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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前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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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知鳶幾乎不需要回想, 就確定架子上放著的六張黃符——材料並非是黃紙, 而是明黃色綢緞,至於書寫咒文用的是不是朱砂,她不太確定。

紅色咒文代表著什麽, 她是知道的——顯影。純陽仙師曾用顯影符給她上過一課。

原來她的記憶是使用顯影符封存的嗎?

顏知鳶松了一口氣。

她以為記起過去的事情,是讓前生的記憶在腦子裏覆蘇。那樣的話, 她必須得考慮一下,要不要回想起來。

她對前生不排斥,哪怕前生有奇怪的癖好還是個海王,她也並沒有厭惡前生……畢竟, 自信的人永遠不會討厭自己。

不排斥並不代表要全盤接受。

顏知鳶本能拒絕往腦子裏塞一段記憶的做法——誰知道所謂的記憶是不是真是屬於她的?萬一性格也被所謂的回憶改變怎麽辦?失去對靈魂的掌控權, 是比失去對身體的掌控權更為恐怖的事情。

如果是要觀看用顯影符記錄下來的過往,就不需要猶豫。

她實在是太好奇了!

顏知鳶伸手去觸碰從左到右數的,第一張黃符, 在小陌鼓勵的眼神中摸到了滑膩的明黃色綢緞……比純陽仙師用來教學的影像大五六倍, 以至於她需要退後一點,便於觀看。

因為激動,她靈魂也隨著顯現出的影像而輕輕的震顫。

……

紙鳶記事很早, 她記得爹娘飽經風霜的臉, 愁苦的神色和麻木的眼神,她能回憶起哥哥姐姐的哭嚎聲, 和他們瘦骨嶙峋的小小身軀。

她生在一個貧寒的人家, 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行五。

世道不好, 大沅苛捐雜稅十分嚴重,民不聊生。爹娘一年辛勞卻無米下鍋,只能把一個個孩子賣掉。

紙鳶被賣給了一個人牙子,人牙子又把她賣給本地世族貝家。因為她一雙眼睛生得好,神采奕奕的討人喜歡,便被分去伺候大少爺——貝君堯。

紙鳶,是九歲的大少爺賜給她的名字。

還有丫鬟被賜名為花燈、團扇……相比之下,六歲的紙鳶覺得新名字很好聽。

紙鳶天生機敏,十分聰慧。她做丫鬟,是一群小丫頭裏面最出色的一個。

沒過多久,大少爺便已離不開她,走哪都帶著。

二少爺貝君佑私底下更是拿她當做玩伴看待,曾數次跟少年老成的哥哥討要她,均被拒絕,也不放棄。

若不出什麽意外,她未來的前程不會太差。最壞是嫁給一位貝家的管事做娘子;搏一把,若能成為大少爺的妾室,就是麻雀變鳳凰。

豈不是有享受不盡的福分?

可紙鳶不想要這樣的福氣……她是一個有心氣的人,並不打算一輩子為奴為婢。

大院裏過一生,的確是錦衣玉食,安全無虞。可簽過賣身契的仆奴就是主人家的私產,連生死榮辱都由不得自己。她是過得好,可大宅院裏面有太多下場淒慘的人,讓她意思到小命沒握在自己手中,沒有自由的意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哪怕性格溫和的大少爺對她很好,哪怕二少爺根本沒拿她當下人看待……

她還是覺得人生在世不能指望別人的良心過活。

在有限的條件下,紙鳶努力的去學一切可以學到的東西。伺候大少爺之餘,她學會了認字,學會了刺繡。繡工還很不錯,賣繡品賺到一些私房錢,將月例銀子存下來。

幾年後,存下的銀錢數額竟漸漸與賣身錢相近。

紙鳶滿十一歲那年,同兩位少爺一起離開景州,去寧波府探望他們生病的外祖母。

路途中,她在草叢裏發現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蛇。大約一指粗,斑紋十分漂亮。鬼使神差的,她悄悄將小蛇放進衣箱中,悉心照顧。

差點被凍死的小蛇漸漸的好了,喜歡用漂亮的眼睛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像是真的能聽懂人的話一般,總是照著紙鳶的指令做出相應的動作。

而且,小蛇一次都沒有被人發現過。

大家都害怕蛇,大少爺也並不喜歡小動物,被發現就遭了。

紙鳶:“你在我的衣箱中養傷……現在都有兩指粗了,被之前大一倍。我叫你箱生好不好?”

