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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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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的時光足以令很多人成長了。

青澀少年長成昂然挺立的俊美男人,風華依舊,一抹邪魅藏在溫潤如玉的面容下,令多少女人芳心大動,誓言與君同生死。

他舉著劍面對一頭鐵背、狐尾、八足,兩顆牛頭從頸部分開,一顆巨大眼睛在牛頭中間不住上下轉動的妖獸。

鐵劍鋒利,從中劈下,一分為二,牛頭滾落山澗,長劍順著往下剖,牛腹裂開,嘩啦啦的腸子、內臟流了一地,挺了好一會兒的牛身終於倒地,砰的揚起灰塵。

「嘖嘖嘖,你的手法太粗暴了,上好的獸丹就這樣被你的鐵劍震碎,小師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像這等品質的獸丹越來越難尋獲了,你就不能小心點嗎?」唉,真是心疼,這些全是銀子啊,能換好多糧食。

某師爺變市儈了。

「誰是你小師弟,別亂攀關系。」每次一有事就躲在最後頭的家夥,憑什麽跑出來撿便宜。

「哎喲喲,小小年紀學會反抗了,聽聽,你的語氣和你小師姐當年多相似,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差在你沒她好看,長得像根木炭,夜裏往那樹下一站就瞧不見人了。」

正如宮仲秋所言,嚇著嚇著就習慣了,見多不怪,一開始元逢春面對成堆的妖獸屍體,他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臉色發白地連著三、四日吃不下飯,僅能用陽春白粥進食。

一次,兩次,三次,吐多了也就不吐了,一張臉不再青白交加,飯也吃得下去,再看到堆積如山的獸屍也只是僅僅一瞥,當是田裏收成的西瓜,沒什麽特別。

最後他竟然能一手拿雞腿咬,一手拿著算盤在妖獸四周走動,見到沒死絕的還會踢上兩腳助牠們早點斷氣,盤算著一顆妖獸丹能賣多少銀子。

皇子奪嫡的紛爭越來越白熱化,大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三足鼎立,互相牽制又互相爭奪對方的勢力,他們爭得越厲害,大寒皇朝境內的妖魔就越猖狂,散步各地,數量有增無減,力量強大到令人難以想象,也益發不好應付。

好在曲款兒的實力也變得更強悍了,多年不斷提升,她的術法已是前一世的等級,在煉化的獸丹輔助下,與五年前只能獵殺小獸的小丫頭不可同日而語,強到妖魔們一見紅衣就想逃。

紅衣天女,盛世天開,鬼魅無所遁形。

事實上,這些年曲款兒也調教出兩個好幫手,一是嗜酒如命的徒弟白不醒;一是由靦腆變得厚臉皮的小師弟石磊,基本上她本人已不太出手。

能讓她稍微提點神的是擁有五百年以上內丹的妖魔,她對獸丹的品質要求越來越嚴格,質地不佳的一律廢棄,扔給徒弟去琢磨,造就兩人煉丹術一日千裏,尤勝於在道術的修煉,所煉出的丹藥居然搶手得很,讓一般著重養生、長壽的富貴人家爭相搶購。

也因為魔獸、妖鬼群逐漸龐大,加上紅衣天女帶起的獵獸風潮,大寒皇朝修行術式的人變多了,幾乎每個城鎮都能看到身著褐色長袍的術士,手持桃木劍或金錢劍斬妖除魔,驅鬼安魂,大寒皇朝堂堂進入人與妖魔共存的術式時代。

而青崖道長名義上是石磊的師父,師父就要有師父的責任,不能老丟給愛徒去教導,因此每年石磊都會無故消失一個月,跟著師父學觀面相、陰陽八卦術。

「小師姐,我這次力道沒控制好,下次改進。」石磊一臉羞愧的來到一頂四名長相怪模怪樣的轎夫所擡的轎子前,轎頂是獸皮縫制的頂篷,由四根粗大的獸骨架起,轎身是獸筋抽剝出的細絲織成透風的絲綢,十分涼爽而不悶熱。

曲款兒是極重享受的人,尤其在有人服侍的情況下,能不勞動盡量不勞動,保存氣力和某個該死的男人鬥。

「走開,走開,你很臭,不要靠近主人。」一道上蹦下竄的影子呲牙咧嘴的擋在青衣少年前面。

「滾開啦!麥子,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你少沒大沒小,不然我把你下鍋煮湯喝。」石磊白牙一露,口出威恫。

