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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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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的身軀越大,只會將那詭異的鎖鏈撐得越緊而非斷裂,反而越受鎖鏈纏縛。

阿玄掙了兩下,意識到變大這一招行不通,當即轉變思路,倏地變小。然而鎖鏈——本體魔藤極具靈性,和他的鱗死死絞在一起,幾乎沒有一點時間間隙,龍變小,它跟著變,仍舊越纏越緊。

江隨瀾就是此時召出瘦玉綃,沖向督清。

瘦玉綃在雁歧山劍陣時是銀白色,江隨瀾到了臨洲,修神道後,逐漸變為雪青色,到了今天,雪青褪去,劍身成了淡金色。

督清受了一劍,頓覺此劍非同小可,從江隨瀾身上湧出來的氣息也非同小可。幸虧江隨瀾和他差了一個境界,否則今日怕是要廢在他手上。督清捂住腰上的傷口,拽緊魔藤,因為阿玄變小了,魔藤呼啦一下上去徹底把他困住,形勢大好,督清也不想跟江隨瀾糾纏,便喊撤。魔修們幾乎是鳥獸散般地撤了。

看似撤得狼狽,實則內有秩序。

江隨瀾只覺得眼前一花,周邊所有人都消失了。

他心知魔修不可能走得那麽快,既然來時魔修能布迷陣在此,這定然是同樣的幻術手段。江隨瀾心裏焦急,然而越急越堪不破眼前幻象,他持著瘦玉綃揮砍,劍風所到處入目景色絲毫波動都沒有。

好在沒過多久,眼前幻象就破了。

江隨瀾轉身,見殷淮夢一把劍插在一位魔修的咽喉,那魔修手上拿著一只黑玉羅盤樣的東西,伴隨著他的死亡在他手中湮滅。

殷淮夢丟下劍,走到江隨瀾身邊,低聲問他:“可還好?”

江隨瀾點了點頭,眼眶又一點一點紅了。

此時督清已經帶著魔修離開了,影子都看不到。江隨瀾望著天際,握緊了手中的瘦玉綃,道:“得救阿玄。”

殷淮夢說:“要救他,不能這樣莽撞地過去。”

他有些擔心,但江隨瀾並非他擔心的那樣沖動,而是沖他點了點頭,轉身朝松醪山走去。

江隨瀾和督清交手時就意識到了,混沌之氣雖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在他如今的境界下卻只能發揮一小部分。他和殷淮夢只有兩人,對付不了那麽多魔修,更何況督清背後還有狂揚。所以他只能忍耐這一時的急切心情,決定先提升自己的修為,再去救阿玄。江隨瀾在吟風洞時就覺得自己差的靈氣不多了,這次修煉,應該不會用太久的時間。

松醪山就在眼前了,這次走過去,不像在幻境中遲遲到不了,反而很快就到了山腳下。殷淮夢不便跟進去,江隨瀾察覺到此處比另外三處更為強大的靈氣,深呼吸一口,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

從外表上看,松醪山與別的山沒什麽不同。沒有點青汀那樣詭譎的霧,沒有星陳湖那樣沈重的水,沒有吟風洞呼嘯如哭的風。松醪山上有小鳥啁啾,除了松樹,還有清泉溪流,花草蟲蛇,一派生機勃勃。

江隨瀾走到近山頂的位置,忽然發覺,此地還有人。

和其他三處地方不同,其他三個地方,都是江隨瀾用了阿玄教他的方式,用混沌之氣作哨呼喚,神府主人才會出面,而且出現之後,也能讓人感受到,那只是殘存的神息,但眼前這個穿著白袍的男人,神情專註地澆著花,以江隨瀾所感覺,這仿佛就是一個普通人。

但也只是仿佛。

能出現在松醪山,要麽就是神府主人——只是與其他三地不同;要麽……是什麽,江隨瀾也猜不到。總之,最大的可能還是前者。

江隨瀾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禮:“仙君。”

白袍男人似乎才發現他,擡起臉來,註視了他須臾,點了點頭:“是白迆啊。”

江隨瀾心中一震。

“坐。”那男人伸出手掌,一指面前的石桌石椅,桌子上還擺著一局殘棋。

江隨瀾有些忐忑地坐下來,男人走進他身後簡陋的木屋,久久沒有聲音,江隨瀾就盯著那棋局出神。他不太會下棋,偶爾消遣,和殷淮夢下過,和醉刀下過,絞盡腦汁想想,似乎和踏月仙尊也下過兩局。總之,棋不是他在雁歧山的主要消遣方式。

