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 薄暮雨被葉夏嵐趕回了房間換衣服。

薄明良在廚房負責晚飯, 葉夏嵐把江塵音拉去了陽臺。

“小雨要去跟你長住的這件事, 你是真的沒有意見麽？”葉夏嵐拽著江塵音的手臂，一副非要問個清楚仔細的樣子, “你要是不願意就說, 我們之間不用顧忌這些。”

“我能有什麽意見？”

江塵音笑著拍了拍葉夏嵐的手，葉夏嵐松開以後她雙手環胸目視遠處。

“有她在我反而覺得快樂許多。”江塵音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低笑道：“我不會太過縱容她, 也不會幫她做太多事情的, 放心吧。”

“我不擔心這個, 她本來也沒有多嬌生慣養。”葉夏嵐皺著眉，語氣認真許多, “小雨過去住，真的不會打擾你麽？你好好考慮一下再回答我。”

她話裏的意思很明白了, 江塵音怎麽能聽不出來呢？她跟家人一樣，都不明說，但一樣在關心著自己。

越是這樣, 江塵音越是覺得有一種看不清摸不著的沈重感。每個人都如履薄冰，生怕說錯一個字, 怕引起她的回憶。可其實她從沒有一天忘記過，只是因為生活的充實而將那部分記憶推遠了而已。

“夏嵐，你還不明白麽？”江塵音神情淡然, “我是不願意回想過去的事情, 但那些過去也並不是完全影響了我的現在。”

葉夏嵐緘默不言, 微微低了頭在思索著什麽。

“四年前發生的事情讓我重溫了一遍那年的感覺。”江塵音聲音低沈，但又帶著一絲通透明凈的釋然，“到現在為止我還是會害怕，還是會下意識地逃避。但是如果我真的對誰有了感覺，我會主動的。”

葉夏嵐手指動了動，驚愕地擡頭看她。

江塵音神情緩了些，收回遠眺的目光，看向葉夏嵐：“畢竟如果我被拒絕了，傷的是我，不是對方。”

“塵音……”葉夏嵐瞳孔微縮，不自覺地雙手抓住了江塵音的手臂。

“被傷的是自己，不比傷害別人要好得多麽？”江塵音喃喃低語，說完後輕揚唇角笑了一聲。

她不想再聽到有人再說被她傷害這樣的話了，每當聽到這樣的話，她就總是能想起那年的血腥。那種震懾靈魂的驚懼，還有血液的腥濃氣味，好像穿過了時光的阻隔，讓如今的她無論跑到哪一個角落都無法躲避。

葉夏嵐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得自己心裏酸得很。

有多少人受過這樣的折磨？明明不是江塵音的錯，可卻這麽多年來都被夢魘糾纏，直到如今都害怕自己傷害到別人，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傷害都要盡力避免，只因為心裏那根本不應該她承擔的罪惡感。

良久，葉夏嵐輕輕說道：“委屈你了。”

江塵音搖頭，思慮少頃後笑道：“怎麽，你拉我出來就只是要說這些的？”

“也不全是，就小雨那孩子……”葉夏嵐有點欲言又止。

“是誰剛才說我們之間不用顧忌的？”江塵音唇角彎起，“不過你要說的我大概也知道，你能同意她這個想法，肯定在同意下來以前聽她保證過。既然如此還找我有話說，一定是想交代我，雖然不能太寵著她，但也別完全不管她。”

她說得處處在理，而且都說準了方向，葉夏嵐也跟著笑起來。

“我說的沒錯吧？”江塵音淺嘆道，“暮雨這孩子雖然依賴我，但是她的本性是不變的，答應的事情肯定要做到，所以保不準她有了什麽事情就不會告訴我。”

葉夏嵐挽住她的手臂笑：“Very good，完全正確。”

江塵音笑了一聲，沒有多說，只允諾道：“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辦。”