小蛇用尾巴纏住了她的手指,表達著同意的意思。

離開的規矩森嚴的家中,兩位少爺的日子都過得松快很多。

比起在夫人眼皮子底下過活,紙鳶在寧波府過得更加自在。

一晃兩年過去,她在寧波府過完十三歲生辰,就要啟程回景州。

此時,小蛇也在她的投餵下,長成一條巨蟒。比她的腰肢更粗,盤子在衣箱中都有些委屈了。

紙鳶知道,一回貝府就再也藏不住箱生了。便在中途,也就是撿到箱生的地方,將它放歸野外。

“走吧……”

紙鳶難過的趕它走。

箱生在草叢裏追了她許久,最後只能無奈放棄。

很快,紙鳶就沒工夫為同箱生的分別而傷心。回景州的一路走得並不太平,即使帶著健仆,也幾次差點出事。

皆因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不過幾個月而已,局勢忽然變得混亂起來。各地起義軍討伐沅朝,勢力之間也相互攻擊。

還好,景州暫時還是安全的。

在日漸緊張的局勢中,紙鳶長到一十五歲,出落得清秀可人,亭亭玉立。大少爺有意納她為貴妾——那是妾室中最有生命保障,妻以下後院裏最尊貴的人。要讓精明的夫人答應為紙鳶擡身份,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大少爺在百忙之中能做如此安排,不可謂對她不上心。

當然,是在大少爺娶妻之後。

紙鳶無法拒絕大少爺。

大少爺並沒有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她,可她一個做奴仆的,若敢拒絕大少爺,夫人絕不會給她好果子吃。輕則發賣出去,重則要她小命。

就算大少爺肯維護她,她也不能在府中繼續待下去。若外面是太平盛世,她肯定把日子過好,可現在不行,她存下的銀子早就足夠贖身,一個弱女子卻無法在離開貝府,有尊嚴地活著。

那離開之後還依附著大少爺,和現在有什麽區別?不必出去轉一圈再回來,徒增做妾的難度了。

這麽看的話,現在就答應給大少爺做妾,竟然成為最好的出路。

可在她看來,做妾……哪怕是貴妾,也並不比做丫鬟好。

她原本是在少爺手裏討生活,做妾之後就要在未來的少夫人手底下討生活。地位不算是上升!未來少夫人能容下她嗎?換位而處,她是容不下一個同夫君自小就有深厚情誼,私底下甚至許以貴妾之位的丫鬟。

“不要擔心,我會護著你的。”

大少爺好像看出她心中的隱憂,並沒有把她的煩惱做是無病呻吟,也沒有把貴妾的身份當成了不得的施舍。

“我知道你並不願意為妾,可能讓你為妻的人並不能在亂世中護住你。”

從小到大,紙鳶不開心的時候,哪怕面上笑成一朵花,大少爺也不會真當她高興。

紙鳶:“大少爺,您是不是準備出仕了?”

“什麽都瞞不過你,”大少爺溫柔地笑著,看著搖曳的燭火說:“貝家清貴卻無實權,皆因大沅不肯用景州世家。再如此下去,貝家會漸漸成為二流、三流,更有甚者成為普通百姓之家。我生為世家大公子,肩負振興家族的義務。如今有機會,自然不能放過——我若不能為帝王,也要做個權臣。”

紙鳶沒有被他的野心嚇到。

貼身伺候的丫鬟,是最了解主子的人。藏在大少爺謙謙君子外表底下的,是太多她不願意探究的東西。

這當然沒錯,誰不想更進一步呢?

就像她不想為奴一樣,大少爺也想變得更好。

只不是兩個人想要的更好不一樣而已,大少爺的更好,是掌握更多的權勢,成為人上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紙鳶這樣想著,心漸漸沈入谷底。

她完全沒有想到,人生還有新的轉機。

年末,紙鳶同大少爺一起出城,明明已經非常小心,帶足人手。卻被一夥由士兵假裝的劫匪襲擊,兩個墜落山崖。命大的被蔓藤纏住,雙雙生還。

兩人在探索谷底的時候,發現一個神秘的洞穴,裏面有一對夫妻的骸骨。他們仙逝已有兩百多年,將用過的法器,和各自的仙門傳承藏在一塊石板之下,等待有緣人發現。

男子修行器派,是一名練器大師。

女子是馭派中人,留下自創的契紋……時間太久,已然殘破。

兩百年時光,凡器早已失去靈性,唯有夫妻倆的定情信物:一根白玉簫、一柄寶珠劍依舊散發著寶光,昭示著二者的不凡。

紙鳶和大少爺為逃離山谷,將信將疑的用夫妻倆自創同修方法,先後啟靈成功,踏上仙途。

成為修士後,兩人探索著山谷裏的一切。又用近乎兩年的時間,才成功的回到當初的山崖之上。

紙鳶護送大少爺回到府中,並未表現出任何的異常,悄悄撕掉賣身契,將多年來存下的銀錢擱在桌上。

她在大少爺的房間裏坐了很久,坐到日落西山,坐到燈籠高掛。

最終,她只留下一行字:碧落秋方靜,騰空力尚微。清風如可托,終共白雲飛。

……

第一張顯影符的畫面結束在紙鳶跳窗離開的背影中。

顏知鳶迫不及待的去觸摸第二張顯影符,腦袋卻如針紮一般的刺痛……“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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