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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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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喝了半天的茶,最後林奕英也沒說什麽,只是在江寧離開後,對師天華道:“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後必然有所作為,你可以與他往來,但是切記,不要被他牽著走。”

師天華嗯嗯點頭應了,林奕英見他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頭發都要愁白了,操心的知州大人懶得再管他,重重地放下茶盞,轉身便走了。

從此往後,師天華還是每日都去酒樓找江寧喝酒,樂不思蜀,偶爾也會叫上江寧來知州府內,若是碰上林奕英得了空暇,心情又好,三人便聚在亭中小坐,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倒也能融洽相處。

過了幾日,江寧便得知,越州前漕運司落了馬,被摘了頂上烏紗,即日押往上京受審,至於曾記,賄賂朝廷命官,封河期間公然出私船以謀利益,往嚴重點兒說,是與民爭利,鋪子盡數被封,曾和安鋃鐺入獄,越州城內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江寧趁此機會,再度請了趙訟師,前往官府為韓致遠翻案,此時曾子明背後早已沒有曾記撐腰,剛被押回官府,還沒來得及屈打,他便自個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全招了,曾子明因失手殺人,被判流放。

錢要命搬弄是非,混淆知府大人的視線,杖五十,擡出去時整個人都癱了,下半輩子約莫是要躺著過了。

這一日,天上下著蒙蒙的雨絲,如霧一般,飄飄灑灑,江寧早早便到了城北餘年茶行,李躍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餘年茶行的大門已經打開了,師天華好奇地往裏面看了幾眼,道:“這是你家開的?”

江寧點頭道:“不錯,不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打理了。”

兩人正說話間,李躍從前邊回來了,他一路小跑著,到了茶行門口,對江寧道:“江大哥,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江寧點點頭示意知道了,旁邊布行的劉掌櫃也出來,對江寧拱手笑道:“江掌櫃,好久不見。”

江寧回了禮,客氣地道:“劉掌櫃別來無恙。”

幾人正寒暄著,前面來了一行人,在蒙蒙如霧的雨絲中,江寧見到了曾和安,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本人,這個讓他藏怒宿怨,日日受切骨之恨的人。

曾和安帶著鐐銬,頭發披散,滿身狼狽,腳上鎖鏈劃過青石的地面,發出叮當的碎響,一路行來,江寧的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走近,正路過餘年茶行時,忽然笑了,開口道:“曾老爺,久仰大名了。”

曾和安擡頭看了看他,似乎不知道他是誰,身後的曾子明見著江寧,兩眼一瞪,見了鬼似的,頓時破口大罵起來,江寧卻渾不在意一笑,一個衙役走過來給了他一鞭子,罵道:“嚷嚷什麽?游個街你還得意上了。”

曾子明生生受了幾鞭子,這才得了教訓,老實閉嘴,曾和安一直都不做聲,他聽著曾子明的罵話,又看了看江寧身後的餘年茶行匾額,這才道:“原來是你。”

江寧微微一笑,頷首道:“曾老爺竟然知道在下,實在是惶恐。”

曾和安哼了一聲:“當初要不是沈家那小子插了手,你如今也早該被發配邊關了。”

江寧聽了,面色平靜道:“曾老爺此言差矣,怎不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現如今被流放邊關的人不是我,倒是輪到你了。”

曾和安臉色頓時一青,閉嘴不言,正準備走時,忽然聽到江寧接著道:“我這裏有一句話,不叫曾老爺知道,實在是心有不甘,難以釋懷。”

曾和安道:“什麽話?”

江寧微笑道:“曾老爺難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誰一手促成了此事,讓您淪落到今日的地步?”

曾和安一雙眼睛微睜,語氣陰冷:“是你?!”

江寧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搖頭,平靜道:“賄賂朝廷官員的是你,私自出船的也是你,與我有什麽幹系?促成此事的,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而已,”他說完,又徐徐念道:“流放三千裏,至涼河關苦役,終生不得返回原籍,遇大赦而不赦,曾老爺,流放之時,路遙艱苦,還請你多多保重,一路走好。”

江寧目光沈沈,暗如霧霭:“我只盼著你能一路平安,順順利利,活著到達涼河關。”方可解我心頭之恨。

雨霧中,游街一行人逐漸遠去,消失在濃綠樹蔭之後,江寧在餘年茶行門口站了許久,師天華有點好奇地道:“你與他有仇?”

江寧只是答了一句:“深仇大怨,寢食難安。”

他說完,便轉過頭對李躍道:“從明日起,餘年茶行繼續營業,你若是忙不過來,再招幾個夥計打理。”

李躍欣然應下了。

第二日,江寧正在酒樓賬房間裏整理賬冊,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他起身過去開了門,不出意料,外面果然是沈玄清。

他笑著對江寧道:“打攪了,可有空暇?”

江寧點頭,將他讓了進來,又倒了一杯茶,口中道:“大少爺如今怎麽樣了?”

