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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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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東出長安十餘裏,灞水之陽,有楊柳成林。

正是深秋時分,柳葉早落,熙熙攘攘的柳枝重疊掩映出重重枯色,映著天邊紅霞,便顯得格外蒼涼。

尤其,眼前這枯枝掩映中的破敗墳冢,陳舊的石碑上僅刻著寥寥四個字“錦嵐之墓”,既無稱謂又無立碑人的身份。

姜宣實在不明白,阿沐興沖沖地往這兒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也更不明白,自己為何苦心孤詣地落在官道上等她,又為何居然就這麽大咧咧地帶著她來了十裏亭。

“單燁說,十年前是他親手將錦嵐埋在了這裏,姜宣,可他親手葬了錦嵐,又為什麽都不來替她掃墓祭奠呢?”

姜宣一楞,習慣性地掛了滿臉的笑,淡淡掃一眼那墓碑,話語間很是不屑,“阿沐,你知道先魏時,這位錦嵐大長公主的地位麽?”

“她不是皇帝的姑姑麽?”阿沐記得,錦嵐這麽說過。

“呵,”姜宣冷笑一聲,擡手撥落了墓碑上堆積的枯枝,“錦嵐大長公主,魏哀帝時的攝政長公主,權傾朝野之餘更是美名傳天下,可她究竟有多美,見過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了,阿沐,這些你都知道麽?”

阿沐搖頭,“你見過錦嵐公主麽?”她在寒明殿見到的錦嵐,確實是個美人,可權傾朝野什麽的,她倒確實很霸道厲害。

“見是沒見過,這位大長公主一女許百家,傳說她可是大魏第一美人,諸侯百官均難求一面,也因為這樣,她總被她那當皇帝的哥哥在戰敗之時拿來許諾,也不知許給了多少人,哪想到最後居然葬身在了這荒郊野嶺裏……不過阿沐,你是怎麽知道她葬在這兒的?”姜宣的目光忽然淩厲起來,直直地落在阿沐放在身側的手上。

阿沐的手,下意識地蜷了一下,她閃躲地偏了偏腦袋,往石碑處走近幾步,小聲地嘟囔起來,“奇怪……如果錦嵐是死在這兒,她的怨氣怎麽會郁結到柏梁臺去呢?”

柏梁臺?姜宣挑眉,望著明顯在岔開話題的阿沐,忽然意識到自破魔山一路到長安,好像一直是他在跟阿沐編造渲染著一切事物,而阿沐除了提過她的師兄,便再沒說過任何東西——她為何住在破魔山上,那本《長生術》為何只有她一人能看到字句,為什麽她不用吃飯……

姜宣忽然煩躁起來,握在手中用來開路的長劍翻覆幾下,重重地插|進了堆土的墳塋上,“想知道這兒躺的是不是錦嵐,挖開來看看不就好了嘛!”說罷,他揚聲一喊,守在林外的侍衛們便恭敬跑了進來。

可不等姜宣吩咐他們挖墳,那侍衛倒先開了口,“殿下,適才陛下派人到軍中,急召沐國師回宮。”

天子之言不可違。

阿沐上了馬車一路顛簸疾馳趕回了未央宮,卻在宣室殿前被方翔攔下,直接帶到了一間陌生的屋子裏。

屋中站著好幾位衣衫單薄的美人,瞧見阿沐進來,一個個眼神怨毒地快要射出利箭來,瞪得阿沐一個激靈汗毛倒豎,慌忙躲到了方翔身後,“方公公,那個、大半夜的,陛下他難道特意找我來洗澡?”

方翔的目光淡淡掃過那幾位女子,望向阿沐時已然滿臉堆笑,卻是極其淡定地開了口,“陛下召見沐國師,是為了……侍寢。”

而後不等阿沐不恥下問,便有兩個身強力壯的老嬤嬤來一邊一個提著她的胳膊,極其蠻橫地將她丟進了浴池中揉來搓去搓去揉來了不知道多久,就在阿沐快要睡著了的時候,胳膊一松,終於脫離了那兩雙魔爪。

殿中一盞燭火也無。

阿沐看了看手中被塞進來的燈籠,試探性地喊了兩聲,並沒人理她。

空蕩蕩的寢殿中,只有一陣淺淺的呼吸聲,微弱地起伏著。

沐浴後的頭發還沒有幹透,屋子裏的窗戶像是開著,阿沐覺得脊背發寒生出一陣後怕,只好大著膽子攥緊了手中的燈籠,循著那淺淺的呼吸聲,往內殿摸索著……

“皇後放肆!”

突如其來的厲喝嚇得阿沐兩腿一軟跌在了地上,她舉起燈籠恍惚地朝那聲音的來源望過去,只見著層層帷幄,看不到一點人影,可剛才那淺淺的呼吸聲像是一下子粗重起來,又好像是在痛苦的掙紮著。

阿沐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掀開一層一層的帳簾,終於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渾身僵硬發抖的姜詢——鬢發散亂,滿頭冷汗,失了玄衣龍紋的加持,他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滿臉的無助和惶恐。

“陛下……?”阿沐試探地輕喚了一聲,可床上的人猛地一顫,卻並沒有睜開眼睛,一只垂在床畔的手死死摳入床沿,像是夢到了極痛苦的事情。

阿沐將燈籠放到一旁,順勢坐到了床沿,琢磨起了方翔說的侍寢。

字面意思來看,應該是侍奉就寢的意思,可姜詢這會兒都睡著了,應該不用侍奉,難道說這是侍奉安寢的意思?阿沐不由得看向了沈睡著的姜詢,他眉頭緊鎖繃緊了下顎,顯然是在做惡夢,剛才他似乎喊了一句“皇後”?

