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7章

關燈
“帝君……”

楚雁川擡手捏訣,朝前擊去,一步之外的羽霖雲瞬間形散。他放下手,景非容轉過頭來滿眼是淚地望著他,楚雁川道:“殿下,幻境擾亂心志,跟我出去。”

他們共同往身後的幻境裂縫中跑去,景非容一腳踏出,可在那一刻,兩人緊牽的雙手卻驀地松開了。心頭一空,景非容回頭望,只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裂縫關閉,景非容摔回枯澤之境,而楚雁川被困在了幻境中。

景非容聽到他說:“我不相信霖雲會入魔。”

楚雁川不相信羽霖雲被吞噬,所以他仍然要赤拓死。景非容緊握聖劍,擡臂揮劍朝赤拓而去,那劍刃沒入左肩,赤拓嘶吼著要掙脫銬鏈,魔靈負隅頑抗。景非澤飛身入封印尋找龍脈與魂魄,虞滄與黑無常持陣以困。

景非雲帶兵而回,眼下也顧不得他們為什麽要打開封印,他入了枯澤之境,代替楚雁川立於三角之一。景非容死死盯住赤拓,一字一句道:“打開幻境。”

赤拓一死,幻境也會消散,楚雁川便可脫身。但景非容不願冒這樣的險,他要見到完好如初的楚雁川從幻境裏出來,再徹底除滅赤拓。

“休想……”赤拓仰頭笑起來,猩紅的血自他的嘴角落下,“若我死了,他也別想離開幻境,只能永生永世困於此。”

話音一落,赤拓張開雙臂大肆釋放魔靈,如烈焰四散,枯澤之境的結界竟被灼燒開裂。結界與景非容的元神相連,遭此沖撞撕扯,景非容頓時頭痛欲裂,松了聖劍跌落在地,按著太陽穴咬緊牙關不出聲,身體卻不住地蜷縮抽搐,青筋繃起,龍鱗幾欲沖破血肉。

景非雲等人焦灼卻無能為力,若此時陣法有缺,赤拓必將掙脫銬鏈。而結界在受到破壞之後,魔靈飛入魔界各處,滋長散魔修為,戰勢如山倒,天兵冥將損失慘重。景非澤在魔氣濃重的封印中也難以抵抗,強撐著尋找龍脈與魂魄。

景非容無法再眼見著魔靈四溢,他艱難擡手召出圖騰,反噬他認了,元神要碎便也碎吧,七千年修為加上鎮邪圖騰,足夠將赤拓重新鎮壓——只要赤拓不死,楚雁川就有機會從幻境中脫離,他只求景非澤盡快找到父尊的魂魄。

“非容!”景非澤踏出封印時已然支撐不在,跪地吐出鮮血,手中卻緊緊抓著半條龍脈與瑩藍的魂魄,他朝景非容嘶聲喊道,“找到了……”

在望見那縷魂魄的瞬間,景非雲猝然睜大雙眼,無數久遠的記憶如海水湧入腦中,那是關於羽霖雲的一切。

“父尊……”景非雲茫然地喃喃。

景非容沒再猶豫,將圖騰從手心擲向高空,覆蓋整個枯澤之境,魔靈被重新鎮壓在境內,再無法外溢。景非容緩緩站起身,搖搖晃晃,默念訣語召喚蝕冥聖劍,聖劍脫離赤拓穿空而來,飛入他手中。

他的耳中與嘴角汩汩流出鮮血,鼻腔中也有,已無法聽聲辨息,只是厲聲開口下令:“布陣,以封魔印重新鎮壓赤拓!”

話畢,景非容舉劍註入全部修為,用盡全力刺向赤拓,虞滄等人則打開封印等待赤拓歸位,將其重新鎮壓。龍靈神修如排山倒海,侵蝕削弱赤拓的修為,逼迫著他退回封印之下,然而就在赤拓即將被收歸封印之時,眾人卻望見他的胸腔中彌漫出奪目藍光,如道道長刺,生生照亮魔界蒼穹。

一陣強大的靈息隨之襲來,景非容等人被全數壓翻在地,如巨浪過身,一時竟無人能抵抗。景非容的雙耳受損,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他聽不見赤拓瀕死的吼叫,聽不見其餘人的痛苦悶哼,聽不見境外的神魔交戰,可他卻聽見了楚雁川的聲音,不是傳入耳中,而是傳入他的腦海。

他聽見楚雁川說:“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夙涼山,常青樹。”

再睜眼,模糊視線中,他們看見赤拓的魔元已如煙消散,只剩一具毫無生氣的帝王肉身跌落在地。

開古魔祟終於元神俱滅,景非容卻無暇顧及,他跌撞著爬起身,踉蹌向封印四周,用僅剩的靈力拼命感察,卻沒發現任何楚雁川的蹤跡。

“帝君……帝君……”景非容失神地喃喃,有人過來扶他,是虞滄,景非容一把攥住他的衣領,紅著眼睛問他,“帝君呢?我修為不夠了……找不到他……你幫幫我,好不好?”

