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致恒生日那天, 江塵音先去接薄暮雨下班。

依舊是在停車場裏，江塵音遙遙地望著在入口出現的薄暮雨和一些員工。

她們不像以前那樣只顧著走自己的，有些人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跟薄暮雨打招呼，而有些人已經圍在了薄暮雨身邊。看手勢和表情, 像是在說“主管明天見”。

江塵音看見薄暮雨得體地沖她們微微一笑，這麽看起來, 倒是有了一點領導的架勢。

江塵音看著看著, 恍惚還看到去年剛回來的時候薄暮雨疾步過來抱住自己的模樣。現在呢, 修身的女性西裝襯得她身材清瘦挺直, 步伐不疾不徐, 對待外人時表情疏離客氣，只是氣勢還不足。

前段時間在咖啡廳裏跟邵夫人對峙時也是, 氣勢青澀稚嫩，也掩藏不住情緒波動。

但這才工作一年而已, 以後會越來越成熟的。

江塵音的目光跟著她, 一直到她上車，系好安全帶。

這時一臉疏離的編劇主管才露出一截小虎牙：“音姨, 開車吧。”

江塵音感慨地笑笑, “看看後面。”

薄暮雨聞言, 疑惑又迫不及待地扭頭去看，後座放著一個蛋糕盒子。她怔了怔, 轉回頭坐好。

江塵音啟動車子對她說：“晚上吃完飯過一會兒再吃蛋糕, 我很快就會回家了。”

薄暮雨凝視著江塵音專心開車的側臉, 手揪住了安全帶, 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嗯。”

回到家裏，薄暮雨把買好的食材洗凈準備做飯，江塵音在樓上換衣服。

今晚只有薄暮雨一個人在家吃飯，食材是江塵音買好的，都是薄暮雨愛吃的。還有放在櫥櫃上那個蛋糕，是江塵音下班的時候給她買的。

江塵音算好了差不多的時間，做好飯，吃飯，再把蛋糕吃了。等薄暮雨把這個步驟一一做完，她應該就回來了。

薄暮雨淘著米，神情恍惚，任米白色的水從指縫裏流走。

江塵音安排得這樣仔細，是因為這是第一次為了別人而把她扔在家裏麽？江塵音曾經說過，就算生命裏出現一個伴侶，她的位置也永遠不會變，拋下她的情況絕對不會出現。

但現在，江塵音的確正是為了段致恒而把她丟在家裏。

薄暮雨咬著唇，睜大眼睛盯著嘩嘩流著水的水龍頭。她覺得自己的思緒越來越不能控制，越來越惡劣，以前是希望江塵音不要有那樣一個合適的伴侶，現在是覺得江塵音把她丟下了。

可她心裏又明白，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江塵音單身這麽多年，有個合適的人，這是多幸運的事。

她只是難過，她不願意她喜歡的人身邊有別人。

“暮雨，我要出門了。”

江塵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薄暮雨猛然醒神，把水關上以後轉身。

眼前溫婉的女人長卷發散落在肩頭，穿著淡藍色的真絲襯衫，配著黑色闊腿褲，腳下踩著一雙高跟鞋。整個人優雅得體，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韻味，又帶著令人忍不住想要呵護的柔美。

薄暮雨在看到的一瞬間雙眸一亮，但下一瞬便黯淡下來。

江塵音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說：“大編劇，我很快就回來了，好好吃飯。”

“嗯，我等你回來。”薄暮雨直直看著她，把她美好的樣子印在心裏。

今晚應該會有一點變化的，薄暮雨不知道江塵音回來以後那條路會變成什麽樣子。她感到仿徨，害怕，還有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期待。

“那我走了。”江塵音說著就轉頭去沙發拿自己的包。

“音姨！”薄暮雨突然覺得不安，她急急地跟上去。

江塵音轉身過來，嘴角噙笑：“怎麽了？”

薄暮雨突然說不出話來，她剛才淘米時卷起了袖子，現在雙手舉在身前，水珠從指縫滑落，沒入卷在手肘處的袖口。

“我今天第一次自己做可樂雞翅，你不嘗嘗再走麽？”她眼睛瑩潤，聲音平緩卻低了些。

“可能要來不及了，段導已經在外面等我了。”江塵音有點猶豫，擡手看了看表。

“段導在外面了……”薄暮雨咬了咬唇，失落地垂下腦袋。

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她想開口讓江塵音不要去，留在家裏吃飯，留在她身邊哪裏都不要去。可是話到嘴邊變成了小心翼翼，因為她沒有任何立場和理由把江塵音留下。

外面有一個跟江塵音很相配的男人，他跟江塵音一樣優秀善良，溫柔體貼。

於情於理，她都不能把江塵音留下。她可以一時任性，什麽都不管不顧，可那不是她的初衷。

江塵音心中一緊，說不出的難受，忙上前靠近薄暮雨，微微低頭去用雙手擡起她的臉，輕聲說：“今天的約定是早就答應他的，我不能食言。但是我會很快回來的，你的可樂雞翅給我留一點，等我回家吃。”

