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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生生不息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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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鑒宮的夜,比其它地方的都通明。度辰命人將折子送回他的寢殿中,只因床上的雪沁尚未蘇醒,他終究不放心離開寢宮。

他低著頭看折子,正提著筆圈點,耳邊卻傳來女子咳嗽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蒼白臉色的雪沁正緩緩地睜眼,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一遍,卻對上她欲要起身的模樣。

他連忙跑過去攙扶她起來,雪沁看見是他,半是疑惑地問:

“度辰?是你?”

度辰十分開心地笑著,無聲卻見牙不見眼。

“你終於醒了。”

眼前的人溫潤如玉,可是司燁呢?度辰又怎會在她身邊?

“度辰,這是哪?我怎麽會在這裏?是你救了我嗎?司燁呢?”

度辰那滿是期許熠熠星光的眸子閃過幾分失落,但很快,他又微微笑著,溫和地答道:

“你忘了?這是澄鑒宮。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吩咐侍女給你做點吃的。”

他彬彬有禮地退下,雪沁問了他一句司燁呢,他都沒有回答。她心裏不安,可是度辰已快步退出了房間,她只好等著他再次回來,再問他。

度辰記起她愛吃釀春糕,只是她剛好,最好是飲食一些清淡的小粥,本來他完全可以命侍女進來吩咐一聲便了事,只是他不知該如何在房間呆下去,因為他沒想好,怎麽回答司燁去哪了這個問題。

他兜轉入廊,無意中聽見梅花樹下璇璣和無塵的對話。

“姐姐,你為什麽要傷害雪沁?你不知道雲扶有多喜歡她,她跟我說雪沁和司燁愛得很艱難,她心系的是司燁,你又何苦揪著她不放?”

“我是想放過她,可她放過我了嗎?”

璇璣的聲音細膩中帶著哭腔。

“呵她在白帝城的時候,我曾和離朱去找過她,好不容易她跟前沒人,我便想可結果呢,她居然只是滑了個胎,性命無礙,還沖破了體內的封印。她上次去蓬萊,也是我通知魔君找到的她,可我沒想到,魔君居然沒殺她。才會讓她有機會出現在度辰的面前,她天天躺在那奪我所愛之人的註意,度辰到現在,連看奏折都在房間裏,從不離開房間半步,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嗎?”

無塵嘆了口氣,心內無盡的悲淒。若非親耳聽見,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的璇璣姐姐居然屢次三番地想要置雪沁於死地。

度辰從廊上快步移位到他們的跟前,璇璣看到他的時候整張臉如蠟慘白,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度辰便扼住了她的咽喉,那眸子裏粹著無數的火,臉上的肅殺之氣只一眼便讓她痛不欲生。

“原來是你?”

他扼著她的咽喉便往南天門走去,無塵在後面跟著,但說的話度辰一句也沒放心上,他想著平日裏天後對璇璣姐姐寵愛有加,便忙不疊地跑去紫霄宮找天後求助。

度辰憤怒到了極點,若不是璇璣,雪沁根本就不會現出蛇尾,她是女媧之後的秘密也會被一直隱藏下去,汐宮的結界未破,也就不會有滅頂之災。更可恨的是,這個女人,她還跑去魔界勾搭魔君,把雪沁供出,以致給雪沁招來殺身之禍。魔君得了蛇膽後,法力壯大,幾乎可以毀天滅地,是他的父帝,以自己的元神生祭了天地,才平息了女媧之怒,蛇膽才破裂,炎帝和北帝才能合力絞殺了魔君。

璇璣被他逼到誅仙臺的邊界,再往後一步,便會墮入輪回中。她早已哭得梨花帶雨,可他面對著這樣一朵惡毒的花,卻惜不起來。

“你該為雪沁死去的孩子陪葬,給喪生的幾十萬天兵以及我的父帝陪葬!你看你是自己跳,還是我送你?”

“度辰,你不可以這樣。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哼,不想跳是嗎?我送你!”

“不要!”

璇璣使勁掰開他的手,望著那張自己欽慕了十幾萬年的臉,轉身便向下跳去。

“度辰!”