桃紅色衣衫繡兩只小兔子的粉嫩小女孩一吐舌,做了個高高在上,不屑低等生物的鬼臉。「誰怕你呀!光說不練的小矮子,我翹起尾巴都比你高,你邊邊趴著哭去吧!」

以一般十一歲同齡男孩來說,石磊不算矮了,甚至因為跟著吃貨吃得好,他長得壯實又挺拔,約有十三、四歲少年的身高,面容也較為老練、沈著,少了這年紀的稚氣。

可是和同行俱是已過弱冠的男人一比,他真的顯得矮小而不起眼,若非背上四、五十斤重的鐵劍十分驚人,足足有他半個人身長,否則還真引不起旁人的側目。

那把沈重厚實的九轉連環鐵劍是曲款兒請人專程打造的,用的是黃銅礦和妖獸的頭骨,以及千年沈鐵砂,老師傅是邊流淚邊鑄劍——被某人逼的——用了兩年才完成。

「臭麥子,我斬了你,你這只死靈貂!」石磊火大的抄起厚重的鐵劍,劍上的索魂環哐啷作響。

「啊!救命呀!主人,石頭瘋了!」

只見一道銀光倏地一竄,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兒竄進轎子裏,一只蔥指纖纖的瑩白小手輕撫全身銀白的靈獸,小女童不見蹤跡,只有露出賊笑的小貂舒服地任由主人撫摸。

「小師姐,麥子太壞了,連我也不看在眼裏,你不能再縱容牠無法無天了,讓我教訓牠一頓。」他摩拳擦掌,打算剝掉牠一身貂皮,冬日近了,做成圍巾好保暖。

「吱吱吱!」靈獸發出不滿的抗議聲,罵他以大欺小,恃強淩弱,不是好人。

「跟一只小獸計較,你可真長進了,師父把你教傻了吧,一根筋直到底。」她不承認這楞頭楞腦的小子是她帶壞的,好的歸她,不好的全推給行蹤飄忽的師父,誰教他偷懶,收了徒弟卻丟給別人去教,太不負責任了。

「小師姐,你偏心,就護著牠。」不服氣的石磊氣呼呼地說,兩只牛眼睛瞪得銅鈴大。

世上沒有千年不變的人和事,是人都會變,不只見血就發暈的元逢春敢直視妖獸而面不改色,就連當年畏畏縮縮的小石頭也養肥了膽子,大聲地反抗……呃!暴政吧!

「你沒聽過「女子聯盟」嗎?我們都是女的,女人要幫助女人,自立自強,臭小子滾一邊去。」一張燃燒的黃符從垂落的紗幕中飄出,驟地爆開,灑了石磊一頭紅榴汁。

他怒意頓消,有幾分委屈的咕噥。「麥子不是女人,牠還沒長大,只是只小不拉幾的靈獸。」

「我長大了,我長大了,我是漂亮的小姑娘,只不過修煉的時間不夠,再給我三十年,我會跟主人一樣好看。」靈貂從轎子內跳出,腳一落地化身七歲小女童,身上的一副變成杏色上衣,小魚裙。

石磊小大人似的仰頭一哼。「三十年後我都老了,你變成好看的女人有何用,要當我女兒嗎?」

麥子是當年曲款兒從青陽縣城門口救下的小貂,在她的幫助下以靈丹餵食,原本要百年才能幻化的貂兒提早三、四十年化成人形,牠也比一般靈獸活潑好動,如同淘氣的小孩。

和人相處久了,有時牠會忘記自己是一只貂,老以為自己是人,動不動就趾高氣昂的和石頭鬥嘴。

「你……你……嗚!主人,他欺負人,石頭好壞,打他!」麥子嗚嗚地哭了起來,牠不要當石頭的女兒啦。

兩個孩子的吵嘴倒讓在一旁休息的侍衛、丫頭們發笑,站在樹蔭下的暗色、疏影、錦色、月落護著一輛素青色繪流雲紋馬車,看似隨意地分站馬車前後,實則是在護衛,同時也在警戒。

