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晚被接回家裏以後, 因為手跟腿都受了傷, 還是要靜養。

她一天裏會很長時間不出房門，靜靜地靠在床頭眺望窗外的天，累了便闔起眼眸小憩。或者跟進來看她的林媽媽聊聊天，當林媽媽出去以後，她又陷入這樣無邊無際的沈默裏。

宋穆清來看她，用平和的語氣對她說話, 還給她額頭上拆了線的傷疤塗藥，她都沒有回應, 仿佛宋穆清是一團空氣。

直到她的身體基本痊愈, 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五，再過幾天就是除夕。

午後，宋穆清敲了敲林初晚的房門, 等了幾秒鐘以後開門進來，她已經習慣了林初晚的不回應。

此時的林初晚剛午睡起來不久，見她進來以後起身, 她連忙加快腳步過去把林初晚扶起來，往林初晚身後墊了一個枕頭。

這些動作剛做完林初晚掙紮了幾下不讓她碰，還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

宋穆清本來想坐在床邊，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對林初晚說：“年初三我想帶你跟伯母一起出去散散心, 你身體剛恢覆暫時別去太遠的地方, 省內的你有哪裏想去的麽？”

林初晚面色如常, 但心裏已然又是震動。這是她曾經朝思暮想的相處方式, 即便她們不能在一起了，起碼不會針鋒相對。可她現在累了，她不想承受著壓力，然後等著宋穆清什麽時候翻臉。

宋穆清見她不願跟自己說話，也沒有非要等她回應，一會兒之後便輕聲道：“那我跟伯母商量一下，看看她有什麽想法，然後你們再決定吧。”

說到這裏，林初晚想著話題大概結束了，宋穆清也站起了身，可是半晌沒有轉身離開。

“對不起。”宋穆清看著她，眼睛裏沈著一片哀愁，“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理我，可我還是想跟你說這些話，說完以後我會跟你保持距離。”

林初晚終於擡頭對上她的視線，她說的保持距離是什麽意思？

宋穆清笑了一下，眼睛裏卻沒有笑意，滿是孤寂，“我這些年確實是恨你的。我恨你在面對選擇的時候選擇了別人，即使那個人是你的哥哥。我恨你放棄了我，你明明喜歡我卻要放棄我，騙我。我也恨你帶給我希望以後又要把它拿走，你明知道我掙紮了那麽久才相信你，可你親手掐死了我的希望。”

她頓了頓，咬住唇，眼眶裏浮起水光，但她還是看著林初晚沒有移開目光。

林初晚別開視線，心裏有大片的苦澀在蔓延。

宋穆清吸了吸鼻子繼續說：“我跟你說過我們之間不會了結，我疼過的，你也要疼。我不否認，我是真的想要你疼，那次掐你的脖子，我甚至想就這樣結束，然後跟著你一起去死。”

林初晚驚訝於她最後的話，擡手掩住口鼻，眼淚下一秒就掉下來。

“可是……”宋穆清紅著眼睛，聲音開始沙啞，“我沒有辦法看著你受傷，從那一次我差點不受控制地掐住你以後，我其實沒有想過要你還給我。小晚，我不知道你真的會還給我……”

林初晚雙手在被子裏抓緊了床單，再怎麽忍耐也忍不住發澀的雙眼。那天摔下來之前她是可以掙紮的，或許還是會受傷，但她可以拼力去抓住護欄，可是她沒有，因為她想到了宋穆清想要她疼。

她咬著唇半晌，看向宋穆清，終於聲音喑啞道：“你當年也是可以選擇的。”

“我沒有選擇。”宋穆清流著淚輕聲說，“我是可以不答應你的請求，我可以跟你劃清界限，但那樣我們的結局也不過就是分開。我不舍得分開……所以我答應了你，這樣你就會欠著我一輩子。”

