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光天化日，不顧行人的目光，一頭栽進羅新的胸膛，嚶嚶的哭了起來。羅新一動不敢動，知道葉雪凝一定是遇上壞事了，猶猶豫豫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將帕子穩穩當當的扔在一旁，手又在自己的衣裳揩了揩，這才輕輕安撫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有人欺負你嗎？”

葉雪凝卻把羅新摟得更緊，她嗚咽道：“阿新，我們一起過吧，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陸寧德整整在窗床上躺了兩天。如果不是這樣，元安瀾能把葉雪凝的身世說上個三天三夜。然而自從陸寧德吐血之後，院子裏的人，包括元安瀾都沒有人再提葉雪凝這幾個字。

只是那幅女子的畫像。元安瀾秉承陸寧德給自己的權利，點了火，燒的一幹二凈。陸府依舊風清雲動，鳥語花香。

陸珩來宜蘭園探視，就見屋子裏面除了父親一個人在窗前看書，別無他人。“給爹請安。”

陸寧德看了他一眼，目光繼續落在書上面：“你來啦。坐。”

“我娘呢？”

“應該在熬藥吧。”

陸珩找了個位置坐下，兩手無處安放，手掌只得在雙膝上上下下。陸寧德道：“你有事？”

陸珩謹慎的點頭，有些話，早就想問了，只是礙於父親的身體才——

“那我先問你吧。你是怎麽認識雪凝的？”

陸珩錯愕，原來父子倆人想的都一樣：“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可就說來話長了。”

陸珩事件始末，從頭細說，只不過隱去了自己參與的那部分，以及銅鑼寨山賊劫了母親的鏢車，再到葉雪凝差點入獄，逃亡，劫囚事，自己在機緣巧合的之下遇到了她，看她手藝精湛，這才舉薦給到天下第一綢緞莊。陸寧德起先還能鎮定，可是越到後邊，他的心口便開始陣陣絞痛，那可是他的親女兒啊，未曾謀面卻受盡苦楚的女兒啊。他顫顫擡手擺了擺，已經說不出話來。

“爹，你沒事吧，爹？”

“不礙事。我緩緩就好了。”

“所以，爹，葉雪凝真的是我的姐姐嗎？”

陸珩長嘆一口氣，目光遙遠道：“作孽啊……作孽啊。”

之後葉雪凝再也沒有來綢緞莊。而是留在了羅新的面攤子上，兩人一起做起了小生意。羅蘿閑來無事的時候，會到這裏來逛逛吃一面在回去。對於‘有孕’在身的自己，絲毫沒有仔細顧忌。

“你都出來多久了，還不回去？”葉雪凝一邊擦桌子一邊問羅蘿。

“陸珩沒回去，我在家裏也挺無聊的，還不如上這兒來跟你們說說話。”

羅新在旁說道：“你在這兒啊我還礙事呢，一個人占著一個位子，我這兒攏共也就幾個。”

“做生意還癮了你。嫌我礙事，我偏不走，我賴在這兒，你能把我怎麽的？”

羅新笑搖搖頭，擡頭望遠處，一眼便鎖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就道：“喲，終於有人能收拾笑無賴了。”羅蘿在嘴裏吃著花生米，聽著不對勁呀：“哥你說誰是小無賴啊。”

陸珩盯著明晃晃的日頭，笑盈盈地鉆進了攤子的涼棚裏，他還未坐下，羅新已經打了一碗水擱在他面前：“你趕緊把她領回去吧，坐了大半天了，我這兒是吃面，她倒好，坐在那吃花生米，都快吃一斤了。”

陸珩：“我正是帶她回去的，娘子，過段時間是娘的壽辰，咱們可以先打算著了了。”說著，葉雪凝轉過身，兩人打了個正面。

陸珩：“你……”

葉雪凝垂眸，忙活著在陸珩看來並不值得忙碌的小事上。她聲音清冷平淡道:“我很好。”

炎熱的天，知了聲聲，卻打不破著突如其來的尷尬。羅蘿和羅新看在眼裏，心裏明白，更不願去點破，於是就都幹咳了一聲。

羅蘿道：“相公你快喝水吧。是這麽多的汗。”陸珩點點頭，側了身子接過羅蘿手裏的碗，又對羅新道：“多謝。”

“一家子，謝什麽。”

