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塵音震驚地睜大眼睛，根本想象不到這個問題會從藍於昕嘴裏吐出來。

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要不要回答, 眼裏滿是遲疑不定。

但就是這一猶豫, 藍於昕卻語塞了，半晌後喃喃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她直起身子, 深呼吸了好幾下，第一次覺得腦袋這麽亂。“江老師喜歡小木頭”這幾個字在她腦海裏不停地徘徊, 就像一團亂麻糾纏在一起。

“她比你小十五歲。”藍於昕雙手叉腰走來走去, 有點語無倫次，“你家跟她家關系好, 江老爺子還想把她收做孫媳婦。你跟葉姐認識十幾年了有吧？你們兩個是同輩的, 小木頭得喊你一聲‘姨’, 你成年的時候她才三歲, 尿不濕還用著呢吧？你交男朋友的時候她還在幼兒園叼著糖吃……”

“好了夠了！”江塵音低喝一聲，闔起眼眸靠著椅背，“我知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藍於昕所說的這些, 江家跟薄家交好的關系, 她跟葉夏嵐多年依舊的友情，還有她跟薄暮雨那極大的年齡差。

這每一樣都像一支利箭，在被她想到的那一瞬間狠狠刺進她的心裏。

她比薄暮雨大那麽多, 她經歷過絕望和風浪, 而薄暮雨才剛剛踏入社會。她把世事看清了那麽多, 薄暮雨卻還在拼搏。

可她看清了那麽多東西, 卻獨獨不能看輕她跟薄暮雨的感情。

“我到底在說什麽鬼東西……”藍於昕煩惱地雙手揉了揉臉，幹脆坐到了江塵音的辦公桌上。

江塵音依舊閉著眼睛，只有緊皺著的眉頭顯示出她此刻內心的煎熬。

藍於昕嘆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們能瞞得好一點的話就不會出事，反正她跟你關系好大家都知道。不過有一點難辦，她畢竟年齡到了，肯定會被催婚的……”

“好了，不要再說了。”江塵音睜開眼睛，咬了咬唇，眼睛裏有淺淺的血絲，“你既然都能數得出來，那也應該知道，我不能。”

藍於昕沈默下來，再沒有說話了。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江塵音眼波沈沈，側臉輪廓依舊柔美，只是好像比起前些日子更瘦了些。

“唉，你這都是什麽破事……”

藍於昕嘆著氣從桌上下來，踱步到落地窗邊遠眺著外面的高樓，一會兒之後又轉身看向江塵音的方向。

這個年齡差很刺激了，她們關系又那麽親密，要是真的交往起來，那一定很激情。江塵音是個溫柔又強勢的性子，現在社會有多少個男人能受得了妻子比自己強勢的？江塵音配薄暮雨這樣聽話的楞頭青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她們知根知底的，熟悉得不得了，談戀愛也就是往平時日常生活上加一點更親密的事情，這肯定沒問題啊！

藍於昕挑了挑眉，突然很想推江塵音一把。

一月下旬，春節將至，秦州冷清了許多。

許多人已經在準備年貨，林氏也迎來新一次年會。

宋穆清一身黑色女士西裝，平日裏大多時候都散著的黑發被盤起，整個人更顯得精明幹練，一絲不茍。她走出房間遇到要去客廳的林初晚，對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她跟在後面，突然發問：“最近沒跟小學妹聯系麽？”

林初晚腳步不停，也沒有理會她。

到了客廳，林媽媽在看電視，見她們兩個出來招手道：“你們兩個要出門麽？來，先過來坐坐。”

宋穆清頷首一笑，坐到了單人沙發上，林初晚坐在了林媽媽身邊。

林媽媽拉著林初晚的手問宋穆清：“穆清啊，今晚年會，讓韋叔開車接送你吧，喝酒開車不安全。”

宋穆清點頭：“我知道。”她略一思忖，擡了擡下巴：“伯母，我想讓小晚跟我一起去。”

林初晚楞了一下，趕在林媽媽之前答話道：“我不想去。”

林媽媽疑問道：“為什麽不想去？今晚的年會很熱鬧，你也別總是陪著我這個老人家，跟穆清出去挺好的。”

宋穆清把目光移到林初晚的臉上，眼底看不出情緒，用平常的語氣說道：“這公司畢竟是你的，我只是幫你管理，不管怎麽說你都應該適當出席一些活動。年會不需要你做什麽，只要露個面就好，我也不會待很晚，差不多了就會回來。”

林媽媽笑著附和：“對呀，跟著穆清去吧。回來的時候如果時間還早的話，可以在外面走走，不著急回來。”

林初晚咬了咬唇，沒有往宋穆清的方向看，但她感覺得到宋穆清在註視著她。話已至此，她沒有合理的拒絕理由了，更何況宋穆清說得的確在理。

“好吧，我去。”

宋穆清微一點頭，對她說：“那差不多就該走了，你換好衣服，出去給你做個頭發就過去。”