她使勁全力翻身卻只能看到無數的光影在自己身邊來回竄動,各種聲音夾雜於耳,有女人的哭聲,有商販的叫賣聲,有喜慶的鼓聲,也有歇斯底裏的吼叫聲

她感覺自己的肢體一點點的消融,每一寸皮膚都融入了光海之中,碾盡全身每一個細小毛孔的疼痛讓她忘記了呼吸。她聽不到度辰的聲音,也再也看不到度辰的臉,只是,她心裏一直記得一個名字,那個名字便叫—度辰。

當天後和無塵趕到之時,璇璣已經從誅仙臺跳下去了,天後看到誅仙臺上只留下孤零零的度辰一人時,她嚇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來人啊,送天後回去休息。”

天後坐在地上暗自垂淚,無塵心裏也一陣哀痛,他恨度辰,那畢竟是他的璇璣姐姐,即便她對萬千生靈都惡,但對他,永遠是無窮止的寵愛。可是他也理解度辰的行為,換作是他,即便不去報覆他也永遠不會原諒她。

他唯一後悔的是,為什麽知道這一切知道得如此之晚,以至於讓他的璇璣姐姐白白送了性命。

度辰極力克制著糟到透頂的心,跟廚房拿了一碗碧梗雪花粥,配了幾樣精致的小菜,端送到寢宮。

當他跨過門檻之時,擡頭一看,雪沁正坐定於桌前等他,那模樣,像極了久居於閨中的少婦在等候著良人的歸來,只是,他知道,他等的不是他,他也知道,她如此穿戴整齊地坐著,意在和他告別。

“起來了?吃點東西吧!”

他柔聲地道,順手將粥碗遞到她跟前,她卻伸手制止,握著他的袖子問:

“度辰,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

度辰一時未回答。

“我那天從蓬萊回虞淵給雲扶取鳳冠,中途遇到了魔君,我記得我明明已經死了,怎麽會生還?而且,我記得魔君把我的心挖走了,可你看,我現在,好好的。”

她拍著自己的胸脯說,度辰雪白的臉瞬間羞紅,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她居然叫一個男人看她的胸。天吶,難怪對方會紅了臉。

“額度辰,我剛剛問你司燁去哪了,你沒回答,我既然在澄鑒宮,必然是你救了我,謝謝你。可是我擔憂司燁,我要去找他了。”

說完她便站起了身,度辰卻拉住了她,把她按回了座位上。

“司燁他已經羽化了。”

“你開玩笑的吧?怎麽可能?”

雪沁看著那一雙沒有參雜一丁點假意的眸子,悲痛到窒息。

“你一定是在騙我。司燁那麽厲害的一個上神,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則怎麽可能會羽化。”

“他是為天界而亡的。”

雪沁不敢置信地擡眸望著他,他看到她眼中噙著的淚花,心生不忍,如實道:

“你被魔君取了蛇膽後,魔界便向天界下了戰書,天魔開戰了。這次交戰和往常不同,他們利用了十幾萬年前被囚於鎖妖塔的亡靈,亡靈刀槍不入,攻無不克,但亡靈的致命點是怕光,尤其怕太陽,見陽光便死。所以,司燁燃燒了自己,擊退了亡靈。”

她咬著唇,眼淚如豆往下滴落。度辰又繼續道:

“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你的父神,在天魔開戰前便羽化了。死因至今都沒查出,應該也是魔界所為。”

她開始嚎啕大哭,為什麽?早知是如此結局,還不去,不醒過來。

度辰的手剛伸出,便僵在空中,他自己還在迷惑,自己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去擁抱她,去安慰她。她卻匆匆抹幹了淚,站起了身。

“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我要回西丘了。謝謝你救我。”

他將手伸回,手指收回掌中,掐得拳頭留下了四枚雪白的月牙印。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可是仍有希冀。但她最終,還是走了,留個他一個背影,和無窮盡的黑暗。