李恒端起碗，一碗水就順著嗓子眼進去，末了，他一抹嘴，露出一排整齊有白的牙，暢快的望著羅蘿笑。羅蘿望著陸珩的樣子，就連出汗都這麽有英俊，心裏真愛死了，忙拿出手絹溫柔在為陸珩擦汗：“是不是很累啊？”

陸珩握著她的手，柔柔道：“不累。爹都這把年紀了，還得努力掙銀子給娘蓋金屋呢，我還年輕，這些算得了什麽。”羅蘿聽了，急忙給陸珩使眼色，陸珩立即反應過來。果然葉雪凝臉色不好看了。

陸珩道：“葉姑娘，我爹說，他想著在容城給你修一座宅子。”

羅蘿和羅新圓睜二目。

“不用了。”葉雪凝端起一個冒尖的牛肉海碗，倒進滿是馥郁香料湯水的柴鍋裏，一邊嫻熟的用長柄勺子不停在攪動：“怕報應。”

“葉姑娘……”陸珩猶豫了很久，艱澀道：“姐。爹心裏很愧疚。”

葉雪凝的單薄的身子陡然一僵，勺子在鍋裏攪的更加快了。她始終沒有說話。

“你……要不好好考慮一下，或者有什麽需要的，可以跟我說，或者去找爹也……可以。”

陸珩忐忑道：“娘子，我們回去吧。”

人走遠。

葉雪凝的鐵勺子在主人無知無覺的時候，越攪越快，磕得柴鍋叮叮當當響。羅新看不下去，就接過她手裏的勺子，說道：“別攪了，鍋都快讓你搗破了。”

葉雪凝怔楞楞的退到後面坐下：“陸寧德是什麽意思。”

羅新查看了鍋裏的秘制牛肉，放放心心的將蓋子蓋好，坐到葉雪凝的對面，嘆道：“知道你在外頭吃盡了苦頭，如今可不是要一個勁兒的補償你。真的，我真沒想到你和陸珩然是姐弟。我到現在都覺著這事不像真的。不過他既然這麽說了，你就心安理得的接受。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給你修一座宅子，至少你在這兒有一個家了。再是將來給你說個好媒——”

葉雪凝美目深幽的探了過來：“羅新。”四目相對，羅新臉上風雲變化，腦子裏是那日葉雪凝哭著抱著自己的畫面。

“阿新，我們一起過吧，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當時羅新沒有表態，奇怪的是，之後葉雪凝再也沒有提。直到剛才，他以為葉雪凝那天的話只是說說，並沒有當真，但是現在看來——

羅新：“我……”

葉雪凝起身，淡道：“不必親口說了，我知道，是自己一廂情願了。”她去柴鍋旁，掀開蓋子，熾烈的白霧鋪面，惹了她滿頭滿臉的汗珠。葉雪凝知道不用攪，這鍋肉也都會飽蘸汁水，燉得軟爛，但是，她現在真的無法面對一個自己喜歡卻不喜歡自己的人。

這世上，沒人疼自己。她只有她自己。長柄勺子被人接了過去，那只手遒勁有力，青筋沿著手背凸起幾條，

葉雪凝被那一身大塊頭給擠開，她有些惱。你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聽到羅新悶悶的說：“今天好像是七夕。要不我們今天早點收攤，晚上……去轉轉？”

陸珩和羅蘿一路上耳的話茬都離不開七夕。這是兩人在一次之後，第一個七夕節，看燈會的，猜謎語，登畫舫游河，陸珩博學廣知，如竹筒倒豆子般滔滔不絕，羅蘿下山這麽久，經歷了生死大事，沒想到世上還有等著新奇，聽得合不攏嘴，巴不得老天爺立馬天黑。

兩人甩著手，在迂回的回廊上漫步，嘻嘻哈哈的笑聲，惹是不是來往的小丫鬟頭也不敢擡，只能臉紅紅的避開。陸珩說：“你且先耐心等著，天黑了燈籠的看著才漂亮。”

“可是我不會猜謎啊。”

“所以我叫你多念書呀，往年的燈謎，有難的有也有不難的，不過沒事，你想去猜，我就可以念給你聽，你來猜。”

“這樣可以？”

“怎麽不可以。等猜了燈謎我們就去畫舫，每年七夕江安河都要放水燈，放煙火，值得一去。”

“哇，那應該很熱鬧吧？”