她看見林初晚在聽完這些話以後眼淚流得更兇，她下意識地就要伸手過去，但伸到半途便頓住了，緩緩地收了回來。

緊接著，她說了讓林初晚更為震驚的話：“我跟你的感情，你哥哥是知道的。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在我第一天去陪他做檢查的時候，他告訴我他看得出來我跟你的關系。他猜到了我為什麽會去陪他，他讓我不要怪你，跟我聊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情。那段時間，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他的未婚妻，包括你，但實際上關起門來，他都在請求我不要責怪你。”

“哥哥……他……”林初晚心裏悸痛得說不出話來，心臟跟眼裏同樣濕意蔓延。

宋穆清閉上眼睛微仰起頭，稍微止住一些淚意之後再度凝視林初晚：“你一定記得，他離開之前很多時候都是跟我在一起。但你不知道，我們之間聊得最多的都是你。他不願意因為自己而讓我們分開，所以用了一個理由把我留在林家。”

林初晚不用再細想就能在腦海中勾勒出當年的那一幕，原來哥哥讓宋穆清照顧她們母女的原因，不是因為把宋穆清當作女朋友，未婚妻，而是用生前的最後一點能力挽回她跟宋穆清的關系。

“就是讓我留下來，照顧你跟伯母。”宋穆清說到這裏，不再掩飾自己的情感，眼睛裏悲痛而溫柔，“而我一直在恨你，每一次想起來你放棄了我，我都無法原諒你。”

林初晚再也繃不住這幾天在宋穆清面前維持的沈默與距離，她哭得肩膀顫抖，淚水洶湧而至。

宋穆清心疼得沒辦法站在原地，走近一點彎腰下來以後怔了很久，最後用指腹抹去林初晚眼角的一點淚，低聲道：“我們就此了結了吧，我不恨你了，以後……我還是會照顧好你跟伯母。”

她顫抖著唇，眷戀不舍地收回沾了林初晚淚痕的手指，微斂眼簾後直起身體轉身離開。

就在她打開門的一瞬間，林初晚忍不住顫著聲開口：“我一直都在後悔……我後悔我為什麽沒有早一點跟你說清楚我的想法，這樣就不會等到哥哥出事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喜歡你，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可是後來你跟哥哥在一起以後我會想，他會不會知道你不喜歡他，他會不會一直都是難過的，還有你……”

宋穆清背對著她靜靜地聽著，手緊捏住門把，想象得到此刻身後的人淚流滿面，滿懷愧疚。但事已至此，她們還回得去麽？

宋穆清咬了咬牙，握著門把的手用力再拉。而這時身後傳來動靜，林初晚掀開被子下床，她哭泣著，慌亂著，每一步都對著宋穆清說一次“對不起”。

跌跌撞撞的步伐離宋穆清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在摧毀宋穆清剛剛做下的決定。

在林初晚淚眼模糊看不清路，摔在地上悶哼了一聲時，宋穆清已經踏出去的腳步終於收了回來，所有的不舍和愛憐擠滿了她的心。

宋穆清飛快地轉身跑回去扶起林初晚，林初晚抓住宋穆清的衣服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之後手臂伸過去抱住宋穆清的腰。

宋穆清目光逐漸柔和起來，放下了所有的顧忌摟緊她，在她耳邊呢喃：“過去了，都過去了，早就應該過去了……”

這是她們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相擁，宋穆清不曾想到過還會有這一天。她恨林初晚恨了很久，她當初有多信任林初晚，有多想克服自己的心理靠近林初晚，在林優凡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就有多恨林初晚。

她恨自己那麽喜歡的人還是跟自己的父母親人一樣拋棄了自己，可最終，她還是舍不得離開林初晚。用林優凡給她的身份留在林家，留在林初晚身邊，她從沒有猶豫過。

深冬依舊是寒冷的，今天的陽光卻好似能夠化掉所有的冰冷，格外的溫暖。

除夕之前，薄暮雨申請了年假，春節的假期連著年假一起，她打算一個人出去外面散散心。

臘月二十九那天，就像去年一樣，同事們早早就克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一到下班時間就溜得飛快。