即便五年過去了,貌若桃李,體態嬌美的錦色、月落也沒被她們家爺兒收房,反而人盡其用的當起暗衛隨侍左右,她們也興不起任何與君常伴、願與之比翼雙飛的念頭。

因為不管是誰見到長成後的曲款兒都會自慚形穢,媚眼如絲,眼波流轉,那雙媚人的眼兒一勾動,天地八方無顏色,瞬間奪走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她是天生的美人兒,眼兒媚,柳眉彎彎,不點而朱的唇散發著光澤,膚色白皙,一點點小暈紅從雪透的肌膚中透出,瑩瑩玉潤,風情萬種,睞人一眼能令人從骨子裏酥到體外。

「盡會胡鬧,沒一刻安靜,就不知那頭馬車裏的人怎麽靜得下心。」居然連吭都不吭一聲。

「心無掛礙自然心平氣和。」馬車內傳來溫潤如玉的男聲,甚是悅耳動人。

「呋!下你的棋去,少來摻合,耳朵那麽尖幹麽,半夜好做賊嗎?」耳聰目明的家夥真討厭,稍有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目,把她看得死緊,害她少了很多樂趣。

一道低沈的笑聲溢出。「偷香嗎?佳人相邀,卻之不恭,小師妹備好水酒,三更時分赴約。」

「我說你呀,都從七品縣令升任三品代天巡撫禦史大人,怎麽一張嘴還是那麽賤,見著良家婦人就想調戲兩句,你丟不丟人。」玉筍般小腳跨下轎,足踝處那刻著百獸圖的銀色鈴鐺叮當作響。

一落地,亭亭玉立,不及盈握的細腰讓人羨慕,雪嫩藕臂一擡,輕風揚起,青絲飛揚,活脫脫畫一般的美景。

但那媚人的眼眸下蒙上一層薄紗,遮住了她的綺麗面容,發髻間的壓花銀鈿補托出華貴之美。

「你是良家婦人?」

「怎麽,宮大人對小女子有什麽意見?咱們是斯文人,不動手動腳,用話說清楚。」

若是真功夫對陣,懶得勤練武藝的她遠遠不及,像吃錯藥似的宮仲秋進步神速,沒有一天落下的勤奮習武,不管再忙也會練上早、晚各一個時辰,人又長高了不少。

兩年前青陽縣縣令任期屆滿,原要內調回京升四品入戶部做事,管天下錢糧和稅收,誰知聖旨一下,改為代天巡撫,以禦史身分走訪各地府衙,專查貪贓枉法,揪出害群之馬予以正法,還大寒皇朝一個清朗。

而那時邊關正在打仗,大皇子率領的五十萬兵馬和南契大軍在太平鎮打起來了,災難四起,流民流竄,因戰亂而離鄉背井的百姓往溫暖的南方移去,造成物價哄擡等亂象,他們便沿路巡視,控制情況。

「小師妹,你是能講道理的人嗎?這天要變了。」宮仲秋調侃,語氣不乏一絲帶著柔意的寵溺。

「哼!天早就變了,你沒瞧見皇城上空有一團黑氣嗎?」帝星將滅,群魔蠢動,紫微星未升。

紫微星代表人間帝君,它未升表示帝王之氣並不明顯,新君為何人未有定論,仍有變數。

「皇城上空有黑氣?!」訝然老聲驚起。

睫羽如蝶又黑又翹,長而卷地一掀一撲,曲款兒語氣還算溫順的問候。「老爺子,你的「病」也該好了吧?京城那頭沒你老人家鎮住不成,趕緊挪回窩去,顯顯威風。」

被稱為老爺子的老人氣血佳,活力足,臉色紅潤,呼吸緩而綿長,一點也不像「重病在身」的瀕危病人。

「趕人啦,小丫頭。」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輕松過,重責大任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能松快松快……唉,人老了就惹人嫌,走到哪兒都讓小輩嫌棄……

「少在那長籲短嘆,故作傷春悲秋的糟老頭子樣,老爺子自個兒摸摸胸口的良心,打從你向皇上告病求醫後的這幾個月,你拿走我多少靈丹妙藥,把你養得紅光滿面,你給過我一兩銀子嗎?」他是吃白食的。