陸珩伸手就將人攬在懷裏：“那是自然了。還有啊，一會兒晚飯少吃點兒，留點肚子，晚上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羅蘿聽了，光想想都帶勁啊。就在兩人嬉嬉笑笑的時候，有人在後面叫道：“少爺，少爺，綢緞莊來聖旨了，老爺又不在，小的只能來找你了。”

羅蘿見狀，忙道：“該不會是……找你的吧。”

陸珩道：“不會，這道聖旨是下給綢緞莊的，可見不是小事，我去看看怎麽回事。”拍拍羅蘿的肩，已是急色道：“你在家裏等我回來。”

陸珩和小廝幾乎是用跑的，消失在羅蘿的視野。及至人都看不見了，羅蘿這才扭頭，負著手，繼續沿著長廊走。

回到屋子裏，丫鬟奉上一盞琺瑯藍冰裂紋小碗，裏面浮了一層透明的油乎乎皮，正是白白嫩嫩的牛乳杏仁茶。羅蘿一見那茶，還沒喝，那淡淡的膻味就長了觸角似得，爬向了她的胃。她自認不挑食，但是不喜歡吃甜，和食膻味重的東西，本來這杏仁熬牛乳加蜂蜜口感是佳的，無奈羅蘿都不喜歡。但是，元安瀾婆婆才不會這麽想。

自從她‘懷孕’之後，元安瀾就吩咐下人，將每日喝的茶改為牛乳，有時候加杏仁，有時候加其他的幹果。

“怎麽又是這個啊。”羅蘿蹙眉，立刻遠離桌面的牛乳茶。

丫鬟道：“回少夫人的話，公主說了，這對您的身體有好處，就算再不喜歡，也得為了肚子的孩子不是。”

碗裏的透明的油皮舒展得沒有一點皺紋，羅蘿的手不由撫上小腹，眼神幽怨。丫鬟見她為難，忍俊不禁。還以為羅蘿肚子的孩子妥協了。

就聽羅蘿幽幽說道：“在這麽吃下去，我得胖成什麽樣啊……”

丫鬟膝蓋一軟，差點給跪了。“咳咳，少夫人。沒事的，您天生麗質，就算有身孕也看不出來，一點都不胖。”

“你可會睜眼睛說瞎話，我這下巴都圓了。”

丫鬟不好說什麽，就只是笑。羅蘿搖搖頭，望著那碗牛乳，知道自己不喝是交不了差的。“行，我自己跟她說吧。”於是，羅蘿一咬牙，端起那碗，幾乎是秉著呼吸將牛乳灌進了嗓子眼。小丫鬟從旁看著，生怕羅蘿剛喝進去就給吐出來。

果不其然，羅蘿放下碗，嘴裏的牛乳卻還沒咽下去，鼓著眼睛，猶如吃的不是牛乳茶，而是毒藥。

“少夫人你可以的，加油啊。”

羅蘿心裏翻江倒海，她用帕子捂著嘴，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噴在小丫鬟的臉上，就見羅蘿朝丫鬟揮揮手，步履蹣跚的扶著墻慢慢走了出去。丫鬟將琺瑯藍冰紋的牛乳空碗拾在托盤中，心道著終於完成公主交給自己的任務了。

“呃！”

貌似有人吐了。

丫鬟連忙奔出來，就看到門口的青黑磚地上，連廊柱子上，白色牛乳濺的到處都是。“少夫人您沒事吧？！”

羅蘿捂著嘴，眼淚橫流，捂著心窩子：“我就說我不喝，你們非得讓我喝。嗚嗚嗚~”

羅蘿是在小花園見到的元安瀾，她是和小丫鬟一起來的。尤是知道小丫鬟是元安瀾的派來的眼線，所以羅蘿對這位眼線都格外小心著。

元安瀾臨水而坐，抱著一墨色的小盅，尖著拇指和食指從裏面撚出少許，撒於空中，一群魚兒歡騰的在水面上爭食。

“公主，少夫人是真的喝不了那牛乳茶，今天喝了一盞全吐了。”

“是啊婆婆，我一喝那個牛乳茶就想吐。”羅蘿臉上頗顯得不耐，心道著，幸好不是真懷孕，要是真懷孕，那還不得被這女人折磨成什麽樣。

陳氏和李氏沒有餵魚，自打羅蘿懷孕，兩人依舊沒有把她當成自己人，就不陰不陽的說道：“玉嫻呀，你知不知道，公主為了得到這個牛乳花了多少心思，這可是皇宮專供乳牛，金貴著呢。就你吐的那碗，至少得是十兩銀子。”陳氏張開幹細的手指，猶如羅蘿吐得是不是奶，仿佛是她的銀子。