薄暮雨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再擡眼時嘴角微微翹起一點，“那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這個笑容帶著她往時那澄澈的感覺，不含雜質，清透見底。工作了一段時間，她已經學會了一點把情緒隱藏在心裏，她是難過，但她不能讓江塵音因為她的難過而為難。

“我走了，你快去做你的飯。”江塵音捏了捏她的臉頰，掩飾住自己心裏突生的不舍，“我回來要吃的，我很快就回來了。”

“快走。”薄暮雨忍了忍想要拉住江塵音的沖動，用手肘沒有被淘米水浸濕的外側推了推她。

江塵音深深看了薄暮雨一眼，對她笑了笑，這才轉身拎包離開。

就在高跟鞋聲漸行漸遠，大門傳來輕輕的一聲“啪”之後，薄暮雨的眼眶才有水澤浮沈。

等江塵音走到段致恒的車附近時，一身筆挺西裝，文質彬彬的他主動為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從跟他認識以來，她一直坐的都是後座。

江塵音腳步頓了頓，垂下眼簾，接受了他的邀請。

車子緩慢行駛，駛出小區大門，江塵音的目光停留在後視鏡上，久久不移。

這時段致恒說：“我已經訂了餐廳，是你哥哥的店。”

江塵音微怔，轉頭看他。

段致恒目光專註地開著車，但句句話都透出對她的關心：“峻哥的餐廳名聲在外，很多圈子裏的名人都會去，保密措施做得很好，我的朋友們也都是公眾人物，有些人你一定也認識。”

江塵音默聲點了點頭。

段致恒看了她一眼，輕聲補上話：“這樣你應該不會太拘束。”

“謝謝。”江塵音客氣地回以一笑。

拘束麽？其實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會太放松的。真正能夠放松的時刻，是留在家裏薄暮雨一起吃最簡單的飯菜，吃那道薄暮雨第一次做的可樂雞翅。

到了停車場，兩個人一起下車步行，雖然並肩但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即將到達目的地時，段致恒走近一點叫住她：“江小姐，我可以叫你的名字麽？”

江塵音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來。

老實說，只是把一個稱呼轉變一下，其實沒有什麽。但江塵音很明白，這是一個細微的開始。可是人家真誠對待她，如果只是換個稱呼都不可以，那實在太說不過去。

想到這裏，她點了頭微笑：“可以。”

段致恒笑著欠了欠身，“那我們走吧，進去就可以開席了。”

他走在前面為江塵音引路，江塵音壓下心頭那一點說不清的情緒，跟上他的腳步。

這個生日宴就像是朋友間的聚會，段致恒的朋友都是健談而文雅的，整個過程中沒有一點對圈子裏陋習的詬病。而且就像段致恒說的那樣，有些人還是江塵音認識的。

她被他很周到地關註著，這一點她能清楚地感受到。

酒席上推杯換盞，興致甚高，江塵音卻久久不能進入狀態，就連平時應酬時的心情都切換不過去。

因為席間有人提起了段致恒跟她很合適的話題，那是很平常的語氣，就像別人隨口一說“你們兩個人關系真好”這樣的口吻。雖然只有寥寥幾句，但還是讓她心頭那一縷說不清的情緒漸漸放大。

她開始覺得不舒服。

段致恒跟她的相處模式讓她得到一種舒適的感覺，但她始終無法對段致恒提起興趣的狀態在這個暧昧的時刻更顯得清晰。

席間，段致恒沒有對友人那幾句隨心的話有什麽明確的態度，對她的關心依然。會微微偏頭問她想吃什麽，會叮囑她不要喝太多酒，還會問她最晚大概什麽時候回去。

江塵音沒有待太晚，八點半就向大家告辭，段致恒被催促著送她回家。

在餐廳到停車場之間的路上，路燈把高大的男人和纖瘦窈窕的女人影子拉長。

“塵音，今晚感覺還好麽？”段致恒那天然帶著些微沙啞的嗓音極有磁性，“我看你沒吃多少東西，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不習慣我的朋友們。”

江塵音微笑著搖頭：“當然不會，你安排得很周到，他們每個人都很好，我也都聊得來。”

“那就好。”他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輕聲笑了笑。

江塵音抿唇一笑，沒有主動提起話題。

段致恒很快便笑著扯開一個話頭：“今晚小雨自己一個人在家裏，不知道會不會悶得在等你回去。”

江塵音垂下眼簾想了想，輕笑道：“我想是會的。”

段致恒解釋道：“我本來想過邀請她一起過來，可是今天晚上的朋友都是我們這個年齡段的，她的性子比較內向，我怕她反而會感到不自在。”

“我明白的，如果是我的話也會想到這一點。”江塵音還是微垂眼簾，從側面看去能看到她唇角揚起的弧度，淺淡卻溫暖。

她說這話時，細碎的發落下在她頰邊，燈光下她的臉龐柔婉動人。段致恒一時挪不開視線，一絲情愫從他的目光裏漏出。

江塵音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可是沒有回應他的視線，嘴角的笑意在走到樹蔭底下時，隨著路燈光線被遮掩而散去。

走到他的車那裏，他紳士地為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這一次江塵音的腳步頓住後再沒有挪動，她心中的情緒終於沈下來，看向段致恒：“段導，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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