這幾年林家的事業都全部交到了宋穆清的手上，而真正的管理者是林初晚。林初晚的哥哥林優凡知道她無心商業，在去世之前囑托了宋穆清替他照顧母親和妹妹，以及家業。

這些年的過往仿若雲煙，林優凡蒼白著臉字字凝重的畫面仍在宋穆清的眼前。

宋穆清在造型室外安靜地等著，直到門被打開，她才有一瞬間的失神。

走出來的林初晚身著一襲純白底色的刺繡旗袍，搭配黑色披肩，端莊大氣。她原本微卷的栗色長發被拉直，那溫和知性的氣息更加濃重。

宋穆清對造型師點了點頭，然後對林初晚伸出手：“走吧。”

林初晚猶豫少頃，還是伸手過去牽住，那帶著溫度的手心讓她一下子有些恍惚。

司機韋叔開著車，宋穆清跟林初晚坐在後座，兩個人中間相隔著一段距離，就像並不熟悉的陌生人。林初晚盡可能不去多想宋穆清的目的，只想著到了地方以後自己需要做什麽，時間到了之後就回家，她一秒鐘都不想跟宋穆清待在一起。

不是不願意，是她不敢。

窗外的建築不停地往後移動，林初晚吸了吸鼻子，攏了一下自己的披肩。

到了酒店的宴會廳，宋穆清上臺致辭，並向公司裏的員工介紹林初晚的身份。兩個人的手始終牽著，熱度持久不散，笑容亦如此。

當她們跟公司裏的高層舉杯交談時，林初晚多次凝視過宋穆清的含笑的側臉，只覺得如今的畫面仿佛夢境。她們居然能夠這樣牽著手跟別人聊天，她居然能夠跟宋穆清在那麽多人的面前相視而笑。

可是啊，那些都是假的。宋穆清對她微笑的時候，眼睛裏分明沒有溫度。

等到走了個過場，宋穆清終於暗示她可以到旁邊去休息。她心底暗暗松了口氣，到宴會廳的角落找了沒有人落座的桌椅稍作休息。

她坐下不久，有註意她許久的男性過來寒暄，見她溫和中透著些疏離便沒有多留。當她看著宴會廳裏人頭攢動，自己卻完全進入不了這種狀態的時候，有個留著及肩半長發的女人坐在了她的身邊。

對方是公司高層，三十出頭的模樣，微笑著打量她：“林小姐，你好，久仰大名。”

“你好。”林初晚也笑著回禮，心裏卻不解。

女人笑道：“從我接手這邊工作以來就沒有見過你，今天第一次見面，果然跟傳說中的一樣。不，有過之而無不及。”

“傳說？”林初晚對這個還是有一點好奇的。

女人的目光很柔和，還是對她微笑道：“很多人都說林小姐長得漂亮，性子又溫柔，讓人很容易有保護欲。我一直都半信半疑，今天見到以後才不得不肯定這種說法。”

“那些都不過是誇張說法，你擡舉我了。”林初晚勾了勾唇角。

女人繼續道：“平時公司裏的活動很少見你出席，你不喜歡這種場合麽？”

林初晚笑了笑，說：“也不是，只是一般都會抽時間陪我媽，就會很少參與。”

女人笑看著她，點點頭，之後稍帶了些認真的口吻道：“希望下一次還能夠見到你，認識你很高興。”

林初晚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礙於禮節，還是微笑頷首。

女人終於滿意地站起身離開，林初晚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空氣都變得沈悶起來。她撫了撫胸口，攏了一下披肩後掃了一眼宴會廳，不知道什麽時候宋穆清已經沒了身影。

這下林初晚更覺得這裏悶得慌，幹脆離開了宴會廳，打算在花園裏逛逛就通知司機韋叔過來。

誰知她路過一個拐角的時候聽到了隱約的談笑聲，是女人的聲音。

一道清脆的女聲輕輕地笑著：“宋總，約了你這麽多回你都沒有答應，我都沒有動力再約了。”

話雖如此，但面容艷麗的女人分明很開心，還伸出手指點了點宋穆清的袖子。宋穆清側面對著林初晚的方向，沒有對女人的動作有什麽回應，但目光專註地看著對方。

“我時間不多，不是故意的。”宋穆清聲音平淡，但不像平日裏那樣冷漠。

女人這時低笑道：“那過兩天我們出去走走？”

宋穆清笑道：“看情況吧。”

林初晚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後退的腳步都有些踉蹌，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這個地方。

她去停車場的路上腳步幾度慌亂，因為宋穆清剛才的神情和語氣很熟悉，熟悉到她第一時間就紅了眼眶。當年宋穆清在她耳邊絮絮低語著說“我喜歡你，我該怎麽辦”以後，她們之間便到了一個暧昧的極點。

宋穆清那總是含著利劍一樣的目光在觸碰到她時會瞬間融化，語氣也不會再冰冷，雖然平淡卻帶著她能夠感覺得到的溫暖。

可是那樣的宋穆清，在她狠心推開之後便不覆存在，有的只是這幾年裏陰冷狠辣的女人。她多少次午夜夢回，回到她們關系最暧昧的那段時光，她害怕捅破那層窗戶紙以後宋穆清會後退，害怕宋穆清那擔心被拋棄的心理重現，所以她們心照不宣。

那段日子是最美好的，彼此都知道對方內心的情感，每天都仿佛浸在蜜糖裏。

如果沒有那一天該多好，如果她沒有把宋穆清帶去看望哥哥，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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