原來曲款兒是計較有人將她的私貨洗劫一空,難怪氣憤難當。

老爺子不以為然的揮揮手,再下一子。「欠著,欠著,叫我孫子慢慢還你。」

「他還我?」她不滿的冷哼以對,再度揚起的低笑聲讓她火冒三丈。「他自個兒都還欠我五十六八千六百兩沒還,加上老爺子你的欠款,剛好是一百萬兩,請問何時要還?」

給個日期,好讓她心裏有個底,不要像個冤大頭似的替人賣命,到頭來什麽好處也沒擺著,賠了夫人又折兵。

近年來也有獸丹的買賣,但是不是明面上的,沒有官府的許可,只能私底下交易,一顆獸丹依品質從十幾兩到上萬兩不等。

基本上曲款兒已經很少狩獵,大多由白不醒和石磊出手,他們是這方面的好手,獵到的妖獸並不少,因此取出的獸丹不在少數,看得其他人眼紅到不行,巴結著要一次買空。

不過曲款兒沒賣,她讓已具半個煉丹師資格的徒弟將丹藥煉成補氣、養生、提升功力的丹丸,遇著了富貴老爺、大戶人家的老太太再賣,一顆丹丸少說千兩銀子起跳。

誰知來了這位「病重」的老太爺後,他常常這裏痛、那裏酸的嚷著,藉機「借」走了剛出爐的丹藥,和他孫子一樣奸詐的耍賴,寫下一張又一張兌現不了的欠條,厚顏無恥到極點。

欠債的比討債的還橫,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他是吃定了她不會找老人家下手才有恃無恐,盡情壓榨。

「自家人不說外話,孫媳婦呀!你賺得還不是你家三爺的,以後他當了大官,所得的俸祿和底下人的孝敬還不都是你的。」老人一撫長須,赫然是在朝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宰相大人宋東璣。

因為三位皇子為皇位已鬥得如火如荼,身為兵家必爭的宰相大人,他的支持是決定性的一方,每一位皇子都想拉攏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收買、利誘、威迫。

不勝其煩的老相爺遂假意憂心國事過慮而病倒,更索性以出外尋醫為由離了京城這塊不寧地,找上正四處游歷、查訪民情的外孫,很無賴地賴上了不走。

染上火焰的清媚眸子氣紅了。「誰是你孫媳婦,別一時順口的亂喊,郎不情、妹不願,你搭哪一條鵲橋?」

「是呀,老爺子,孫媳婦還沒娶進門,你可別喊得高興,喊多了,福氣就沒了。」愛湊熱鬧的元逢春在旁邊打趣的道。

這一對小冤家的眉來眼去誰看不出來,只差那張窗紙沒戳破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吵得雖兇,可從來沒撕破臉過,吵著吵著感情就變好了,情愫暗生。

不然以曲款兒的冷情,她怎麽多次以身相護危急一時的宮三爺,還任由他取走一顆又一顆的靈丹。

而向來寡情的宮仲秋只在意曲款兒一人,其他女人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瞧都不瞧一眼,卻會在百忙之中關心準備的食糧夠不夠,盡量備妥新鮮的蔬果以滿足某人的口腹之欲。

