝元老。

只可惜……人心不足。

從龍之功,誘惑更大!

明行不是明主,可旌寰焉能延續裴家的輝煌?

鎮南王身後站著無數士族,倘若她為皇,英國公、豐國公、汝陽侯、長信侯……皆是功臣。

百年勳貴,如何拔除?

這天下……不姓旌,不姓裴,姓的是士族豪紳。

可憐永泰帝這一生英明果決,晚年糊塗,將滔天權勢留給外室女,機關算盡,自毀後代江山。

前世旌寰登帝位,是天時地利人和。不費吹灰之力,眾星捧月。

可今時不同往日,她能成功反叛,一半要與這些勳貴士族借勢。

即使有兩個柳蒼雲橫空出世,倘若旌寰奪位成功,這天下依然是士族的天下。

裴元邵擡手摸了摸腰間紅鞭,鞭柄紅色的盤長結懸在半空,他的手掌將之包裹在手心,汲取餘溫。

那人離京的那天對他說:“盤長結不散,我便會回來娶你……”

盡管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等著他跪地交出兵權,他心底卻無比的堅定,那人說過,等她。

他信……所以這兵權他交不得,沒有等到那人回來,即使刀劍加身,又有何可懼?

裴元邵眼底恍惚一閃而逝,擡眸對上旌寰威逼的視線,似笑非笑:“旌主好手段,恩威並施,雷厲風行。”

他說完掃了眼,誠惶誠恐跪地迎拜的官員,抿唇道:“爾等可想好了,一步錯步步錯,“迎新主”與謀反逆賊並無二致。往後的史書裏,你們皆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

殿前正迎拜的一眾官員神色忽青忽白,齊齊垂首,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旌寰丹鳳眼內厲光一閃而逝,她手持長劍,銀色的鎧甲,泛著冷硬的幽光。

他臉上神色不變,諷道:“長帝卿何苦呈口舌之快?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大局已定,交出兵符。否則……本王終是不願血洗太和殿!”

他仰起長劍,銀光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直直刺透跪地一側宮侍的咽喉。

獻血撒了一地,陽光下,身披鎧甲的鎮南王笑容嗜血而殘忍。

坐在上首,一言未發的明行女皇倏然從龍椅之上起身。

“且慢,降!朕降!”

她顫著音,祈求的看向旌寰。

旌寰饒有興趣的笑出聲,沖著裴元紹擡了擡下巴,不緊不慢道:“殿下,您瞧,這江山的主人都要降了,你堅持有何用?”

裴明行跌跌撞撞的走至裴元紹身前,對上他墨色眸,抿了抿唇,眼神閃躲。

她輕咳一聲,對裴元紹語重心長的勸道:“皇兄,降吧!此刻投降,你我尚能保後半生安穩。倘若……倘若……”

她的聲音有些結巴:“即使你不為自己著想,想想洸兒,她才一歲,生下來,便遭了君後厭棄,自小養在明德長帝卿府中,為了他……“

裴元紹瞇著眼,臉上神色未變,抽出腰間的長鞭,快狠準抽在女皇明黃色的鳳袍之上。

女皇眸光微閃,抱著頭歪倒在地,頭上的鳳釵被鞭尾掃落,一頭烏發淩亂,將她稚嫩的面容悉數遮掩住。

裴明行爬在黑磚大理石地面上,沒有動。手邊是垂落的金釵,她將它死死的攥在手中,身體微微發抖。

身前著一襲暗紅錦袍的男子並沒有給她半分體面,紅鞭抽打在她的身上,所過之處皮開肉綻。

他緊緊的盯著年輕君主的發旋兒,女皇有兩個旋,明間謠傳,有兩個發旋兒的女君,必定絕頂聰明。

明行小時候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君,會追在他身後“哥哥”、“哥哥”喚個不停。

母皇罰他面壁思過時,明行會偷偷送上一碟糕點,陪他一起受罰。

因了那些數不清的情誼,他一次次的為她踏上了一條布滿荊棘之路。

而她將他所有的給予當成了理所當然,連最後一刻依舊讓他為了她的女兒!

裴元紹舉著鞭子,閉了閉眼。

物是人非事事休,這皇權之下,他們所有人都是過客。

裴元紹低低沈沈的笑出聲:“你可還記得當年阿兄替你跪地受罰時,你曾與我說過的話?”

趴在地上的女皇沒有動,她似乎痛極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裴元紹沒有等她回答,兀自低笑道:““阿兄今日替我受苦,十年後待明行成年,必幫皇兄撐起一片天,再也不讓旁人欺負他!”今日這片天將要倒了,我筆直的站在殿前,你卻要為兄跪地求饒,放棄支撐,為何?你告訴我,為何?為了你一世安穩!你可曾還想過當年諾言?”

