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是葉夏嵐的四十一歲生日, 去年是跟薄明良出去旅游過的，這一年時間裏夫妻兩個人快玩瘋了，今年就打算在家裏過生日。

薄明良是個直得不行的糙漢, 可對妻子卻極為上心, 從年輕時跟葉夏嵐好上就整顆心撲了進去。這次妻子說在家裏過生日, 不用大肆操辦，薄明良二話不說就安排了, 生日宴雖然是在家裏自家人過, 但菜肴是請的星級大廚上門來做。

這一年過去, 玩得開心是其次，主要是女兒升了職, 不用長輩操心了，葉夏嵐高興得不得了。

薄暮雨現在有了單人辦公室，葉夏嵐通知她回家的形式也不再顧忌，直接給她打電話。

陽光潤澤而明媚，從窗口投進來, 空氣中漂浮的細小塵埃都被鍍成金色。

辦公桌前伏案寫字的人墨黑的長發垂落在臉側，眉宇清疏, 整個人看起來澄凈安寧。她專心地在文件上劃分重點, 寫下批註，再繼續翻頁。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她接起電話以後才略微帶了笑。

葉夏嵐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小雨啊, 後天晚上我們不上外面吃飯, 你回家裏來吃。”

“我知道, 媽生日嘛。”薄暮雨輕聲答應。

“哎，這就對了。”葉夏嵐笑起來，還似真似假地說：“還有啊，不用給媽帶禮物了，你直接回來就行。你爸請了廚師來家裏做飯，你什麽都不用帶，空著肚子回家。”

還“不用給媽帶禮物”，薄暮雨心裏好笑，這話說得實在太假了，明明就很期待。

葉夏嵐這麽說，薄暮雨也不拆穿，答應道：“好，我記得了。”

葉夏嵐咳嗽兩聲，冷淡地說：“那我掛了。”

薄暮雨剛要回話電話就掛斷了，她看了一眼屏幕，彎了彎唇角，不過下一秒眉眼間隱隱的笑意就消失無蹤。

江塵音這幾天都沒有主動找她，電話沒有，微信也沒有，全都是她主動的。可即便是她主動，江塵音看起來也很忙的樣子，打電話過去沒兩句話就說在忙，發微信消息有好幾次都回覆得很慢。

薄暮雨把微信打開，找到跟江塵音的記錄。

她在跟林初晚坦白以後的第二天鼓起勇氣給江塵音發了一句“音姨，我想你”，江塵音回了一句“嗯，我知道了”。之後她再說自己有了一個新劇本的想法，江塵音回了一句簡潔的“很好，加油”。

再然後所有的對話都是她先提起來，而且江塵音的回覆都很平淡，是看著文字都能感覺得到的平淡，那樣的字句即便是當面對話也不會溫柔到哪裏去的。

為什麽突然這麽忙呢？

薄暮雨印象中在這樣的情況之前，江塵音並沒有說過最近會忙碌，就在這幾天之前江塵音還略帶幽怨地說她又不能早回家。

她把記錄再往下滑，是她試探著問江塵音要不要到她這邊來吃晚飯，搬過來那麽久江塵音都沒有過來吃過飯。而江塵音的回覆是已經去段致恒的劇組了，最近不能過去。

已經去段致恒的劇組了，那是段致恒追求江塵音的時候，在泰國餐廳吃晚飯時他邀請江塵音出演女配角的一部戲。

薄暮雨看著這條消息忽然有些恍惚，眼前仿佛還有江塵音那天摸著她的頭，溫聲對段致恒說是她愛吃甜的。

可是現在，怎麽她連江塵音什麽時候不在秦州都不知道？

這種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是出遠門，相隔兩地，她連江塵音不在秦州都不知道。

薄暮雨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手機，眼眸黯下來。她搬出來難道是錯的麽？可不搬出來江塵音始終都把她當成孩子。但現在不管怎麽說都不能再耽擱了，她能夠努力的機會並不多。

片場裏，導演剛喊了“Cut”，演員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著往化妝間走去。

晚風徐徐，但總也吹不散一整天的疲憊。江塵音瞥了一眼跟幾個演員聊得正歡的藍於昕，搖了搖頭，自己領著助理先走了。

“塵音。”

段致恒從後面追上來，江塵音訝異地轉頭，見到他以後微笑道：“致恒，怎麽了？”

助理小陸見狀，放慢腳步跟江塵音拉開一點距離，跟在兩個人後面不遠處。

段致恒跟她並肩走著，笑答：“沒什麽，我也要回去酒店休息了，他們還要約著去吃宵夜。”

江塵音唇角保持著上揚的弧度：“你不去麽？於昕好像也不打算馬上回酒店。”

段致恒聳聳肩，嘆了聲氣說：“我很累了，只想回去睡覺，宵夜就算了吧，我也不餓。”

“我也是，今天很累，只想回去休息。”江塵音輕輕一笑，把自己的疲累掩飾得很好。

段致恒也笑：“正好，同路。”

兩個人之間保持著一點距離，段致恒就像當初跟江塵音談好的那樣，沒有做出讓江塵音為難的舉動，言行舉止都維持在朋友該有的分寸上。

走了一段路以後上了保姆車，一路談著公事回到酒店。

回到房間裏，小陸給江塵音倒了杯水，笑嘻嘻地問：“塵音姐，我一直有點好奇，你跟段導為什麽沒有……”她停頓下來，欲言又止。

剛在沙發坐下的江塵音擡眼看她，低聲笑笑：“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看起來很相配，性格也合得來，但卻沒有在一起。”