葉夏嵐嘆氣，然後齜著牙作勢擰她的胳膊，“我女兒到底為什麽這麽喜歡黏著你？你給她下什麽迷魂藥了？難道她老媽我長得沒有你好看麽？”

“嗯……”江塵音做出沈吟的模樣，略帶嚴肅道：“可能是因為你比我大三歲。”

葉夏嵐揪住她的衣服，不敢置信道：“江老師，你好意思說我老？你以為小三歲很小麽？”

江塵音掩唇笑起來：“不，不敢，我的意思是可能因為你跟她是母女的緣故。”

“不可能！”葉夏嵐攥著她的衣服不松手，“你剛剛哪裏是這個意思？”

江塵音笑不可抑：“真是這個意思……”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吵著進客廳，又挪著腳步到了飯廳。

薄明良這個家庭婦男已經把飯菜端上桌了，薄暮雨正在把盛好的飯端到各個擺上筷子的位置上。

剛一坐下，薄暮雨就說：“媽，我搬出去以後，周末會回家來的。”

葉夏嵐驚訝地跟有些楞著的薄明良對視一眼，再跟含笑的江塵音對視一眼。

薄暮雨見爸媽跟江塵音都不說話，幹脆放下了碗筷，把後面的話補上：“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周末，什麽時候想回家我就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常回家的。”

葉夏嵐面上神情欣慰，笑說：“我還以為你成功黏上你音姨了，就把你爸媽扔在腦後了，還好，總算還是孝順。”她說著，手肘頂了頂旁邊的薄明良：“是不是，爸爸？”

薄明良笑呵呵地附和道：“是啊，我早就說我們女兒哪能總是不回家。”

江塵音但笑不語，她在淩州的時候就感覺到薄暮雨開始變得穩妥了，考慮事情的時候不會只看一個方面。

她正這麽回憶著，薄暮雨便抿著唇凝神道：“爸說得對，我不會的。”

薄明良點頭，對江塵音說：“那就麻煩小江了。”

江塵音揚起笑道：“哪裏麻煩，這話可就見外了。”

說著說著話題就偏了，葉夏嵐隨口扯了幾句話，跟江塵音聊了起來，薄明良跟薄暮雨兩父女便無話可插了。

晚上葉夏嵐跟江塵音聊了一會兒，不過沒待多久江塵音就要告辭了。

幫著薄明良洗完碗碟的薄暮雨正好出來，見江塵音要走，忙加快了腳步：“媽，我送音姨出去。”

“噗……”葉夏嵐擺了擺手，“去去去，這都沒兩天就搬過去了還這麽急。”

薄暮雨抿起唇一笑：“我馬上就回來。”

江塵音站在門口笑著伸出手等她，她腳步急急地過去以後伸出手牽住。

天已經完全暗了，兩個人一起往車庫走去的腳步悠閑。

江塵音囑咐道：“好了，快回去吧。周日下午我來接你，先去我爸媽那邊一趟，下周一開始下班就回我那裏去。”

薄暮雨一步一步緩緩地朝前踏，點頭道：“嗯，我知道。”

江塵音見她還是跟著一起走，笑問：“怎麽，還不想回去麽？”

這個孩子的心性江塵音太了解了，從小都是這樣的，每次自己要離開的時候，她總是會送得很遠。送到車庫，送自己上車，然後緊跟在車後面小跑幾步，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

薄暮雨老實地點頭，問道：“剛剛吃飯前我媽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江塵音一楞，仔細一想，薄暮雨肯定是不知道舊事的。這麽一來，問的就是葉夏嵐是不是交代了一些有關她的事情。

“說了一點。”江塵音停下腳步面對她，“畢竟這次沒有給你限定時間，雖然是跟我一起住，但是你爸媽多少會有點擔心的。”

薄暮雨也停下腳步看著江塵音，目光在月色下更顯清澈，“我知道，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的。不會麻煩你，也不會因為跟你住在一起就忘記爸媽，我剛才吃飯前說的都是認真的。”