盡管如此,看到這盤棋局,他還是忍不住開始想,白方要如何走,黑方又要如何走。看著看著,看入了神,恍惚間覺得黑白化了雲煙,在空中糾纏打鬥,纏繞在一起,最終化成一只灰色的猛獸,朝他的面孔撲過來。

江隨瀾一驚,往後一躲,差點從石椅上摔下去。

清醒過來後,再看棋局,尋常而已。

他不敢再盯著久看,好在沒多久,白袍男人便端著茶壺和茶杯出來,給江隨瀾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茶香悠悠,江隨瀾抿了一口,只覺口齒生香,回甘悠長,和那日在主峰蘭湘子給他喝的“平生歡”截然不同。江隨瀾輕聲說:“好茶。”

男人笑了笑,道:“其實我也沒想到,原來最後來的人會是白迆。”

江隨瀾擡起頭,聽他的意思,似乎對今日早有預料。

也是,修士中能有蘭湘子那樣的,能算命和預言,神明裏恐怕也少不了這樣通曉過去未來的。

江隨瀾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說:“我的確是白迆,不過……”

他有些猶豫。按說,這些神魂一眼就能看出他本體,看出他混血,只是除了星陳湖那位,其他兩位都沒有明確點出來。

男人說:“沒關系。我也是白迆。”

江隨瀾猛地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男人說:“我叫溫若什。”

溫若什告訴江隨瀾,白迆是雌雄一體,成年後可選擇固定的外貌形象,過去白迆有兩支,一支以江為姓,一支以溫為姓,前者是仙,後者是魔。

“我父母都是白迆,一仙一魔,我隨母姓,血脈卻是仙脈,後來魔那一支滅亡,我恐怕是唯一殘存的溫姓白迆了,”溫若什道,“哦,不對,我也死了。”

說完,他自己笑了一下。

江隨瀾也跟著彎了下唇,但心底有些茫然和難喻的悲傷,因此這笑算不上真切。

溫若什道:“唉,我好多年沒跟人說話了,又是同族,就勞煩你多聽我叨叨兩句了。”

江隨瀾趕緊道:“是我的榮幸。”

溫若什笑了笑,給兩人的茶滿上,他自己喝了一口,接著說:“其實我跟你說我這身世,也是告訴你,我也算是仙魔混血。為魔的白迆,生來向往仙似的,幾乎個個都和仙結了合,只是後來,大家發現生下的孩子要吞人性命,於是我們便遭了獵殺。”

江隨瀾默默聽著。

溫若什道:“後來……很多年後,風波平息,我也長大了,在大陸隱瞞身份闖蕩,愛上了一個魔。期間沒什麽好說的,大抵就是陷入愛河的那些事……”

雖嘴上說沒什麽好說的,但溫若什還是說了許多。

說到後來,他臉上是羞赧似的笑意。

又接著道:“再後來,天道要仙魔遷居,我和他都選擇留在了人間。我的神府是松醪山,他的神府叫尖芷河谷。你知道尖芷嗎?是一種漂亮的、淡紫色的、花瓣鋒利如刀的小花,長在河邊,香氣也是淡雅的。河谷裏開滿了尖芷。”

江隨瀾有些局促地說:“晚輩見識太少,沒見過尖芷。”

溫若什說:“這麽多年過去,沒有也不奇怪。”

江隨瀾沈默著點了點頭。

溫若什看了眼他空掉的茶杯,說:“還要再喝一點嗎?”

江隨瀾搖了搖頭。

溫若什便站起來,說:“我知道你如今需要修煉,此地風景靈氣皆好,我為你護法。”

江隨瀾:“啊?”

溫若什笑道:“當年,我和他選擇留在此地,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孩子,那時已是少年,長得很好,意味著我們也大限將至,於是決定留下來。我有個朋友幫我看過,說數萬年後,我和他還有一面可見,契機在你。”

江隨瀾呆了一會兒,倏然懂了。他點頭道:“我知道了。”

溫若什便說:“修煉上,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我,我會為你護法至你的靈氣能到與你體內魔氣媲美的程度。”

江隨瀾說:“多謝。”

溫若什又從屋裏拿了蒲團,給江隨瀾坐著。

江隨瀾坐下來修煉,一入定,時間便不知過去了幾何。

松醪山還是那樣的松醪山。松樹颯颯,溪流潺潺。

松醪山的天色一直是江隨瀾進來時的天色,清明白日,陽光和煦,風又輕又暖。

松醪山之外,殷淮夢和雲片糕等著。

臨洲之外,仙修聚集,幾十個化境在臨洲垂虹山與會。有弟子端茶送水,離了這座山便與同伴嘖嘖讚嘆:“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仙尊!”