小陸趕緊點頭，“嗯，段導跟你看起來挺配的，而且前段時間你們經常聯系，感覺也挺好的呀。”

江塵音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而後笑道：“那是因為還有很多的原因讓我們不能夠在一起，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我跟他之間缺了一種可以發展成為戀人的感覺，心動的感覺。”

“呃？”小陸從來沒有聽江塵音說過對戀愛的感想，突然這麽一說，她有點發楞。

“是不是覺得有點矯情？”江塵音抿唇一笑，雙腿交疊起來靠進沙發裏，深深呼吸了一下，嘆道：“到了這個年齡還追求那麽完美，不願意妥協，不願意因為合適就定下來。在你看來，是不是有點矯情？”

“不啊，塵音姐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小陸這下反應快了，反駁起來，“追求一段完美的情感有什麽錯？這跟年齡有什麽關系？你不喜歡段導那就不要在一起，下半輩子這麽長，如果跟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那多無聊啊。”

她一下子說了一大串，江塵音笑意更濃，但聽完以後笑容僵在唇邊。

她想起了薄暮雨，想起了她們之間那平淡安寧的生活，每天都能夠猜到第二天的平凡，但每天卻都過得充實圓滿。

她喜歡那樣的生活。

她沈默下來，心間隱痛難耐。

她已經冷落薄暮雨好幾天了，每次薄暮雨打電話或者發信息過來，她都下意識地要向從前一樣充滿寵溺情緒地回覆。可這幾天她都強迫自己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她害怕那樣的情感再加深，即使現在已經到了讓她慌亂的地步。

從前是她忽略了應有的分寸，她不能再錯下去了。

她的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來，阻斷了正在她心中蔓延的酸澀。

小陸輕聲對她道：“塵音姐，那我先回房了，明早去片場之前我再過來。”

“嗯，去吧。”江塵音看著小陸出去以後帶上門，然後接起電話。

葉夏嵐歡快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江老師，後天我生日啊，過來吃頓飯唄。”

江塵音一晃神，這才想起來馬上要到葉夏嵐生日了，她問：“在家裏辦麽？不出門？”

“不出，出門都出膩了。”葉夏嵐嫌棄地說，“就咱們自己人，我跟我老公，我寶貝兒，還有你，如果藍大明星有空的話你把她也叫過來唄。”

當葉夏嵐說“我寶貝兒”這幾個字的時候，江塵音握著手機的手陡然收得更緊，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江老師？”

“我聽到了。”江塵音沈著聲音，心裏悶得讓她有些喘不上氣，“我在外地拍戲，後天我會回去的。”

葉夏嵐錯愕地說：“哎，你去外地拍戲了啊？那回來一趟再過去，很麻煩的吧？要不你還是先別回來了，等你完事了再過來吧。”

江塵音輕聲一笑：“沒關系，這邊我會安排的，一會兒就讓小陸訂機票。”

她做的決定都沒辦法收回去的，葉夏嵐說不了她，“嘁”了一聲，滿足地在電話那邊笑起來。

江塵音低著頭，雙目沒有焦距，滿心都是那天聽到的薄暮雨那番隱含深情的話。她躲了這麽多天，終於還是不能避免要相見，她該怎麽面對薄暮雨？

她必須承認，她至今沒有想到一個穩妥的處理方式，只知道不能再那樣下去。

“夏嵐。”她突然開口，語氣裏有一點猶豫，“暮雨有沒有喜歡過什麽人？”

“怎麽突然這麽問？”葉夏嵐好奇地問，然後笑開：“而且她有沒有喜歡過誰，你還不知道麽？你都快成她第二個媽了。”

江塵音皺了皺眉，另一只手不自覺地握了握，解釋道：“我指的是她上大學那段時間，那幾年我不在秦州。我們聯系得不少，但也不是她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她下意識地覺得那四年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然薄暮雨對她的感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會不會有誰讓薄暮雨接觸了同性戀情，又會不會薄暮雨喜歡過同性等等，很多種可能性在她的心裏一個接著一個浮起。

“沒有啊……”葉夏嵐思索著說道，緊接著激動地問：“你是不是發現她談戀愛了？”

江塵音立刻否認道：“沒有，你不要去問她，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才問你的。”

“真的？”葉夏嵐狐疑地嘟囔，“我怎麽感覺怪怪的？”

江塵音沈著聲道：“當然是真的，你不要去問她這種問題。”

葉夏嵐胡亂地答應了幾聲，然後掛了電話。

江塵音盯著手機久久沒有動作，好像整個人都被定身在那裏。

兩家人千絲萬縷的關系，她跟薄暮雨之間那麽大的年齡差，這些都讓那天聽到薄暮雨傾訴的她不能不停止住腳步。

她不能進去，只能退後，回到自己應該在的位置，撿起那被她亂了許久的分寸。

她從來沒有這樣刻意冷落薄暮雨過，她難以想象薄暮雨會不會察覺得到，這個孩子從小就不敏感。倘若察覺到了，該有多難受，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麽過？

江塵音閉上眼睛無力地靠著沙發，眼眶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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