他有帝位,有權力,更有著至高無上的榮譽,他若願意,六界的女人會像狗皮膏藥一般地往他身上貼,可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一直是那個躲在梅花樹下半是蠢萌的女子,那個他守了一夜從房裏走出來坐到他身邊如清風拂過一般的女子,那個不會騎鳳凰,趴在鳳凰背上一動不動的女子。他知道她此生已嫁作他人婦,他亦知道她終如清風,拂過湖面去留無跡,可她卻驚起了他心湖的縷縷漣漪,破碎了他的容顏,縱然漫長的歲月洪荒吞並了所有,可她最初的模樣仍鐫刻在他的心上。

那件她給他做的衣裳,他如今仍穿在身上,白衣勝雪,映帶風月,每一個細密的針腳都令他忍不住想起溫柔細膩的她來。她永遠不動聲色,可他卻總在他面前兵荒馬亂,他帶過多年的兵,也戰無不勝,可他終究征服不了她。

他想奮不顧身的從背後抱住她,就像抱住在饑渴皸裂的沙漠偶遇的一顆綠樹,他不想此生永遠與她只是擦身而過,他想說點什麽吧,或做點什麽吧,總勝過她悄無聲息的告別,總勝過他眷念她輾轉難眠,總勝過什麽都不能擁有,卻渴望擁有的心靈荒野。

可是,他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能說。

愛上這樣一個女人,從一開始便註定,永無止境的悲傷。

大結局 重生歸來只為卿

又是一年春。

料峭的風吹拂著西丘光禿禿的枝椏,風拂過的聲音宛若魔界裏那些未曾瞑目的亡靈的哀鳴。

臥於雲綃帳中的女子緩緩地睜開了眼,她模糊的視線中,度辰端著一碗清粥坐在她的床邊,他看到她後,柔聲地喚道:

“雪沁,起來喝點粥吧!”

“我不餓。”

“也未必就要等餓了才吃啊?來,嘗嘗,我第一次熬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但你多少喝一點吧!”

雪沁別過頭去,一臉的拒絕。

“你如今貴為天帝,天務繁忙,就不要經常往西丘跑了。”

她的言語冰冷,全然不顧他捧著一顆炙熱的心。

度辰將手中的粥碗放下,良久,將心中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藏起後,方問:

“這麽多年了,你還在等他嗎?”

她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他,或許確切地說,她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態是活著等死,還是在死中存活著。

似乎,司燁走後,她便死了。

度辰側下身去,強行將她抱起,他也不管她的腿是否在空中亂蹬,也不管她苦苦哀求讓他將她放下,他只是不想讓她繼續呆在西丘,更不想她一輩子只活在自己的回憶裏。

“雪沁,我帶你回天宮好不好?帶你去看看天地萬物,如今萬木皆春,鳳凰翔集,萬物欣欣然,我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門外,一雙溜圓的眼睛打量著屋內兩個奇怪的大人。

“母神,天帝叔叔,你們這是在玩抱抱嗎?我比較輕,來抱我吧!我最喜歡騎在天帝叔叔頭上飛了。”

度辰無奈地笑著,踱回門邊,將圓滾滾的小橘子抱起,舉過頭頂,費力地旋轉。

“哇,哇,好好玩呀!天帝叔叔,我太喜歡你了。”

度辰將他輕輕放下,勾了勾他的小鼻子,說道:

“那你喜歡你母神嗎?”

“當然喜歡啦!天帝叔叔,我剛剛聽你說,要帶母神去天宮,把我也帶上好不好?我很乖的。”

度辰笑著點了點頭,一把把他抱起,說道:

“小橘子你放心,不論去哪,天帝叔叔都帶著你。”

雪沁無語,這是她和司燁的兒子嗎?除了長得像司燁以外,其它地方一點都不像司燁,司燁如冰霜,他卻如烈火,一點不燃燒他便悶得慌。

“小橘子,你出外面玩,母神還有事,要和你天帝叔叔商量。”

小橘子乖巧地點了點頭,說了聲:

“好。母神你要溫柔點,千萬別嚇到天帝叔叔了。”

雪沁額頭滿是暴汗,小家夥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還十分懂事地把門拉上了。

當他到屋外的時候,他便看到了那藏在梨花樹上的羲和,羲和用手指“噓”了一聲,他張開嘴巴,瞪圓了雙眼,表示興奮極了,可又怕母神聽見,要把羲和奶奶趕走,他便只好捂著嘴巴,保持安靜,飛奔一樣奔向羲和。