「皇上金口禦賜的婚事哪能做假,小丫頭要認命,別想著拋棄我芝蘭一般的外孫。」宋東璣得意地拈胡。

「將軍。你輸了,外公。」清潤嗓音輕揚。

一看被堵死的退路,老相爺惱怒的皺眉。「你這小子太卑鄙,趁人不備,不知道要讓讓我老人家嗎?不孝。」

不為所動的卑鄙小子神情淡然。「尚青,離這兒最近的是哪個縣城?」

「回稟主子,是青陽縣,離此約六十裏。」尚青生得高頭大馬,由小廝升任為管事,負責一行人日常上的瑣事。

尚管事也有七、八個跑腿的手下,不過不是人,是鬼,他們老在各地跑來跑去,同行的隊伍過長反而拖累行程,用人不便利,要管吃、管喝、管睡,沒有小鬼來得方便。

「呵,原來又回到起點,小師妹,繞過山去瞧瞧如何?那兒的萬獸洞提供了你三年的糧食呢。」

「看一眼也好,被我吃得差不多了,應該沒幾只留著。」曲款兒眼兒一拋,好不迷人的回到四妖擡起的轎子。

時隔多年,青陽縣的變化不大,百姓還是務農居多,不過多了幾條商店街和幾間茶樓、飯館,唱曲的小姑娘抱著月琴游走在各大酒樓中,小販的生意變好了,笑呵呵地數著銅錢。

少了妖獸為害,青陽縣的人口多了將近十萬之數,有的是外地搬遷來的, 有的是昔日離開又返回的縣民,有的是邊境打仗,流落至此定居的新住民,接到慢慢繁榮起來。

令人意外的是,才短短兩年竟又換了三任縣令,不是病故便是睡夢中逝去,才到任不到三個月的新縣令居然是宮仲秋同科應考的探花郎劉道濟,五短身材的他又胖了。

不過他被貶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其貌不揚又不善言辭,不懂逢迎拍馬,不會巴結上官,逢年過節人家送的是一錠一錠的銀子,他送自家娘子做的腌肉和醬菜、魚幹。

但這只是表面上,畢竟能考入前三名的人不會是傻子,他似乎是順勢而為,敏銳看出朝中局勢,急流勇退的遠離一觸即發的朝廷內亂,來到被宮仲秋整頓得還算富裕的青陽縣,天高皇帝遠,當個一縣之主反而自在多了。

「你倒是聰明人,劉大人。」三不管地帶,三個皇子的勢力未延伸至此,嫌地小人稀,無油水可榜。

種田人多,魚米可收,可是最窮的也是農人,幾百頃土地的稅收還不如一名商戶繳納的稅金。

「哈哈哈,宮大人才是青年才俊,國之棟梁,你們一行人多住幾日,讓下官好好招待招待。」來者是客嘛。

「又是鹹菜、肉幹?」宮仲秋打趣道。

他一怔,隨即失笑。「宮大人也曉得下官在京裏鬧出的醜事呀?沒法子,鄉下人的窮酸氣改不了。」

「宰相府也收過夫人送的醬菜,外祖父嘗過後說甚為可口,甘脆清甜,配粥吃正好。」他有意說明並非耳報神,刻意探查官員家中大小事,事有湊巧,不是掀老底。

聽到宰相喜歡他家的東西,劉道濟笑得很開心。「小小賤物不值一提,原本還擔心京裏人吃不慣。」

「能入人口就是好東西,豈有貴賤之分,劉大人是懂得生活的人,讓人十分佩服。」能適時地明哲保身,他的政治眼光相當毒辣,一眼看出身在此局中的風險,舉家避災。

小小的銳眼閃了一下,他拍拍養出不少肥肉的肚子。「下官也只是混日子罷了,沒什麽大出息,不過宮大人若想到街上看看老街坊,東街的福生酒樓值得一逛。」

「福生酒樓?」他在任的三年內並無此酒樓。

劉道濟呵呵地瞇眼一笑。「張大人和吳大人的死讓下官深感遺憾,雖然下官未有機會識得,可全是好官呀。」

張大人、吳大人正好是前兩任的青陽縣知縣,他們任職時並無異樣,身強體壯,無病無痛,且都是正要一展長才的壯年,但卻都死了。

劉道濟不想當第三個任上猝死的知縣,因此他下功夫查了一陣,但線索到了福生酒樓就斷了。

「嗯,我會去看一看。」說完便告辭離去。

無緣無故的死去,查不到死因和傷口,宋東璣之所以當機立斷的離京,主要是京城近半年發生十數起類似事件,死的全是朝中大臣和對朝廷具有影響力的皇室宗親。

前一天還談笑風生大談軍國要事,到了晚上就斷了氣,隔日掛上白燈籠傳出死訊,一代名臣殯落。

單一事件並不會引人註目,一個接一個亡故才啟人疑竇,就連在皇宮內的皇上都察覺到事有蹊蹺,多次召宋東璣進宮商討,暗地調查此事是否有古怪。

可是以宋東璣在朝數十年的歷練居然查不出半點端倪,身邊陸陸續續有老戰友辭世,他驚覺不對,趕緊上稟皇上,謊稱有疾連夜出京,找他的乖孫媳婦來解決人力不及的怪事。

可惜曲款兒根本不想管京城裏那團鳥事,皇家的那些骯臟事她才懶得理會,誰當皇帝不重要,她早看中了一座風光怡人的山頭,打算在此開宗立派,成為術流派第一人。

「你要是閑得發悶就去抄抄經書,為自己消消業障,你當官倒是上癮了,別人的閑事也拿來管一管。」明明一臉奸臣相,何必精忠報國,想立傳留史嗎?