雁歧山來了霸劍和醉刀,踏月留在蹇洲守山。寒鏡府只來了曇鼎一人。

即便如此,各門各派加起來,化境聚在一起的氣勢也足以震得這山抖一抖。

這麽多尊者聚在一起——在一些仙門,化境是鎮門的長老,平素極少出面,這次與會都來了,所談無非一件關乎九洲存亡、仙門存亡的事:對魔修如今攻勢,是他攻我守,還是主動出擊?

兩方僵持不下已有許多天。

平洲珞隱宗的長禦尊者作為後者的代表,為持前者態度的化境感到痛心疾首;而持有前者觀念的化境則說,你平洲珞隱宗自然說要打,你們平洲落魔修手裏,沒得守了嘛!但我臨洲/洛洲/緹洲/翼洲/桓洲還好好的,何必主動招惹魔修。長禦氣得大罵這些人縮頭烏龜。

席間還有人嘆息,若是蘭湘子還在世就好了,若是蘭湘子在,就能幫他們看看,到底打還是守。

聽到這話,霸劍的臉色無聲地沈下來。

垂虹山的這次大會,持續了好多天。

不想打的除了化境本人的想法,還有些是宗門的意思,畢竟化境只是一個化境,宗門卻代表著更多人。其間交涉、扯皮、辯論總是少不了。不像魔修,從魔淵傾巢而出,什麽都沒有了,什麽也不怕,只顧瘋狂。

垂虹山進展緩慢,魔修那邊則事事都用最快的速度。

督清把龍帶回蹇洲,狂揚已不在銅駝城,而在若城等著。

帶回去的過程不順利,阿玄在魔藤中掙紮,每一分傷害都反噬在督清身上。等到了若城,他一抖鎖鏈樣的藤,把龍放出來時,自己也再撐不住,臉色慘白地吐著血,神情頹然。

狂揚沒看他,目光盯著傷痕累累的龍。他沖阿玄笑了笑:“我們愉快合作過這麽多年,接下來的日子,就繼續吧。”

龍張了口,阿玄沙啞低沈的聲音傳出來:“你想要什麽?”

眾多魔修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手中是另外一種鏈子。狂揚笑道:“你會知道的。對了,隨瀾可還好?”

山中無歲月。

江隨瀾從入定中醒來,雖是修煉,卻像是一夜好眠,渾身都舒坦了。

他張開眼睛,看到身邊的溫若什在蒔弄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中的花,水珠凝在嬌嫩的花瓣上,再顫巍巍滑下來。這一切,在他眼中變得緩慢、清晰、生機勃勃。

江隨瀾覺得自己脫胎換骨,不一樣了。

還有不一樣的就是……肚子又大了許多。

除此之外,江隨瀾還看到他識海中的瘦玉綃劍又添了一抹純粹而閃耀的金,在劍鋒上,細細一線,江隨瀾可以想象,它出鞘時的光華萬丈和無往不利。

溫若什見他醒了,又提出一壺茶,給他一盞。

江隨瀾喝畢,才徹底從修煉中緩過神來。

溫若什對他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交在他手上:“靈氣吸收夠了,加上尖芷河谷的魔氣你便能修煉到化境,你身上歷的劫已經足夠,只要體內納入的靈氣與魔氣足夠多,便能順利突破。我開了松醪山後,便會將最後一絲殘魂寄身在這塊玉上,勞煩你替我交給他。”

江隨瀾點了點頭,接過玉,小心收好。

……

走出松醪山,江隨瀾才驚訝地發現,外面的天居然已經黑透了。

殷淮夢不知從哪找來的柳條,逗著貓。

江隨瀾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情緒覆雜。雖然殷淮夢逗貓時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但從動作姿態,已可以看出他的耐心和包容。過去,貓黏師尊,師尊卻不大睬貓,如今貓的一腔“癡情”也算是有了回報吧。江隨瀾想到這一茬,思緒飄了一瞬,又把自己拉回來了。

他往一人一貓身邊走去,貓和人在瞬間感覺到了他,轉過頭看江隨瀾,都有點眼巴巴的意思。

江隨瀾終於沒忍住,笑了一下。

殷淮夢走過去,克制地抱了他一下,喑啞道:“隨瀾,我很想你。”

又說:“也很想寶寶。”

他垂下眼,手覆在江隨瀾的小腹上,聲音柔柔的:“兩個月沒見,隨瀾和寶寶都還好嗎?”

表面上問寶寶,實際上是問江隨瀾。

半晌卻沒聽到回答,殷淮夢擡頭,只見江隨瀾臉上沒有血色,失神好久,才不可思議地說:“兩個月?”

兩個月,足以九洲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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