沈玄清回道:“只要關上一年,怕是也鬧騰不起來了。”

沈家大少爺沈玄淳雖然也向漕運司行了賄賂,但是到底不比曾和安私通貨船的罪名重,只是被投入了大牢,關上一年半年,估計也就老實了,至於沈家,沈老爺臥病在床,一應事務如今自然是由沈玄清掌管。

江寧望著他面上略帶輕松的笑容,開口道:“三少爺,如今事情已成,再過些日子,我便要離開了。”

沈玄清微微一怔,放下茶杯,這才笑了笑,道:“這樣匆促?”

江寧站起身來,繼續整理賬冊,一面回道:“此事我謀劃了這麽久,不算匆促了。”

沈玄清也站起來,看他慢慢地疊好賬冊,道:“離開之後,你要去哪裏?沙河關?”

江寧不語,過了一會,才答道:“總能找到的。”

“可是……”萬一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呢?沈玄清望著江寧瘦削的背影,到底還是將這句話咽了下去,他摸了摸茶杯冰冷的杯沿,轉而笑道:“若是有我能幫到的地方,還請不要客氣。”

“多謝三少爺了。”

沈玄清頓了頓,繼續道:“那麽,還是請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找一個接掌酒樓的人吧。”

接下來半個月,沈玄清每日都到酒樓來,偶爾同江寧閑話幾句,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坐著,看大堂中客人來來往往,福運酒樓如今的生意比之前要好了許多,門庭若市,再加之江寧釀出的遠志酒,深受酒客們歡迎喜愛,口口相傳,又引來了更多的客源。

師天華前些日子回了上京,臨走前還不忘到餘年酒坊去,搜刮了幾大壇子好酒,美其名曰,到上京去給江寧推薦推薦,待到來日,江寧去上京賣酒,只怕也不愁客源了。

江寧失笑,索性又給他裝了十大壇子,拉去了知州府,看得林奕英大搖其頭,直到江寧送上兩匣子上好的毛尖新茶,這才神色稍霽,也不罵師天華了,自己默默地揣著茶回了屋子。

這一日,江寧正在大堂查看,路過櫃臺時,常修之費勁地從高高的櫃臺後面探出頭來,對江寧道:“掌櫃,你要走了嗎?”

江寧回頭,頷首道:“是的。”

常修之盯著他,過了一會,才道:“能帶上我嗎?”

江寧看了看他,問道:“跟王賬房學賬不好嗎?”

常修之搖搖頭:“我都學會了,掌櫃,能帶上我嗎?我想跟你一起走。”

聽了這話,江寧又看了他一會,小孩稚氣的面容上仍舊帶著與年齡不同的老成,目光堅定,一如當日初遇時,仰頭問他:我不收你的錢,水白送給你,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半個月後,新的掌櫃來了,卻原來是沈振,江寧有點訝異,但是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沈振一向十分崇拜他家少爺,耿耿忠心不容置疑,為人又算是機警圓滑,想來只需要磨練一番,便很快能夠上手了。

十一月上旬,江南又開始飄飄灑灑地下起了小雪,江寧離開福運酒樓,帶走了丁餘和常修之,他將丁餘安排在餘年酒坊,跟隨陳念寅爺孫倆學習釀酒之技,常修之則是交給了李躍,讓他先帶著。

十一月下旬,江南大雪,雪化之後,江寧去了春溪坡及其附近的兩個茶鄉,同茶農們簽訂了契本,定下了未來一年內所有的茶葉,又付了三分之一的訂金。

一切事情都辦妥之後,餘年酒坊的酒也都釀造完畢了,適時已至年關,大年三十,又下起了一場小雪,到了傍晚轉為大雪,整個天色都變得昏黃,烏雲沈沈。

江寧推開書案前的窗,正見著窗下一株落光了葉子的桃樹,光禿禿的枝丫支棱著,上面結了晶瑩剔透的冰淩,此時已然落滿了白雪。

他站在窗前發了一會呆,轉身取來了一壇酒,坐在屋子裏,小火溫著,自斟自飲了一夜,窗外天寒地凍,大雪茫茫,滾燙的酒水入了喉,從舌尖一路燒到了心底,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焚成一把灰燼。

這一年就這樣過去了,過完年,便是開春,天氣還沒暖和起來,偶爾仍舊會落幾場小雪,或許是過了一個年,官員們都忙得很,運河解封的告示遲遲沒有貼出來,江寧只得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焦慮,著手經營茶行。

去年曾記茶行被封的時候,茶農們手中的秋茶才剛剛炒制完畢,還沒有來得及賣出,便壓在了手中,若是沒有江寧去收茶,只怕還要生生熬上一個冬天,曾記往日裏欺行霸市,此時一倒,茶農們無不拍手稱快,恨不得再踩上他兩腳。

餘年茶行正式營業之後,不出幾日,便步上了正軌,越州城內好茶者眾多,觀之前的曾記便知道了,曾記的茶葉價格頗高,品質低劣,也有人願意去買,何況餘年茶行的茶葉還都是經由江寧親自把關過的,價格也是公道,童叟無欺,漸漸地,餘年茶行的名聲在越州內便響了起來。

這一日清早,天上又飄起了小雪,江寧從茶行出來,撐著油紙傘往餘年酒坊去了,剛進門便見著院子裏白霧蒙蒙,耳房中水汽蒸騰,裏面還有人說話聲。

江寧收了傘,陳念寅正出來倒水,見了他一怔,連忙道:“掌櫃怎麽來了?這樣大的雪。”

江寧道了聲沒事,這才問道:“酒釀得怎麽樣了?”