江塵音笑著搖頭，“你覺得什麽叫麻煩我？”

薄暮雨垂眸思索後回答：“就是給你添麻煩，我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卻要讓你來替我做。”

江塵音若有所思地點頭，眼中漾起笑意，“可是你如果不讓我了解你的事情，你怎麽知道會不會是麻煩我？”

薄暮雨皺眉，少頃後點頭：“這麽說也對。”

“所以啊。”江塵音微微笑開，眼裏的暖光依舊，卻多了幾分真切，“會不會麻煩我暫且放到後面，不管發生了什麽，必須要告訴我，明白了麽？”

“明白了。”薄暮雨握緊了她的手。

江塵音動了動兩個人牽著的手，輕聲道：“那就好，快回去吧。”

薄暮雨卻沒有動彈，喉嚨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

江塵音也不催她，唇邊微微上揚著弧度，眼前的女孩兒沈默不語的模樣越發的賞心悅目。墨黑的長發軟軟地披散在肩頭和背後，嫩白的臉龐仿佛無暇軟玉，粉潤的唇被她輕輕咬住，顯出一小圈誘人的齒痕。

整個人尚且帶著些未熟的清爽稚氣，卻又顯露出小女人的柔美，只是神色冷凝，眉宇間已帶有幾分淺淡的肅然。

江塵音開始期待這個孩子再過幾年的模樣了，成熟內斂，定會引得不少人傾心。

但是，私底下偶爾會冒出點傻氣來，這可怎麽好……

她這麽想著，倏地低笑一聲。

薄暮雨見她發笑，也沒有多想，而是更捉緊了她的手，聲音低低地說：“音姨，我想抱你一下。”

剛心想著這孩子冒傻氣，這就傻上了，江塵音嘆笑道：“好的。”

得到應允，薄暮雨上前半步，雙臂環住江塵音的腰身後用力收緊。她的呼吸也隨之加快了許多，撲在江塵音的側臉。

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舍不得江塵音走，就算她們很快就要住在一起了，但是在這個時候她心裏湧起一股濃烈的不舍。她不想只是送江塵音離開，她想擁抱一下，這樣應該會舒服很多。

當江塵音的手輕輕撫摸在她的腦後時，她覺得心裏的那股躁動更是被強力壓制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柔和的眷戀。

“以後這種問題沒必要問。”江塵音忍不住在她耳邊笑她，“你又不是沒抱過我，從你小時候到現在，我有哪一次是不許的？”

薄暮雨擡頭看著她，脫口而出：“這次不一樣。”

江塵音好笑道：“有哪裏不一樣？”

薄暮雨語塞，她也不知道有哪裏不一樣，只覺得好像跟以前的送別不一樣。這一次想抱江塵音的欲望很重，重得讓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而且即使抱到了，也還是覺得有什麽情緒堵在胸口，能清晰感覺到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想了半天，在江塵音玩味的目光下，薄暮雨訥訥地說：“我也不知道哪裏不一樣，但就是覺得不一樣……”

江塵音忍不住低笑，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而後輕嘆道：“小傻子，還要抱麽？”

薄暮雨點頭，離得這麽近，要微微擡起頭才能跟江塵音平視。

她忽地跟江塵音低語道：“我比你矮，這樣抱有點不舒服，如果我可以再長高一點就好了。”

再高一點，離這麽近的時候就不用稍微擡頭才能跟江塵音平視了。或者再高一點，她可以低頭看江塵音，不管是哪一種都比現在好，而且感覺會更舒服。

江塵音彎了彎眉眼，微微低下頭去靠近她的側臉，柔聲耳語道：“我低頭了，這樣好了麽？”

她的側臉跟江塵音的側臉相觸，有些癢癢的，但現在這樣讓她感覺更親密了，心裏的滿足快要滿溢出來。

她雙臂仍舊圈緊江塵音的腰，雙眸因為笑意而微微瞇起，輕聲道：“嗯，我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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