明行女皇低垂頭,她握緊金釵的手抖了抖,在連聲質問中,不自覺的松了力道,金釵“砰”的一聲砸在地面之上。

裴元紹神色不變,眼底的嘲諷幾乎要穿透地上之人的發旋兒,他輕笑道

“皇妹,你可知這天下是誰給你撐著的?是殿前一眾被刀劍相逼的忠臣,是姑母率領的漠北三十萬大軍。倘若我降了,呵呵……改朝換代,新皇忌憚,他們便只有一個下場――橫屍千裏。為官之不幸,是遇到昏君,這皇位,你配不上!”

明行女皇埋著頭,從始至終未反駁一語,一雙手緊緊的扣在地面之上,再沒有起身。

只要她仰頭,便能看見無數雙失望透頂、又充滿絕望的眼睛。

而她終是沒有勇氣面對!

裴明行忽然記起有一夜大雪紛飛,皇兄為她擋了母皇責罰,跪在乾清宮門前的場景。

雪花將他雙膝掩埋,冰天雪地,他整整跪了一整夜,第二日,半截身子都埋在雪地裏的長帝卿,成了個冰冰雕雪人。

她心疼的上前,抱住她的親哥哥,失聲痛哭。

她曾許諾要為他撐起一片天。

可是……

一聲不耐煩的呵斥,打斷了明行女皇的回憶。

“殿下何必費盡苦心拖延時間,兵符你到底是交還是不交?”

身著銀光鎧甲的鎮南王越走越近,眼底已是失去耐心。長劍抵在地面,劃出一條細長的痕跡,“刺啦”聲蕩的人心尖發顫。

裴元紹雙手抱胸,他迎上旌寰倏然擡起的手臂,她的長劍抵在他的鼻尖。

裴元紹並沒有躲,擡手,兩指夾住一寸處的劍尖,稍稍用力,劍尖碎成了片。

他定定的看向近前威風凜凜的女君,吹掉手中染上的齏粉,篤定道:“你……打不過我!”

“想要激怒於我,拖延時間?殿下好盤算,只不過你等的人今日定不會出現!她此刻困在膠州,而你今日要死在殿前!”

旌寰舔了舔幹澀的唇,沖著太和殿門口的兵位招了招手。

千餘兵士駕起□□,箭矢只對準一人――輔國長帝卿裴元紹。

旌寰反覆重覆道:“我不需要贏你,我只需你去死。”

他眸中充斥著厲色,手指錯動,欲對兵士下最後命令。

一直匍匐於地的明行女皇徒然暴起,她手持金釵,毫不猶豫的將尖銳的釵子捅入旌寰的心臟。

原以為是血流如註的場景並沒有出現,銀色的鎧甲上,只有淺色的血痕。

明行一臉駭然,她拔出釵子,多次捅入,依舊只有淺色的血痕。金衩完全沒入旌寰的心臟,她卻仿佛不會死一般。

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裴明行甚至來不及露出驚訝的神色,整個人便被反應極快的旌寰,踢翻倒地。

旌寰冷著臉,抽出腰間匕首,投擲而下,直直的沒入女皇的心臟。

胸口血流如註,裴明行艱澀的扭回頭,她對上裴元紹的視線,展唇。

斷斷續續道:“還你……都……都還你!……你如此……優……優秀!如何……如何……令我……不……不忌憚!從此……往後……互……互不……不欠!”

裴明行闔上眼時,神色釋然。她本是要將這支釵子刺入鞭笞她的皇兄身上,可臨死之前腦海中記起多年前的回憶。

以往每一句對大皇兄的承諾就像根刺紮入心底,於是今日她還他!

兩不相欠!

裴元紹楞在原地,說不上悲傷,亦談不上痛苦。他只是覺得疲憊……

疲憊的他甚至控制不住一貫的表情。

血泊中的女子,是他護了多年的親妹妹。

怒其不爭,恨其昏聵。可他沒想過她死……

以死來與他兩清!

旌寰沒有留給裴元紹發呆的機會,她沖著弓箭手揮了揮手。

萬箭齊發,射向殿前紅衣墨發的男子。

裴元紹閉了閉眼,他想他等不及她回來娶他……再一次錯過!便是天人永隔!

心口不知為何空洞又恍惚。

當萬箭飛射而來,死亡罩頂,心裏巨大的悲鳴幾乎要破體而出。

有個聲音哭著怒吼,“本尊以生生世世永不墮輪回,偷天機,得來的這一世機會。只求與她一世白頭偕老,可曾過分……有何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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