羅蘿聽了，卻不以為然，聳聳肩道：“皇宮的又怎麽樣，我吃不了也咽不下。你喜歡，那你吃啊。”

陳氏：“你——”

李氏道：“公主，你看看玉嫻這懷上脾氣就這麽大，以後生了孩子可怎麽得了？現在當娘了還不收手性子，當心上梁不正下梁歪。”

“二嫂。什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娘再不濟，不是還有我的麽，怎麽就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呢？”

李氏對上元安瀾眸子，漲紅了臉，局促道：“是是是，我說錯了話。打嘴打嘴。”

羅蘿看著李氏打自己嘴巴樣子，那動作跟三天三夜沒吃過飯似得虛弱。一點都不覺得解氣，還有，元安瀾剛才的那番話，擺明也是看她不爽。

元安瀾這才認真打量起羅蘿。這幾日都沒正眼仔細瞧過，兒媳婦兒的小臉大了不少，也圓了不少，白裏透紅，心道著：看來好東西沒白吃，就滿意的點了點頭。

“行，那牛乳你喝不慣就不喝了，我讓廚房給你換個口味。不過玉嫻啊，我還是要說你，你是晚輩，再怎麽能這麽說你大伯母。你現在都是當娘的人了，得收收性子，說話做事要知道分寸。還有，你這頭三個月是最重要，天天跟著珩兒跑，一整天都不見人影，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麽得了？以後沒我的準許，就不要出門了，更不要去找珩兒，他認得路，忙完知道回來。你現在趁現在月份不大，身子還利索，正是陶冶情操的好時候，上次教你的琴棋書畫，你喜歡哪樣啊？”

羅蘿雖然居高臨下，閃躲著那道熾熱的視線。她搔搔頭，心裏咚咚跳得跟打雷似得。天知道，她真的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反倒喜歡待在莊子裏，看看公公怎麽做生意，聽聽夥計的聊天，比學這些帶勁多了。

“我喜歡看他們做生意。”

“生意？”元安瀾聽意外這個回答的，哼了一聲，甚是覺得稀奇：“做生意是男人的事，女子怎可做的？再說你以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學這個作甚？我真是弄不懂你。好了，就這麽定了，從現在起那也不要去，好好在家裏養胎。”說著，將手裏的魚食盅遞給素香：“扶我前去更衣。”

素香也不見外，又將魚食盅塞給羅蘿。羅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睜睜看著主仆倆走了。羅蘿留在原地，氣得原地直跺腳：“哪有人這麽霸道的。連出門都不讓了？！”

陳氏和李氏掩面冷笑道：“公主已經手下留情了，要不是看在你肚子孩子份上，你以為你能安然站在我們面前？”說罷，倆人也陸續走了。

池水倒影著林蔭，微風掠過，羅蘿緊緊的握著手裏的魚食盅，一股腦全撒在了池水裏，她咬牙道：“要不是為了兒子，我能這麽忍？”

一聲淺淺的清響，正是羅蘿把盅子扔了，盅子在水面砸出一圈圈波紋，驚了一群正覓食的魚兒。

126

傍晚，霞光燦爛，東街上已經有人點亮了第一盞燈籠。

羅蘿的確早早期間收攤了，和葉雪凝回了家。

兩人似乎有了異樣的默契，就好比羅新回家習慣喝水，葉雪凝就已經將水遞給了他，羅新想要擦汗，葉雪凝就已經把帕子遞過來。

兩個人，不多話，靜靜的，一切仿佛是那麽自然而然。吃過了晚飯，此時，外面的天色徹底沈下來，明月高懸。羅新負著手，仰著頭望那月，忽然心裏總有什麽東西想要表達，但卻有不知道說什麽。

“這月亮又大又圓，像咱家裏的盤子一樣。”

葉雪凝冷不丁回了一句。

“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瓤，仁兒在心裏。兩朵隔墻花，早晚成連理。”

羅新忽然有了點相形見絀的意思，他扭頭看著葉雪凝，沒好意思問什麽意思。就看到月光溫柔的灑在她頭上，葉雪凝低著頭，眸子籠在陰影裏，頭上唯一的簪子在隱隱的發著光。

羅新不懂這些咬文嚼字，就搔搔頭尷尬笑道：“有學問就是好，一開口就吟詩作對。哪像我，憋了半天，就想到這些。”