“奶奶,我可想死你了。”

“哎喲,奶奶的小心肝,來,奶奶抱抱。”

羲和一把抱住那圓滾滾,白胖胖的小橘子。她天天藏匿在西丘,趁雪沁不留神,便出來看她孫子。

而此時房內,雪沁一臉平靜地對度辰說:

“度辰,你走吧!不瞞你說,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狀態就很好,我有小橘子,他陪著我,我感覺很滿足,我也不想離開和司燁曾經一起住過的地方,你貴為天帝,寡婦門前是非多,以後,你還是別來了。”

她滿嘴的珍惜自己的聲譽,其實度辰何嘗不明白,她只是不希望他繼續在她身上耗下去。

“雪沁,司燁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畢竟幾萬年又過去了,他要回來,也早該回來。

她的心中只有司燁,她何曾,給過他哪怕只是一絲的憐憫。

“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所以,我也不打算走了。以前,我們經常因為誤會而鬧別扭,在一起的機會本來就少。而現在,我終於可以理解他了,即便他已不在。但不知為何,我在這裏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所以,我便想留在這陪著他,也在這守著小橘子長大。我知道你好意為我,只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選擇,你是我僅剩的好朋友了,我也衷心希望你能夠幸福,你真的不考慮納後了嗎?”

納後,呵他笑得苦苦。他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可她卻充耳不聞,如今,還反過來勸他納後。

眾神一直規勸他納天後,他心醉於她,便覺得六界女子皆失色,他守著她,三萬年的光景一晃而過。可她始終,沒正眼看過他。

能馭天界又如何,終馭不過一人心。

他笑得苦苦。這麽多萬年過去了,他也看開了,不論她是以什麽樣的眼光來看自己,天帝也好,她的好友也好,小橘子的天帝叔叔也好,只要能陪在她身邊,便已是莫大的仁慈了。

許是感覺到聊這個話題太過尷尬,她終於轉了別的話題,兩人又聊了會,最後度辰因為還有政務要處理,直接走了,她才踱著步走至梨花樹下。

此時的梨木,光禿禿的樹幹,宛如沒有營養的頭發,說不上什麽美感。記憶中,司燁習慣倚在樹上喝酒,那樣冷冰冰的一個人,配著清洌洌的酒,說不上的冷俊。

她記得,有一次,她趁著酒醉,想奪過他的酒卻一個沒站穩和他擁抱著摔向了草地。至今,那晚他衣服上淡淡的酒香,混合著青草的清新氣味,在她嗅到他的體香中蝕骨般令人窒息。

他總是那般不經意便輕而易舉地撩動她心弦,只是他卻從來不知道一星半點。

當她看到冰湖上皆是落花,想起過往的種種,她的臉,無聲地動容,在看到被驚起的群鳥時早已泣不成聲。

她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痛哭時又忍不住想起在遣雲宮她撲倒在他懷裏的場景。

他曾抱過她。

在遣雲宮她時常做噩夢的夜。

在西丘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夜。

在白帝城不敢透露出自己身份偷偷來看她的夜。

在她魚尾盡現蛇尾盡現的夜。

在滿是花香的虞淵花海之夜。

在她被取了蛇膽,身隕神將滅的夜

哭到哽咽的她,猛吸了一下鼻,卻莫名聞到一股沁人的香寒。

她下意識地擡頭,只望見,那枯萎的梨樹竟突然開出雪白的梨花來,曾雪盡染,那模樣,像極了當年司燁還在時的模樣。

“司燁,梨花又開了。”

“司燁,三萬年了,梨花又開了,而你,在哪裏?”

她掙紮著起身,抹了一把眼淚,在西丘的十二宮闕中來回尋覓。

“司燁,你在哪裏?”

空蕩蕩的西丘,沒有人回答她。

她落寞地走回了梨花樹下,只聽得梨花撲簌簌地往下掉落,她擡頭一望,梨花之外,一襲白衣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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