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夏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她懷著五味雜陳的心情, 抱著醬油瓶子進電梯, 再抱著它在自己家門口踢了踢門。

薄明良炒著菜突然被打斷，趕緊沖出來開門, 神經大條的糙漢子壓根沒註意到妻子的不對勁, 念叨了一句“幹嘛不帶鑰匙, 哎我的菜！”以後就搶過她懷裏的醬油又跑回了廚房。

丈夫的一驚一乍讓葉夏嵐抖了一下，她真的感覺到自己是打了個抖才醒來的，但剛才那一幕還是像夢境一樣留在她的記憶裏。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心情, 生氣, 難過, 暴躁，煩惱, 大概什麽都有。她繞著客廳走了好幾圈，一邊走一邊撓自己的頭，還狠狠地錘了一下落地窗。

她還記得很多年前對江塵音那些遭遇時的心痛，她覺得那種事情發生在一個女孩子身上多麽殘忍，江塵音又是那麽善良，這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大的打擊。後來江塵音果然有了心結, 她就跟江塵音說，她們一輩子都是好閨蜜，就算江塵音因為心結而不打算找伴侶, 她也不會像那些不明真相的路人一樣對江塵音的決定指指點點。

她是偶爾會調侃江塵音沒有對象, 可是她從來不覺得不找對象有錯呀。更何況她覺得江塵音這麽優秀的女人, 那些只想著把女人娶回家裏當煮飯婆的男人哪裏配得上？

但是如果江塵音真的哪一天有了伴侶，她一定是跟江家人一樣開心的。江塵音家世那麽好，長得又漂亮，事業也成功，看上的人一定也是優秀的。所以她一定一千個一萬個支持，只要江塵音喜歡就行。

她想到這裏就撅著嘴跑去沙發抓住一個抱枕使勁錘，又難過又頭疼。

她還以為她家小孩跟老公一樣二了吧唧的，遲鈍又傻氣，談戀愛這事只能等著她給找來相親。好家夥，沒想到這小傻蛋跟江塵音好上了，而且還那麽親熱，看樣子已經是情侶沒跑了。

重點是，她家小孩是張白紙，可能會誤解感情的性質，但江塵音不會。江塵音絕對是辦事深思熟慮的人，都已經成這樣了，顯然她們之間確定了感情的性質。

葉夏嵐一想到這層就更難過了，眼淚都啪嗒啪嗒掉到抱枕上，雙手揪得抱枕緊緊的。

這可怎麽辦啊？江老師好不容易有對象了，她本來是要開心的，可是這對象是她女兒，她整顆心忽上忽下的。一股氣升到腦門上，又被難受和煩惱壓下來一點點。

薄暮雨進家門看到的就是窩在沙發上用抱枕擦眼睛的葉夏嵐，剛剛跟江塵音接吻過的她有些心虛，不自覺地抿了抿唇以後才輕聲道：“媽，我下班了。”

葉夏嵐聽到聲音，一股熱血就往腦袋上沖，把抱枕一扔就跑過去瞪著她，一雙微紅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你怎麽回來這麽晚？你上哪兒去了？昨天在江老師家裏都幹了什麽？你還知道回來！”

“我……”薄暮雨咽了咽口水，“媽，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葉夏嵐怔了怔，忽然一陣傷感襲上心來，就抹著眼睛哭起來，“我能怎麽了？我就是屁事多，給你操心這操心那，到頭來我也沒落好處。我還得給你擦屁股……”

“我沒幹什麽啊……”薄暮雨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薄明良這時候終於把飯菜弄好了，聽見動靜連忙跑出來，見著妻子抹眼淚汪汪的，心疼地摟住她肩膀道：“這是怎麽了？”他再看看小雨：“你媽叫你去相親了？你沒答應？”

“我沒……”

“姓薄的！你又說我兇！”葉夏嵐沒等薄暮雨說完話就一巴掌招呼到薄明良背上，打得薄明良嗷嗷叫喚，她哭得梨花帶雨地指著薄明良：“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當年非要讓我把這倒黴孩子生下來，我今天哪能這麽糟心？都是你的錯！”

“我到底怎麽了，媽，你……”薄暮雨小聲地問，小心翼翼地想上去拉葉夏嵐的手。

葉夏嵐立刻瞪著一雙紅眼睛：“你別動我！”