「青陽縣在我的管轄下雖然不算風平浪靜,萬民安康,但至少縣內清平,百姓安危,人人有飯吃,想必你也不願意見到曾經努力過的祥和又被破壞了。」就像親手拉出的土胚在手中逐漸成形,盡管燒不出出色的薄胎白瓷,在拉胚人眼中卻是獨一無二的。

覆上面紗的曲款兒修眉輕輕一擰。「我覺得你又在耍心眼,這次想算計我什麽?醜話說在先,先收銀票後辦事,不要再想賴賬,你們祖孫倆比下山打劫的土匪還可恨。」

要不是答應了師父要護他渡過三災三劫三難,做人不可言而無信,她早就一走了之,誰還和他啰哩啰唆。

「我很窮。」兩袖清風。

她一啐。「三年清知縣,千萬雪花銀,當我不曉得你收賄嗎?還有沿途被你查出的貪官汙吏,流匪賊頭,他們起出的贓銀你沒留一手?你鼓起的銀袋子會不會裝太多了。

他手很大,敢汙抄家的官員小吏所置的私產,三分之一流向他銀帶,三分之一捐給當地貧苦人家,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繳回國庫,不辨忠奸的皇上當他是好官,還下旨表揚。

「噓!小師妹,這是給你備的聘禮。」爹娘尚在不分家,他的確很窮,置下的家產都不在他名下。

宮仲秋手中的確有不少田地,莊子、鋪子,或租或佃的收取租金,但為數不多,除非全轉獸賣出去才有巨額的獲利。

曲款兒面上倏地一熱,狠狠瞪他一眼。「少拿我來說嘴,小心晚上我放幾十只鬼和你徹夜長談。」

「我二十了。」同齡的男子都已有好幾個孩子在地上爬。

「你一百歲也與我無關。」她扭過頭,不看他眼神中的意味不明,看了心煩意亂。

「小師妹十五了。」好快,小小的個頭都這麽大了,老愛張牙舞爪,明明一丁點高卻擺出我比你厲害的模樣,神氣活現的要占上風。

那時的他心高氣傲,看不慣她的裝模作樣,只想著踩她一腳,將她踩在腳底下,師父是如此睿智的世外高人,怎會找了個目中無人、老氣橫秋的野丫頭為徒,簡直是自毀道行。

「你要幫我辦及笄禮嗎?免了吧,羊毛出在羊身上,說不定我還得倒貼銀子。」她從沒把年齡的事放在心上,因為她不知道確切年紀該算幾歲,這一世與另一世無法合算。

看她嬌嗔的眉目,他笑了。「你十五、我二十,湊合著也能白首一生,你早晚要嫁人,不如嫁給知你性情的我,起碼我不會嫌棄你會吃,被你可怕的吃相驚著了。」

「呃……你是宮仲秋?」

「是。」

「本人?」不是妖魔幻化?

「是的。」他笑道。

細白手背往他額上一覆。「沒發燒呀!」

「我家世清白,身體康健。」宜為良人。

「呿!本仙姑判定你瘋了,這麽掉雞皮疙瘩的話由你口中說出,我渾身發冷。」想捉弄她?門都沒有。

曲款兒相信世上沒有平白對另一個人好的人,只有有利可圖才會表示出瓦解他人防心的善意,以利益結合來達到目的的,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誰理會,同樣的道理。

「我也認為我瘋了,自找麻煩。」他暗嘆了口氣。

本以為自己是厭惡她的,非常厭惡,希望她只是人生的小插曲,船過水無痕,少有交集。

直到他看到白不醒跟前跟後的跟在她身邊,眼中不時流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眸光,而後又有個崇拜師姐的小師弟一臉戀慕地看著她,他平靜的心終於起了浪潮。

在瞧見小白貂躺在她肚上睡覺,小腦袋直往她懷裏鉆時,強烈的妒意油然而生,他嫉妒一只還沒有能力變成人的小獸,想把牠撕成碎片。

那一日,他嚇著了,落荒而逃。

冷靜地思考了幾日,他終於厘清被自己忽略多年的心意,他的厭惡源自於她的不與人親近,小女娃眼底的鄙夷傷了他的自尊,因此他也決定視她為敵人,再三打壓。

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餵,知道是麻煩就別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啊——」是誰沒長眼,冒冒失失的撞到她?