虞滄只是狼狽地看著他,眼底血紅,一言未發。

“你說話,你說話啊!”景非容抽著氣,眼淚滾滾,他啞著嗓子大聲質問虞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不是早就知道楚雁川會死。

景非容以為楚雁川是拿蒼生在賭,以為他在六界與羽霖雲中選擇了羽霖雲,哪知楚雁川這次仍然沒有做這樣的選擇——他將六界與羽霖雲都從選擇中摘了出去,像七千多年那樣,依然只留下自己與赤拓。他早就想好了要死,並且還要赤拓死,他不願再為六界留後患。

赤拓沒有了,幻境沒有了,楚雁川也沒有了——赤拓胸前迸發的藍光,是楚雁川在幻境中絕滅所散的元神修為,他不要重新鎮壓,他與赤拓同歸於盡了。

景非容還記得戰前楚雁川說:敗了算我的。當時他向楚雁川承諾過的,他不會敗,可他敗了,所以一切惡果都算在了楚雁川的身上。

虞滄始終沈默,景非容緩緩雙膝跪地,擡手捂住血跡斑駁的臉,淚水從他的指縫中滑落。

戰亂的魔界仿佛在一瞬間歸於平靜,空中傳來輕微的簌簌聲響,有細碎的片白降落。

下雪了。

魔界千萬年無雨無雪,今夜卻下雪了。

滿地狼藉,景非容的耳中一片死寂,耳朵壞了,他聽不見任何聲響,只能憶起那句“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夙涼山,常青樹”,那大概是楚雁川用盡最後一絲靈力送入他腦海中的。

景非容放開手,抹了一把淚,他慢慢站起身,朝枯澤之境外跌撞而去。路過景非澤身旁,他搖晃著站定,看著大哥手中的龍脈和魂魄,那是楚雁川等待了許多年的結果。

“龍脈……留給父尊。覆生的事,辛苦大哥了。”景非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能憑感覺開口,“我……我去夙涼山看看,帝君可能……可能會在那裏等我呢。”

“非容……”景非澤啞著嗓子拉住他,“你……”

景非容搖搖頭,反正什麽也聽不見了,幹脆都不要去在乎。他輕輕掙開景非澤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聖劍跟隨在他身後,一人一劍,遙遙遠去。

夙涼山還是那麽冷,風還是那麽大,那棵從天地初成前便蔥蘢蓊郁的神樹,已是片葉不存。茂盛的枝葉,樹蔭下的草甸山花,都被積雪覆蓋,一夜之間,全失了原貌。景非容站在樹下,伸手摸了摸樹幹,冷的,不像以前那樣有微微的暖意,裏面沒有任何元靈了。

風真大,雪也好大,吹得那枝幹上的花燈和錦袋淩亂飄搖。景非容伸手將它們取下,錦袋裏是滿滿的白桃蜜餞,而花燈,是當初元宵夜游時,景非容在河邊親手送給楚雁川的那盞梨花燈。

景非容從未想過,楚雁川會一直留著這盞花燈。

花燈中央有一卷紙條,景非容撥開積雪將它抽出打開,上面的字跡端正清雋:宵燈燃夜寒,言笑長當時。

他希望五殿下,永遠不用長大。

不是不要長大,而是不用、不必長大,無需為所謂的責任而勉強,無需被迫面對指責與傷害,無需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身負重擔。這是楚雁川的祈願,他不希望景非容受傷,自私地想要他永遠自在永遠被愛。帝君一生只自私過這一次,寫在紙上,在這句短短的話裏。

他的願望到底沒能成真,他成了景非容最痛的那塊疤,鮮血淋漓。景非容為他動了心,竭力翻越高山群巒,想擁抱他,擁有他,可最後只披了一身冷雪,立於萬頃冰原,夢一場。

從一開始,楚雁川便踏著這樣的結局而來,他早有預料,心知肚明,而景非容蒙於鼓中,渾然不覺。

景非容跪在樹前,雙目血紅,聲音嘶啞,淚水無聲打落在地,他說:“楚雁川,你真狠。”

明知道我愛你,怎麽還要丟下我。

明知道我忘不掉你,怎麽還要讓我知道,陪我長大的神樹就是你。

寒風嗚咽在耳邊,景非容什麽也聽不見。滿目蒼白,他回想起大婚那日,楚雁川一席紅衣,姿容勝雪,可他卻躲在竹嶺喝了一天的酒,都未曾多看幾眼。

他怎麽就沒有多看幾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