阿沐探身朝姜詢靠近了兩分,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是夢到你的妻子了麽?”

腕上忽然一緊,姜詢的手竟死死抓住了阿沐。

阿沐掙紮了許久不能掙脫,黑暗中,卻瞧見腰間的死魂瓶泛出跳躍的熒綠色光芒,心念一動,忽然記起師父從前交待過的話來——夢魘之惡念,也可暫解死魂瓶之饑渴。

如果……用姜詢的夢魘來填一填肚子,他應該不會知道吧?

這樣想著,阿沐的手已然不受控制地伸向了腰間的死魂瓶,撥落了瓶塞,口中喃喃念出了引魂之咒……

不過一瞬顛倒,她便進到了姜詢的夢魘之中,滿目冰寒。

這是阿沐第一次用寄魂咒來探察夢魘之靈,師父也從未告訴過她,她是能夠感受到夢中的冰寒刺骨的。

阿沐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哪裏,只是清楚自己眼前這個被厚厚白狐氅簇擁著的人並不是姜詢,她這會兒在一處馬車中,車簾高高掀起,白狐氅中的人抱著個暖手爐不住地哈著氣,想要緩解這刺骨的冰寒。

阿沐只穿著單薄的秋衣,這些人看不到她,可她卻能感受到這冰天雪地的寒冷。

上下牙床不住打架的阿沐顫巍巍的將身子挪到那人臉前想要借一借暖爐的光,這姑娘卻忽然擡手將暖手爐丟到了一旁,霍然站起便跳下了馬車。

“是詢郎!他回來啦!”

守在車邊的侍衛丫鬟們慌忙圍了過來,一個個拿著各種取暖工具往這人身上招呼,可這丫頭半點不在乎,擡手一徑掃到了地上,姣好的眉目間浮起了一絲嬌嗔:“我知道是他!我聽到詢郎的馬蹄聲了!都讓開!”她說罷,推開身邊之人,提起裙擺便踩著沒腳的積雪,有些狼狽地往前跑起來。

她跑得很小心,卻很迫切。

阿沐的目光不知為何一直粘在她身上,進而瞧見這姑娘因為激動滲了滿頭的細汗,心想她這麽吹風定然要生病,也不怕她那心心念念的詢郎會擔心她,真是太不懂事兒了。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阿沐的目光居高,果然聽到清脆的馬鈴聲,緊接著,天地盡頭便出現了一人一騎兩道玄青色的影子。

那是姜詢。

阿沐幾乎下意識地斷定了來人的身份,可等到能瞧清姜詢的臉龐,阿沐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年輕時候的姜詢,眉眼間帶著青澀,一身玄青色的深衣緊緊貼在身上,他並沒有穿大氅,自冰天雪地中孑然而來,滿臉喜悅的期待,不等馬兒停住,便匆忙翻身下馬,朝著同樣很激動的這丫頭奔了過來,一把將穿得毛團似的姑娘抱在懷中,歡欣地原地轉了兩個圈,才停下穩住了身子,可手還是搭在人家身上。

阿沐看得目瞪口呆的。

宣室殿裏那個板正得有些陰鷙的姜詢,居然也有過這樣年少輕狂的時候。

可是轉念一想,她腦海中不知為何又響起了孟婕妤那有些寥落的喃喃——這宮裏的女人,不過都是陛下的妾室罷了。

妾室,妻子?

難道這個穿著雪白狐氅的姑娘,就是姜詢已經故去的妻子,大齊的皇後?

“噓……噓……哎呀詢郎你不能這麽抱著我啦!”一道脆生生的嬌嗔打斷了阿沐的思緒,她順著那姑娘的聲音望過去,果然看到姜詢老實地將她放了下來,像是熱源離開的緣故,姜詢松手的那一瞬,阿沐明顯瞧見他打了個冷戰。

“怎麽了?”姜詢的聲音透著溫和的關切,同阿沐見到的那種冷硬板正,絕對是迥然的兩個極端。

“詢郎不是說,想給衍兒添個妹妹嘛……”

姜詢一楞,面上有一瞬僵硬,卻忽然綻出了極致的笑容來,一把將那姑娘死死抱進了懷中,話音中是控制不住的歡喜,“我們又要當爹娘了!哈哈哈哈……”

通透的笑聲順著茫茫雪原不知傳出去了多遠,阿沐只覺得眼前的雪白一點點的吞噬掉那些歡喜雀躍的場景,直到一片雪白吞噬了她的所有感覺,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阿沐腦中閃過一個極短的念頭——這明明是個美夢,可姜詢臉上的表情為何會那麽的糾結痛苦?難道是因為他的妻子已經故去,他太過絕望思念所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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