葉雪凝側過頭，眼裏暗暗的閃著狡黠的光彩：“你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羅新一臉老實像：“不知道。什麽意思啊？”

葉雪凝心裏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一個姑娘家，哪裏肯將花說的那麽明白，把臉一揚，她負著手，嘴上上揚道：“自己猜。”

東街西街相連，沿路上有人玩雜耍的，猜燈謎的，賣吃的，賣玩兒的。羅新和葉雪凝走走停停，這一夜，容城的深居閨閣的小姐可以出來玩耍湊熱鬧，故而街上也多了想要一睹芳容的紈絝公子哥。

長街兩旁，店肆林立，一家家長龍一般的燈籠掛起，遠遠一看，猶如夜空的星子密布，聚攏的光線，潑灑在那紅磚綠瓦或是那顏色鮮艷的樓閣飛檐上，給這眼前的一片繁華容城的晚景，更添幾分虛幻的美麗。

倆人走了好幾個猜燈謎的熱鬧攤子，羅新卻不見葉雪凝出手，就道：“你不猜燈謎嗎？”

葉雪凝搖搖頭：“ 你喜歡？好，我去猜。”

就在羅新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葉雪凝已經湊到了人群裏，羅本能覺著人多危險，便跟在葉雪凝身後，發現葉雪凝使勁往裏面鉆，羅新只得伸手，握住了那只手，皮實有力。

這手感不對。

彼時，一個長了胡子的男人望了一眼羅新，張皇道：“兄臺有事？”羅望還在往裏面擠，茫然道：“沒事啊。”後又想起可能是剛才擠著別人了，忙道：“對不起對不起。”葉雪凝回頭來看，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葉雪凝：“怎麽了？”

兩人中間隔著一個葉雪凝，那人高舉起自己的手，連帶著也把羅新的手給舉起來了。“那既然不好意思了，你還牽著我的手幹嘛。”

羅新連忙松開手給人道歉。葉雪凝忽然明白過來，笑得合不攏嘴，朗道：“擠到前面去就好了。”說著就拉著羅新的袖子繼續往前擠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她的手被一個厚實溫暖的手掌所握住，葉雪凝脩然臉紅了，她回頭望他，發現羅新緊繃著臉，目光堅定不移的望著燈籠。

足夠了。

葉雪凝猜燈謎有一手，年輕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男的彩燈謎贏了便送給在場心儀的女子，然而葉雪反其道而行，但凡她的手裏的燈謎，無一不猜對，前前後在猜了六次，羅新手裏就五個燈籠了，以及頭彩二兩銀子。

羅新終於知道為什麽葉雪凝不喜歡猜燈謎了。因為太簡單。

葉雪凝的鋒芒引起了在場的男人的註意，女人美貌固然重要，但是若還有一個聰明的頭腦以及蕙質蘭心這才是最令人著迷的。葉雪凝今晚特別的開心，伸手勾住羅新手臂說道：“我們去河道上看畫舫吧。”

葉雪凝的瞳仁漆黑，清澈閃亮，就像夜裏的星子。這是兩人第一次堂而皇之的親密，羅新還不能很適應，可但是架不住葉雪凝這麽看自己，只好柔道：“好，依你。”

江安河道，數艘畫緩緩游於水面，七彩燈籠隨風輕輕搖晃，岸邊的人放河燈的，甚至能出裏面傳來的絲竹樂聲是什麽曲子。岸邊精致的河燈源源不斷的飄走，男男女女，有說話的，有默默許願的。煙火在夜空劃出幾道絢麗的痕跡，覆又消失，如此重覆不斷，仿佛這一夜永遠都不會過去。

葉雪凝望著略亮堂堂的河岸，一艘艘在眼前飄過的畫舫，滿眼的景色，這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這雖是驚喜，也不如她身邊的人。她到現在還暈暈乎乎，不由捏了捏羅新的手。

羅新痛得齜牙：“怎麽了？”

會痛。那便是真實的。葉雪凝笑道：“我想吃糖葫蘆。”指著拱橋上：“哪有賣的。”