「款兒,小心!」宮仲秋伸手一拉,將嬌人兒擁進懷裏,一手扶著她後腰。

每一次出門都帶一大堆太顯眼,宮仲秋和曲款兒這次只帶尚青為護衛,秀姑伺候,鬼奴趕車,其他人留在縣衙休息,暗色、疏影等人則保護此行未帶太多人的宋東璣。

殊不知到了福生酒樓門口,兩位走在前頭的主子正要進入,冷不防一道影子從裏面沖出,直接往沒留心的曲款兒身上撞,宮仲秋立即閃身維護,側身閃過撲至的人影。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麽不接住我,我要讓我爹把你捉到牢裏打五十大板!」摔倒在地的女子一身華衣綢緞,頭上珠釵金銀交錯,低著頭罵罵咧咧地怪罪於人。

可惜沒人扶她一把,看笑話般從她身邊走過。

「放手。」曲款兒小聲冷喝。

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宮仲秋笑如暖陽的牽著微冰小手不放。「世道不平,處處有危險,你看,上個酒樓也差一點傷到你嬌弱的身子,平時叫你多吃點總是不聽話,嘗到苦頭了吧?」

她吃得還不夠嗎?他這是反話還是諷刺。「你在搞什麽鬼,我壯得可以把酒樓拆了,再掘地三尺埋了你。」

「款兒小師妹要走好,看好腳下,別再被人給撞了,你這小身板不經撞。」她也會臉紅?真是稀奇了。

「別別,拜托你恢覆原來的樣子成不成,我覺得很毛……」背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曲款兒很不習慣他的溫柔,感覺大魔頭又要使壞了,最好趕快閃開,以免遭殃。

「站住,本姑娘沒允許你們走,都給我停下!」那刁蠻的女子不許別人忽視她,長鞭子一甩就想攻擊。

沒人看清楚宮仲秋是怎麽抱著懷中人兒移動,只見鞭子尚未落下,兩人已上了二樓雅座,落空的鞭子在地上揮出一條鞭痕。

「姑娘家用鞭不好看,小師妹別學。」她那身氣力揮一鞭,地面不裂成河才怪,毀屋無數。

「你認識她?」她眼兒一眨一眨地,不笑也媚人。

「不認識。」他回答的有點快。

「欲蓋彌彰。」瞞得了別人騙不過她,她對他的一言一行太熟悉了,簡直連毛細孔也數得出來。

他笑笑地摸摸她的頭,感受發絲在指間滑過的細柔。「藍城大司馬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小時候纏過我一陣子。」

「哼!舊情人。」

「少胡說,情人只有你一人。」能令他動心的唯有她而已,而他還差點錯過了。

聽他眼也不眨的說著不害臊的話,媚眼一閃的曲款兒在心裏暗罵他妖孽,又想用絕代風華來迷惑人。

「本姑娘的鞭子你敢躲,活得不耐煩了!報上名來,我非將你挫骨揚灰……啊!你是仲秋哥哥?」女子跟著沖上樓,一看清面前的人,頓時喜出望外,嬌蠻的神情如同變戲法一般,一下子溫柔似水。

宮仲秋頭也不擡,面不改色。「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姓官,官中禾,南陽人士,與姑娘素不相識。」

果然是腹黑男,隨口一編的謊話像是真的,中禾不就是從「宮仲秋」中取出,曲款兒暗笑他演技佳,適合當戲子。

「我沒有認錯,你是仲秋哥哥,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是我,我是左青瑤,你的瑤兒妹妹,仲秋哥哥不認得了嗎?」左青瑤強拉著宮仲秋的袖子,眼中隱隱有喜悅的淚光浮動。

「很抱歉,在下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麻煩姑娘放開在下的衣袖,感激不盡。」再扯下去就破了。

「仲秋哥哥……」她眼眶紅了,泫然欲泣。

「姑娘,在下已有未婚妻,請勿在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不成體統。」唉,她死纏活賴的個性仍是絲毫未改。

我不在意呀!曲款兒瞇眸一笑。

你不在意我在意。宮仲秋回眸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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