薄暮雨給嚇得停在半途，沒敢再往前，但是也不敢離開客廳。

薄明良這時候終於感覺到不是小事，他連忙過去抱住葉夏嵐哄：“媽咪，我們先吃飯，吃飽飯了我們再討論。有什麽事我們吃飽了再解決啊，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

葉夏嵐本來在掙紮，一聽他這麽說就吼道：“你女兒欺負我了！你把她從戶口本上給我鏟出去！”

薄暮雨這回更摸不著頭腦了，但是因為她確實心虛，只能在一邊不說話。

“好好好，鏟出去，我們先吃飯……”

“不吃！”

“好好好，那喝碗湯，喝碗湯我們回房去，我把釣魚贏的錢給你……”

薄明良一邊哄著葉夏嵐去飯廳，一邊伸手到後面跟薄暮雨做手勢，讓薄暮雨跟上一起吃飯。

這一頓飯吃得異常艱難，葉夏嵐沒吃多少，就被薄明良哄著吃了小半碗飯，喝了半碗湯。兩父女戰戰兢兢地在一邊觀察著，見她邊吃邊憋著哭聲，然後喝完湯就哭著跑回房裏。

薄明良追去房裏哄，薄暮雨也吃不下，收拾了碗筷回房間。

葉夏嵐回到房裏就爬到床上抱著被子悶悶地哼了好幾聲，越想越難過。

薄明良關上房門打開燈，這身高有一米八的糙漢子難得見妻子這麽鬧騰。他記得當年他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到了年齡就結婚的時候，她都沒那麽難過和生氣。

他記得那年她懷著孕時才剛剛成年，他卻快而立之年了。他很愛她，早早就把她帶回了家裏見父母。後來懷孕是他疏忽，但他沒有想過任何不要她和這個孩子的理由，他第一時間就征求她的同意，想要先辦婚禮，等她到了年齡再去領證。

那麽年輕的她當然十分難以抉擇，在決定生下孩子的那個晚上哭了很久，他幾乎用上了所有能用的方式來證明自己一定不會辜負她。

過了這麽多年，他恍惚回想到曾經，這是她第二次鬧騰得這麽厲害了，比當年還厲害。

這麽說來，他這些年還是做得不錯的，起碼她很快樂。

高大的男人嘻嘻一笑，跟著爬上床去，用他堅實的懷抱裹住她：“媽咪，發生什麽事情了？現在就我們兩個了，快告訴我。”

葉夏嵐擡頭看看他，把被子撒開，抱住他哭嚎：“爸爸，這可怎麽辦啊……”

“到底發生什麽了？誰欺負你了？”薄明良安撫著她，他可不相信女兒會欺負她。

葉夏嵐哭得一抽一抽的，一下子被這個問題嗆住。她要怎麽說女兒跟閨蜜在一起了？而且她現在什麽情緒都有，腦袋都快漲爆了，她怕薄明良這糙漢子二話不說就去揍薄暮雨。

當然……也可能到頭來下不去手，她跟他從來都不打孩子。

見她發楞，薄明良晃了晃她：“媽咪，你說話。”

葉夏嵐淚眼朦朧，擡眼問他：“爸爸，你排斥同性戀麽？”

“不啊，那又跟我沒關系。”薄明良不以為然地回答，他回答完以後想了想，表情僵了些：“你該不會……”

葉夏嵐狠狠瞪他：“我能是那種出軌的女人麽！而且我哪有時間給你戴綠帽？不是我同性戀！是……”她突然停下來，表情糾結：“是小雨，她跟江老師在一起了。”

薄明良定定地看著她，嘴巴不自覺地張大了，“這不可能……”

葉夏嵐扯住他的衣領：“真的！我剛才去買醬油的時候看到她們兩個親親了！”她突然停下來，用很別扭的語氣說：“就是能嗯嗯嗯嗯的那種親親……”

薄明良跟她對視著發楞，好像有什麽事實扭轉了他的認知，他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很快，他的表情嚴肅起來，神情陰郁地要爬下床。

葉夏嵐拉住他：“爸爸你幹嘛去！”