羅新幾乎沒有猶豫，摟著五盞燈籠，便去買糖葫蘆了。正是羅新離開的當口，有人瞅準了機會，施施然來到了葉雪凝的身邊，恰好擋住了羅新。葉雪凝不悅擰眉，就避開眼前的人。然而那人任憑她怎麽避，都不死心，還道：“在下剛才就註意到姑娘了，姑娘真是冰雪聰明，在下佩服。敢問姑娘芳名？”

葉雪凝著擡起頭，去看眼前的人，身量高大，圓臉富態。

葉雪凝只當沒看到，加快了腳步，卻沒想到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就糾纏她，迅疾的截住了她的去路，葉雪凝雖然會武功，但是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被調戲，心裏多少有點慌亂，然而拱橋上賣糖葫蘆的攤子前人多，葉雪凝竟也沒看見羅新究竟在哪兒。心道著只能靠自己了。

“有事說事，你想怎麽樣？”

“在下就是想認識認識姑娘，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處？”男人不停的湊近，眼睛更是肆無忌憚在葉雪凝臉上的胸脯上游走。

葉雪凝一把推開那人：“登徒子！”

“我怎麽就登徒子了？”那人笑著握住了葉雪凝的小手，一笑，眼睛越發顯得小而猥瑣：“我都還什麽都沒有做呢。”

“松開手！”

羅新大喝一聲，提起手裏的燈籠就往那人的臉上搧去，那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胸膛又被挨了一腳，身子順勢往後仰，那男人坐了個屁股蹲。

羅新暗暗勻著氣息，緊張的望著葉雪凝：“他有沒有傷到你？”

葉雪凝凝著羅新，她沒想到羅新會在意自己緊張自己，搖搖頭：“還好。”

“不好意思，燈籠被我摔壞了。”

葉雪凝淺笑道：“沒事，如果你想要，我就去再猜幾個。”

羅新也笑了。但是一看地上的人，他的臉瞬間陰鶩了，那人已經站起來。此時，有人在近前方起了煙火，煙火入七彩光束劃破長長的夜空，迷幻美麗。

那人趁著羅新分神之際，出手了。

葉雪凝驚聲道：“小心！”羅新一把推開她，生生接了那富態男人雙拳，羅新慣在山裏跑，下盤紮實，上盤穩健，富態男人不過是空有一給架子，和馬馬虎虎的力氣，羅新連連出擊，正面應敵，下盤侵略對方下盤，不過十個回合，就將男人逼退。那男人下盤顧不得，上盤更別提了，羅新現在手上沒有劍，如果有，此人連磨刀的資格都沒有。

“你敢調戲她，老子能廢了你。”羅新說道。

彼時，那男人已經挨了羅新不少的拳頭，越挨越怒，打紅了眼，恨不得當場殺紅了羅新。就在他以為羅新又要攻上盤的時候，他已蓄積了七成內力，勢必要給羅新一次迎頭痛擊。然而，羅新出招的速度快得驚人，如果眼前的人是用豆腐做的話，估計現在已被打爛了，男人所有的還擊，不過是虛弱的招式，顯得力不從心。羅新又騰身一躍旋到那人的身後，抻直了了那人的手臂，猛的一擡，將人擒住。

“我讓你動姑娘家的手。老子把你的胳膊卸了。”那人的口吐著鮮血，跪在地上哀嚎，隨著一簇簇煙火躥到夜空，發生幾聲爆裂的聲響，除了男男女女的歡呼聲，再無其他。

那人痛得暈厥，羅新嫌惡的松開手，由著那人像一個重重的麻袋一樣倒了下去。葉雪凝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發現並沒有人看到這裏發生了什麽，她到底不是尋常家的女子，見慣了男人們打打殺殺的場面，但是這畢竟是容城，不是銅鑼山，葉雪凝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葉雪凝拿著糖葫蘆，用手絹給羅新擦汗：“我們走吧。”他凝著她，喘著粗氣，粗糙堅實的手，握住了臉上的細軟的小手：“好，回家。”

羅新和葉雪凝並肩離開了，而那個富態的男人還躺在溝渠邊，嘴角沾著血，睜著眼睛，死死的盯著離開的兩個人……

127

羅新和葉雪凝一路往家的方向二去，途中，還和萬俟蕭擦肩而過。

經過之時，萬俟蕭還以為自己的看錯了。可陡然明白過來，倆人並沒有見過自己的真面目，故而就傻傻一笑，望著兩人並肩的背影，他莫名的心裏一陣暖意。

他是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這個屬於癡情男女的七夕節，其實並不管他的事。按照往年的這天，他會在落紅樓和當時的頭牌女子一醉方休然而共度良宵。但是這一次，他厭倦了。