蘇漫下來找薄暮雨一起下班，不過今天她們沒有直接下停車場各自開車回家。蘇漫提議出去走走，薄暮雨欣然同意，兩個人便出了宏盛，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街道上的商鋪已經關了門，顯得空曠寂靜，只有一輛小車停在路邊。

蘇漫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笑著問：“春節七天假，加上五天年假，十幾天的時間，打算去哪裏玩？”

薄暮雨唇角牽起一縷淺笑道：“已經買好機票了，去省外走一走，想去影視基地逛一逛。”

“影視基地？”蘇漫失笑，“你是跟組還沒跟夠麽？”

薄暮雨搖頭：“有些影視基地我還沒去過的，聽說當地景區風景也不錯。”

蘇漫點頭，忽然問：“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薄暮雨停下腳步，跟她對視著沈默下來。

蘇漫意識到薄暮雨可能誤會，連忙也停下來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你這段時間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一個人去的話總還是憋著，有個伴也好。”

薄暮雨“噗嗤”一聲笑出來，“學姐不用解釋，我沒有不相信你。就是在考慮你的提議，不過我現在想想，還是一個人去吧，我怕我的心情會影響你。”

蘇漫聽完以後安靜了半晌，這些日子的直覺果然是對的，薄暮雨心情不好，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能夠讓這個從前心性不敏感且有話直說的女孩子深沈至此，她想到那個時候自己做的決定，要為這個女孩子掃去眉眼間塵埃的念頭，終歸還是不能圓滿。

她輕輕嘆氣，“有什麽需要我的，還是直接跟我說。”

“好，我都知道。”薄暮雨唇邊銜起微笑，看著她關切的眼眸，“我們永遠都是朋友，這一點不會變的。”

蘇漫怔了怔，心裏又是酸澀又是安慰，良久後終於笑了，“嘴巴這麽甜，會哄我了麽？”

“哪有，我說的是真話。”薄暮雨還是笑著，擡頭看了看落雪的天空，對蘇漫說：“學姐回去取車吧，我再自己走走，一會兒就回家。”

蘇漫知道她想單獨走走，便點頭笑道：“去吧，收假回來記得給我帶禮物。”

“那我走了。”薄暮雨深深看蘇漫一眼，繼續朝著道路往下漫步。

天空飄來的雪花落在蘇漫的衣服上，她看著薄暮雨的背影很久，然後把手伸出來看著自己的手心，虛空地握了握，又塞回口袋裏。

那輛停在路邊的小車緩緩開到她的身邊停下。

“哎。”藍於昕從車窗探出頭來，撩著自己的巧克力色卷發。

蘇漫看見她，皺起眉，淡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藍於昕意味深長地笑：“我受人之托，來看望一個人，剛好看到你……嗯……心情不好？”

蘇漫沒答話，只是眉頭皺得更緊，目光愈加淡了。

“別這麽看著我，我又沒要打聽你的私事。”藍於昕趕緊撇清自己，見蘇漫終於舒了神色，咳嗽了一聲提議道：“上車麽？我帶你去玩，放松放松心情。”

蘇漫忍不住笑：“現在哪有地方開門等你玩的？”

“這你就老幹部了吧？”藍於昕招了招手，“快點，你不是還要挖我麽？正好，我沒約人，上車。”

蘇漫猶豫著沒動，打量著藍於昕那張魅惑到了危險程度的臉。

“快上車！”藍於昕忍不住抓狂，“你至於麽那麽防著我？你好歹知道我跟江老師熟吧？她什麽品行都出了名的好吧？我不至於那麽差吧！”

蘇漫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思量少頃以後拉開後座車門上了車。

她系安全帶的時候藍於昕得意地挑了挑眉，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蘇漫失神地凝視著薄暮雨走遠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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