“我去找小雨，你找小江……”他的胸膛起伏著，盡量壓制自己的情緒。

“沒用了！”葉夏嵐抱住他的手臂，眼角落下淚，苦著臉道：“江老師是什麽人你也知道，她能是跟小雨開玩笑的麽？而且她這麽多年連點暧昧都沒有，她要是看不上的絕對不會答應的。現在這都親親了，肯定已經感情穩定了！”

薄明良驚怒交加，他沒辦法在床上待著，還是把妻子的手掰開，下了床到處亂走。從床邊走到房間角落，再走回來，兩只手都是無措地扣在一起。

他再一次走到床邊的時候，葉夏嵐哭著問他：“爸爸，怎麽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江老師好不容易有個對象，小雨又很喜歡她的樣子，她們兩個我看都能結婚了……”

“她們兩個結不了婚，得上國外。”薄明良撓著頭，煩躁地坐在床邊。

葉夏嵐倒是被這句話提了醒，止住哭泣問：“哪個國家可以同性結婚？”

憨厚的糙漢子在怒火中仍然把妻子放在第一位，轉身去回答道：“好多都可以，同性戀要是想結婚的話必須要出國。”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葉夏嵐跟他都楞了楞，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把心裏那些高漲的情緒穩穩地壓制住。

似乎同性戀不是最不能接受的，而是江塵音跟薄暮雨原本的關系。

“媽咪。”薄明良喉結動了動，“如果小雨的戀人不是小江，是另外的人，但還是女人……你可以接受麽？”

葉夏嵐想了想，小雨跟一個同樣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在一起，比如蘇漫那種的。兩個女孩子在一起，那感覺撲面而來都是青春的氣息，她頓時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我覺得沒毛病……”

薄明良也讚同地點點頭，兩夫妻就像找到了知音一樣，神情緩和，相視一笑。

薄明良緊接著問：“那要是不那麽年輕的呢？但不是我們認識的那種。”

葉夏嵐皺著眉，垂下眼眸嘟囔：“大幾歲可以啊，大十歲都行，就像我們兩個。”

她說完以後再看看薄明良，他也連連點頭，然後兩個人再次面對面陷入沈思。問題就出在這裏了，兩夫妻都不排斥同性戀，但江塵音跟葉夏嵐太熟悉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太讓人難受了。

尤其是想到閨蜜跟女兒會進行一些情侶之間才會做的行為，葉夏嵐整個人都起雞皮疙瘩。

想到這裏，葉夏嵐哭喪著臉：“怎麽辦啊爸爸？江老師跟小雨在一起，她們兩個又不能生孩子，我還想抱孫子呢！”

薄明良聞言，打斷她的哭泣說道：“可以啊，現在國外有技術，兩個女人可以生孩子，兩個男的不行。不過兩個女人只能生出女孩子，生不出男孩子。”

“真的？”葉夏嵐抹了抹眼淚，眉梢染上一縷喜色，仿佛困擾許久的心事得到疏解，還不禁感嘆道：“國外怎麽這麽開放，技術又先進。”

“在國外辦婚禮也不錯。”薄明良說著說著歪了方向，“西式婚禮很浪漫，我們也可以再辦一個。”

婚事跟生育問題向來都是捆綁在一起的，這麽順著一想，葉夏嵐又愁眉苦臉了：“爸爸，江老師年紀都這麽大了，生孩子不安全，那只能小雨生了……可憐我的寶貝兒……”

薄明良摸了摸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提醒：“媽咪，要是小雨跟男的在一起，那不也還得她生孩子麽？”

葉夏嵐表情慢慢僵硬，再漸漸恢覆正常，怔怔地看著薄明良：“也對哦，怎麽著都是她生。”

兩夫妻聊著聊著，最初那混亂的情緒在被逐漸削薄。沒等薄明良替葉夏嵐擦眼淚，葉夏嵐自己就胡亂抹了抹幹凈，然後眼睛通紅地伏在丈夫懷裏感慨。

兩夫妻窩在床上不停地用手機搜同性戀的相關信息，薄明良問：“媽咪，這事怎麽跟小江還有小雨說啊？我們當做不知道麽？”

葉夏嵐興致勃勃地看著那些同性情侶秀恩愛的帖子，表情陰惻惻的：“不行，我得聽聽江老師怎麽跟我說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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