他拎了一壺酒，沿著江安河堤毫無目的的走，看看煙火，看看畫舫，看看街上橋上的男女，這樣熱鬧的夜，少一個流雲閣閣主萬俟蕭的參與不會遜色，也不會增彩。

經過一家門前，萬俟蕭看到有幾個約莫十歲的姑娘被婦人牽著看煙火， 萬俟蕭望著那小姑娘的眼睛，煙火在她的眼裏盛開、泯滅。

多美好的樣子啊。

婦人說道:“好了，姑娘家家，看兩次就夠了，走回家了。”然而小姑娘始終不肯，極其不情願的被婦人趕了回去，關上了門。萬俟蕭才回過神，他覺得自己有夠無聊的，居然盯著人家小姑娘看。舉著酒壺大喝了一口，腥辣的滋味入喉，這酒就像專治他心病的良藥，一口下去，果然，心便不作痛了。

一壺酒喝不了不多久。萬俟蕭不得不打算離開河堤，道酒肆再買一壺。然而原是靠近橋頭，就越是難走，因為河岸都是放河燈的人。這裏放河燈的不光有大人還有小孩兒，這不，萬俟蕭一個不註意，就不小心把一個小孩的河燈給踩壞了。那小孩兒約莫五歲的樣子，光著青皮的腦袋，父親在一旁陪著，準備了好幾盞河，那小孩兒把河燈依次排列，打算挨個仿如水裏，結果放完了一個，扭頭再拿的時候，剩下的兩個河燈已經被萬俟蕭踩爛了。

那小孩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把我娘的燈踩爛了，你這個壞人！”說著，想撲過來打人。萬俟蕭本能的躲開，生怕孩子撒潑撓自己。

那小孩兒的父親將兒子攔腰抱住，急道：“毛毛，毛毛，沒事的，壞了咱們再做一個，這位叔叔不是故意的。”

那孩子一張嘴哭就沒歇氣，萬俟蕭生怕一怕女人哭，再是孩子哭，他看著著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控訴著：“我娘的河燈壞了，毛毛給娘做的河燈壞了，娘收不到，就不知道毛毛在想她。嗚嗚嗚”

萬俟蕭起先還覺得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個河燈被踩壞了，至不至於，但是聽到此處，他似乎明白過來，望著那小孩兒的背影，那身衣服過於寬大，顯然不是這個年紀該穿的。

“這位小哥，這孩子的娘……”

小哥生得憨厚老實，衣著簡樸，四處可見補丁，他抱著兒子，拍著背，尷尬的笑道：“哦，我媳婦兒昨年走了，七夕節走的，她跟孩子說，以後要是想她就給她放燈，娃兒他娘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看河燈，娃就記住了，這些是娃親手疊的，這不，你一腳下去，孩子就委屈了。沒事了沒事了，毛毛再多做幾個，反正毛毛也會了，你做的比爹爹好看咧！”憨實的小哥又加了一句。

毛毛的聲音漸漸小了，嚶嚶嗡嗡奶聲奶氣的說了一句：“爹的做的可醜了，不如毛毛的好看！”

“就是就是。走，咱回家再做幾個。”

“多有得罪，實在抱歉。”說著，萬俟蕭摸摸那孩子的青皮腦袋：“毛毛，叔叔給你賠不是啦。”

小哥聽到這話的時候，感覺到懷裏多了幾個冰冷又沈甸甸的硬物，低頭一看，呀，居然是三錠銀子，這可供他們家半年的飲食了，忙對萬俟蕭道：“這可怎麽使得，公子！”然而擡頭，就看到萬俟蕭輕盈的躍上了河堤，身輕如燕，猶如行俠。

小哥激動的望著萬俟蕭的背影，心裏感激不盡：“毛毛啊，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萬俟蕭果然在酒肆又買了一壺酒，他一想起那小孩的為什麽而哭，心裏就一陣難受。其實他走遠之後，回頭看過他們，沒想到那父子竟然朝著他離開的方向磕頭。