陳念寅回道:“差不多了,你要求的第一批酒如今可以拿出來了。”

兩人說話間,一面進了耳房,陳老翁正端著一個小酒碟子嘗酒,見了江寧也不做聲,過了一會,還是沒忍住,開口道:“你太著急了。”

江寧不語,陳老翁又道:“酒自然是越陳越好,可是酒坊釀造出來的第一批酒,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小半年時間,這種酒現在就拿出來賣,不是暴殄天物嗎?”

陳念寅有點尷尬地看了看江寧,見他沒有生氣,又對陳老翁道:“爺爺——”

陳老翁瞅了他一眼,道:“你別說話!”他說著放下酒碟子走到一旁去,從架子上取下來一個拳頭大小的酒壇子,倒了半碗酒,遞給江寧,口中道:“你自個兒嘗嘗,這樣的酒,只需要再放個幾年,還有誰家的酒能比得上的?”

江寧盯著他手上那碗酒看了一會,接過來,一飲而盡,濃郁的酒香四散開來,他擦了擦嘴,和氣地道:“陳公說的道理我都明白。”

陳老翁瞪他:“既然明白,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江寧微微一笑,放下酒碗,道:“我自然有我的考慮,還請陳公見諒。”

陳老翁盯著他,搖了搖頭,又說了一遍:“你太著急了,”他說完,將酒壇子重新封好,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你是東家,酒坊也是你的,不必聽我這個糟老頭子的話。”

他說著,轉身出去了,陳念寅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向江寧道:“雖然我也覺得……不過掌櫃有自己的打算,我們也無從置喙,爺爺他年紀大了,性子偶爾會擰巴,還請掌櫃的不要見怪。”

手藝人總有些特別奇怪的固執和堅持,特別是像陳老翁這樣的,十幾年如一日地研究技術活,眼下江寧這麽做,完全與他的理念相悖,他沒給江寧甩臉子翻白眼已經很難得了。

聽見陳念寅的解釋,江寧並不生氣,只是微笑:“我知道陳公的意思,他是為酒坊好,你無需介懷。”

陳念寅這才放下心來,他躊躇片刻,問道:“掌櫃這麽急,是要去做什麽事嗎?”

聞言,江寧微微瞇起眼來,透過氤氳的水蒸氣,望向門外,院子裏還在下雪,細細碎碎的雪花義無反顧地紛紛墜落於地面,最後融化為水,他看了一會,就在陳念寅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輕聲開口:“是的,是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

暖雨晴風初破凍,冬天的寒意終於漸漸散去,天氣轉眼便好了起來,二月初,江寧收到了從錦州王記茶行的回信,立刻率了商隊,打點行裝之後,帶著三百五十石茶葉送往錦州,因為運河被封,這一趟送茶,全憑陸運,長途跋涉,風塵仆仆,將茶葉送到之後,已是人困馬乏至極,但是這一趟的利潤也是頗為可觀,交通往來不便,此時茶葉的價格,已較去年提高了好幾倍。

同時,江寧也獲得了茶行東家王修平的好感,正式與餘年茶行簽了契本,言說日後餘年茶行的茶葉,都可以直接送來,出價也比其他的茶葉要高上幾分。

時值四月底,錦州城內的槐花皆盡開放,遠遠望去,如籠雲中,緊接著,好消息接踵傳來,運河終於解封,總算是可以通船了。

江寧聽了這消息,一刻也不願意停頓,立刻乘船返程,一路緊趕慢趕,回到越州之後,也顧不上休息,又馬上去了一趟漕運所,租了一條大船,從牙行雇來十幾個工人,從餘年酒坊將釀好的酒全部搬上了船。

臨行時,江寧再三叮囑李躍和常修之,日後買茶時,請張公幫忙看茶葉,價錢早先便與茶農們都談好了,不合適的茶葉一概不要,茶葉買好之後,便仍舊是賣給錦州的王記茶行,若是遇上什麽不好解決的難事,還是去問一問張公的意見。

每月初給張公送一盒上乘的新茶,隔三個月,每逢節日,送一盒好茶去到知州大人的府邸。

李躍和常修之都一一應下了,江寧又請了張公閑暇之餘幫忙照看一下茶行,這才清點了人手,帶上釀造的酒和不少茶葉,乘著船一路往北行去。

時值五月初,春寒還未完全退去,船頭的風仍舊有些冷,凍得人直哆嗦,跟刀子似的,吹在人臉上是能割下血印子來,生疼生疼的,隨商的眾人少有出來,都窩在船艙中閑談,只有江寧一個人站在船頭,擡眼北望,在大澤王朝最北的地方,那裏是眾多將士浴血奮戰,守家衛國的邊疆,那裏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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