一想到此處，萬俟蕭的心就跟被誰揪得緊緊的，喘不過氣。夜色淒迷，燈火輝煌，萬俟蕭飲了一口酒，想起自己出來的目的，他是來散心的，沒想到卻把心情弄得更糟。他打算找一個喜歡的高處，好好的喝一頓。於是就看上了正對著河面，又有橋的，又無樹遮擋可以看月亮的屋檐，正是一間客棧。

萬俟蕭晶盡量避開熱鬧的人群，提著酒壺，猶如行走在無人之境。經過幾株大柳樹，萬俟蕭以為快到了，擡頭一看，就發現上頭已經有人占了自己心儀的位置了。遠處的房檐上，那人一襲白衣，眺望著河面，身邊似乎還有一壺酒。

萬俟蕭覺得甚是好笑，看來自己的眼光不賴，竟也有同道中人。一個人喝酒，兩個人也是喝酒，倒不如搭個伴，想必也是失意人，不然已經去湊熱鬧了。

萬俟蕭正要上去，眼尖 的他，發現此人還有面熟。

果不其然，正是方棋。萬俟蕭的眼睛一瞇，剛剛萌生出的想要以酒會友的念頭，頓時被一股子恨意打散。他可沒忘自己的在方棋那裏受的屈辱。

萬俟蕭喝了酒，全身熱血沸騰，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想要跟方棋打一架，這些年翎羽山莊和流雲閣的糾葛，還有他心底最深的痛，都是眼前這個人帶來的！這種恨和壓抑，在一見到方棋那張臉的時候，猶如洪水猛獸般控制不住。沒見著，那便算了。但是，已經狹路相逢。

萬俟蕭壓抑的舉起酒壺灌了個飽。他不管了，今天就是想和方棋打一架，不打一架，他渾身難受。酒壺在路邊狠狠的碎成了無數塊，他疾步奔去，喬準了一個路邊支起的攤子，打算借力上去。

然而——

方棋竟然從屋檐上滾下來了。

萬俟蕭仰望這一幕：“我去！”方棋似乎無知無覺，電光火石之間，萬俟蕭看到了方棋那喝醉了殷紅臉，似乎是醉了。

一霎那，萬俟蕭是這麽想的：摔！摔死活該！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回去撲出去接人。這種感覺，猶如意識是清醒的，但是身體卻不有控制。萬俟蕭雙手接到人之後，先是一麻，再是痛。而後——他娘的，萬俟蕭覺得自己的手都快斷了。

“我一定是瘋了，瘋了瘋了。”萬俟蕭還在為自己的剛才的反應而發懵，低頭一看懷裏的人，方棋的烏黑的長發，遮住了半張臉，方棋還閉著眼睛，櫻紅的唇緊閉，猶抱琵琶半遮面說的是女人吧？萬俟蕭望著方棋的喉結，越看越覺得詭異。但是無奈手臂太疼，萬俟蕭蹲下來，還沒來得及把手從方棋的後背抽出來，方棋就醒了。

朦朧燈火，方棋撐開眼縫，看到光將一個人的面孔清晰的送到眼前，他翹著唇角，眼裏不再冰冷吳中無人，笑起來像個天真的孩子，看到了喜歡的人或是喜歡的東西。

萬俟蕭望著方棋，被整懵了。這這這……等等，他的心怎麽跳的這麽快？

“餵餵！你醒醒啊。”萬俟蕭騰出來一只手，使勁的拍著方棋的臉，不打白不打。

方棋的疼是後知後覺的，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臉上頗不耐煩，皺著眉，嘟嘟囔囔道：“好痛哦！”萬俟蕭圓睜二目，方棋竟然像個娘們兒一樣。他抖了激靈，忙不疊的將懷裏的人扔出，然而這時，方棋腦子已經清晰了不少，知道自己竟然在萬俟蕭的懷裏，忙不疊自個兒滾到了地上，又站起來，雙臂抱著自己，臉漲得通紅，方棋的酒已經全清醒了，對萬俟蕭大聲控訴道：“萬俟蕭你就是個登徒子!”

萬俟蕭一臉懵逼。他也起來，以一種無法理解的表情望著方棋，張開兩手道：“餵，你喝醉了自己從上來滾下來，我用手接住了你，你一聲謝謝不說，還罵我。你的心是怎麽長的？”

方棋窘迫的望了一眼屋檐，又甩甩頭，真是這樣的子嗎？一陣疾風吹來，方棋整個人清爽了不少，敲著頭，自言自語道：“好像的確是這麽一回事，我不過幾壺酒就醉了？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正要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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